53 第五十二章 螺旋的邂逅(1 / 1)
「哥哥!」
金发少年喊住前面的人,「你又要去看米娅小姐吗?」
能让沉迷网络的兄长走出房间,孜孜不倦去探望的,也只有那位神秘又美丽的白发女郎了。
「嗯。」黑发青年转过头,俊颜泛上淡淡潮红,一手紧紧攥着什么。米勒会意:「啊!你要向她求婚?」
安塔隆越发困窘,眼里却沉淀着坚定之色。米勒有些担心:「父亲大人怎么说?」
「哼,他才不管我。」安塔隆抑不住愤愤的语气,「他说随便我怎么样,只要别异想天开跑出去就行。」他抱着惴惴的心情向父母介绍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时父亲明显敷衍的态度刺伤了他。
不过,会警告他,父亲大人还是在意他的吧?
对兄长和父亲长久不合的关系,米勒有深切体会,只好劝慰:「父亲大人大概那时心情不好,我会帮你说说。」
「嗯。」安塔隆雀跃地去约会了。
树叶如暗色调鲜血的红星树下,一个纤细的身影倚树端坐,河畔的风拂动她雪白的刘海,形成一幅动中有静的图画。
白净的手随意放在裙摆上,似乎闭目养神的女郎抬起头,暗金的长睫仍是密密紧闭,嘴角露出一丝淡若无痕的笑意:「安塔隆。」
站在她面前的年轻人有着沉浸于爱河的人特有的无助和焦躁,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束,两手背在身后。
他的眼睛像白天过渡到傍晚的晴灰天空,魔月下沉,残留的光线把天边照得如同凝结的血,只有河里浪沫的白边儿若隐若现。
听闻来意,米娅有点意外。
「安塔隆想娶我?」
「那…那个……米娅,我喜欢你。」黑发青年结结巴巴地道,以大无畏的勇气告白,随即害臊地别开眼,「因为还没见过米娅的父母,我也没带你见过我的父母,你愿意的话,我们先订婚。」
女友告诉他,她来自别的空岛,是一位旅行法师。
米娅略略思考了一下:「好啊。」
「真的吗!?」安塔隆大喜过望。米娅若有似无地笑了:「因为我很喜欢安塔隆,安塔隆想属于我,是吗?」映在她心灵视象中的男子,红着脸认真地点头。
白发女郎接过戒指,戴在手指上。
对自己未婚妻的女性,安塔隆珍视又喜悦,跪下一足,和往日一样与她攀谈:「米娅的家在哪儿?」
「在一个叫二十五区的地方。」
「二十五区?」安塔隆纳闷,虽然被父亲认为是废物,但他饱览群书,又成天在网上社交,知识不可谓不丰富,却从没听过二十五区这个词。
不过宇宙广阔无际,时计领的空岛许多也不为外界所知,所以他并不奇怪。
「那么哪天,我带米娅回去吧。」他开心地道,「我请人组装了一艘密尔顿的曲光巡游艇,可棒了,能带你去任何地方。」
米娅忍俊不禁:「安塔隆不是不喜欢出门吗?」这一点,还真是和那个人不同。
安塔隆满脸尴尬:「米娅,我是不喜欢出门,但我可以改……对了,米勒也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偷装时计领没有的光魔网络,在网上秘密聊天、赚钱、购物的事,瞒着母亲和父亲,却没有隐瞒弟弟。
对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弟弟,他打心底疼爱。
米娅侧了侧头:「安塔隆很喜欢家人?」黑发青年沮丧地坐下,双腿并拢,双肘交叠放在上面:「我不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孩子,不过母亲大人对我很好,米勒也是……我不明白,既然他们把我当亲生孩子,为什么告诉我养子的身世?」
白发女郎唇畔泛开笑意:「因为他们很仁慈,安塔隆,你有个好家庭。」
「?」领主之子由衷不解。
米娅岔开话题:「安塔隆明天再来吧,我给你看我画的画。」
「好!」
几乎是飞的回到家里,黑发青年因为求婚成功的狂喜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第二天,风云变色。
庞大的黑影从天边浮现,蓝色的天幕一寸寸崩裂,无尽的黑暗虚空映入领民惊恐的视线,铺天盖地的虫群闯入这个小小的和平世界,抓住奔逃的女性,咬入脆弱的人体,饱食血液的吸管释放出变异的毒素,膨胀的身体扭动着触须和节肢,散发出腐烂的恶臭,变成蠕虫一样的巨大怪物,爬动着尖啸,遍地鲜血和哀号。
「父亲!」
安塔隆浑身颤抖地跑进领主府,「母亲…快让母亲躲起来!那帮该死的疯子!」他知道做出这些事的人是谁,时计领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瘟神——黑月教会。
「你母亲已经被感染了!」领主大吼,面无人色地抱住头,「是吸血虻……完了,他们甚至不打算交涉。」
噩耗令安塔隆晃了晃,脸上同样失去了血色,担心母亲和女友的情感同时拉扯着他的心,考虑到米娅是法师,也许能保护自己,他勉强留在当地,颤声道:「母亲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想到变成怪物的妻子,领主心如刀绞。
「米勒……米勒没事吧?」突然想起一件事,安塔隆急切地道,「父亲大人,他们也许还会派出别的怪物!」
领主挥挥手:「我已经让人带米勒躲起来了。」安塔隆一怔,心里有些异样,惨变发生时,父亲第一时间保护了弟弟,却没有管他……
不及细想,担忧母亲的念头压倒了一切:「被吸血虻变异的人不是失去了神智,先把她们看管起来,想办法治疗。还有,我们必须立即召集法师和民众,就算打不过,也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
「没用的!」领主歇斯底里地吼道。谁能战胜白银女王的眷顾者黑月祭司?
「你不用操心这些,就待在这里。」领主流露出一种绝望的神气,走到长子面前,一把拽起他的领子,「实话告诉你吧,安塔隆,你本来是我们买来当祭品的孩子。」
黑发青年睁大眼,动摇的雨蓝色双眸映出父亲的面容。
「许多空岛私下进行这种交易,买别的地方不要的孩子,分到不同的家庭,当自己的子女养大,当然你们只是祭品罢了。在黑月教会降临时,将你们虫祭,就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也许他们会放我们一马……」
「可是你母亲是个笨蛋,告诉你真相,还打算联系外界,把你偷偷送出去。我当然不会答应,我是领主,我这么做,别的人家怎么办?我不能只庇护你。你运气好,他们放的是吸血虻,不是别的怪物……只有女的遭难。」领主发出一声怪异的笑声,「我这时候倒后悔,领养的不是个女孩!」
安塔隆软软靠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对父亲的这番话作何反应。
他感到很难受……头晕目眩站不稳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忽然倒了个方向,什么东西失去了,永远改变了的难受。
从那双眼睛,他看到对自己的一点怜悯,和痛苦纠结的情感。
松开手,领主大步走开:「你的母亲我会救,领地现在一团乱,动手快的人太多,小女孩都被杀光了……倒是你的女朋友挂念你,还跑到领主府后院来。」
「米娅……米娅!」安塔隆回过神,全身发冷,追上去抓住父亲,「不要碰米娅!」
解救被吸血虻感染的人,是用处女的心脏血淋在患者的身上。
「不孝子!这种时候还想着保你的女人?」领主甩开他的制止。
「根本不用这么做!」安塔隆怒极,「密尔顿的法修会早就有针对深渊具象体的解毒和反诅咒法术,我们不用向他们屈服,只要向魔导圣女茵蒂克丝或机械教皇求援——」
「什么……你怎么知道?」领主惊愕至极。
「我在网上看到……」安塔隆一时说漏嘴。
「逆子!」领主大惊失色,甩手一个重重的耳光,胸口剧烈起伏,「我现在才知道,养你是个祸患!当年你把魔力之月移动了位置,我帮你瞒下来,如今你还偷偷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背叛女王陛下!我们怎么能违抗女王陛下,和时计领以外的国家通信——引来这场灾祸的就是你!」说着,他大声呼唤卫兵,扣押了长子。
「父亲!」
看到同时被押进来的未婚妻,安塔隆心焦如焚,一边挣扎一边哀求,「不要!父亲大人,求求你不要!」
白发女郎的神情意外的镇定,还看了眼被侍卫抖着手扶进来的巨大虫形生物。
即使目睹了其他民众的惨状,安塔隆也冲击得当场失去语言能力。领主痛心疾首地指着妻子:
「看看你母亲的样子,你还能说得出不要?」
悲伤如同汹涌的巨浪拍打着灵魂的壁垒,愤怒却如同燎原的烈火,从更深处灼烧起来,燃尽之后,在脑中留下近似仇恨的灰烬。
他木然看着父亲,心里像有一千把尖刀在刺。
可是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为什么不尝试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们都不过把我当祭品而已,可以代替你们孩子的祭品,只有米娅是真心为我……
雪亮的寒刀映着他身体里欲哭不能的伤痛,心在飞速往下沉,脚下的大地仿佛裂开一个无底深渊,将他的心脏吸了进去,直坠入幽暗冰冷的最深处。
「住手——」
灰色的光芒吞噬了意识,世界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当恢复神智,他倒在地板上,甚至没有力气抬起手指,唯一的感觉是寒冷和恐惧。
周围迷蒙一片,笼罩着某种冰寒而飘渺的气息,似乎有一些碎得不成样的幽绿光点飘散开来,短暂得犹如幻觉,再也不可捉摸。
地上空荡荡的,刚刚的争端、痛苦、仇恨、怪物和活着的生灵都不见了,空气、时间、光线都静止不动,好像有个存在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空间中,只有一个活动的身影。
白发女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面带新奇喜悦的神情。
「哎呀,很强大的力量,安塔隆,你真了不起。」
她垂下眼,看向刚刚还残留有少许尸灰的地面。
「似乎太靠近负能量核心,肉体和灵魂完全粉碎了。」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见她身后的窗子,从赤红色变成苍白的魔月,白昼永亡,黑夜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没有尽头的黑夜。
月光像冰冷的火焰烧在心上,痛得想缩起身体,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就像一面镜子被敲成了无数碎片,每个都映出歪曲的影像,碎片在思想中飞舞,头疼欲裂,心碎不止,他想到了什么,又不敢深想,只能茫然四顾,试图找出他曾经认识的事物。
「碎了哦,因为安塔隆的能力就是破坏和死亡。」时钟城的主宰勾起唇,「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乌拉拉,白银女王。」
风吹拂起来,安静下来的世界一片空旷寂寥,那些死者和尖叫都消失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天刚蒙蒙亮,整个大地笼罩在半透明的灰色之中,气氛失去了先前的紧张感,像一池沉静的水泽。
一道长矛般的曙光在东方的山岗升起,古老的城堡伫立在山崖之上,孤独静谧。
艾娜左顾右盼:“幻觉没有解开吗?”
玲开怀地竖起食指:“伊恩破解了,我用他制造的空间波痕,直接把距离拉到安塔隆所在的空岛了。”
琉霖和伊恩相继摆出战斗姿态,余人也看到了,从黎明的清寒中走出的身影。
他是个少年,金色短发就像那道晨光一样柔和又璀璨,大约只有十五、六岁,靛蓝的眼眸深邃如沉寂的海。
“你们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敌意,也吃不准他是谁。
安塔隆?死亡君主这么小?
伊恩垂下骑士枪,友好地笑道:“我们来找安塔隆陛下,可以的话,想邀请他成为我们的同伴。”
“同伴?”金发少年好笑地问道,“你们是他的网友吗?”
众人再次对视,从这席话推测出两件事:一,这少年不是安塔隆;二,他认识安塔隆,也许还是熟人。
艾娜接过话茬:“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是遗民。”将自己等人介绍了一遍,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请问你是谁?和安塔隆陛下是什么关系?”
少年的视线似乎和现世错位了,漂浮在陈迹和时光中,鲜血沥沥又清澈,过了仿佛一世纪的沉淀,答道,“我叫米勒,他的弟弟。”
当艾娜等人正在地上交涉时,塞亚独自坐在龙血号「潘德拉贡」里,愉快地享受清闲的个人时间。
他喝着玉米酿造的蒸馏酒,虽然没有他最爱的「蓝色梦露」那成熟性感又辛辣的醇厚,这种野趣的芳香也是他喜爱的感觉。
这时,他面前的立体屏幕浮现一个人的全息影像。
“嗨,塞亚。”
大大的青筋迸出黑发青年的额角:“罗切斯特,你有完没完?”
“我只是来跟你告别。”归一会大主教用露骨的眼神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塞亚忍耐着他的注视,反社会人格通常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他犯不着为了被看两眼就把这小子扁成猪头。
“塞亚,你到底是天生的谜,还是上天给予人世的礼物?”罗切斯特玩味地笑了。
塞亚凉凉地道:“就算是礼物,也不会让你拆封。”
罗切斯特遗憾地告辞。见到讨厌的家伙,喝酒也没了兴致,心爱的妹妹又不在,寂寞的哥哥起身去调戏恋人。
阿尔托莉亚躺在晶槽内,似乎毫无知觉地沉睡着。塞亚打开盖子,拔下一根头发,好整以暇地逗弄她。
“亲爱的,你还要装睡吗?”
阿尔托莉亚一动不动,可惜头上的呆毛背叛了她,僵硬地直直挺立。
“乖,起床。”塞亚柔声哄劝。再也装不下去,呆毛骑士王坐起来,伏膝大哭:“呜哇哇哇哇——塞亚,对不起!”
“行了行了,陪我打牌吧。”教皇的恋人抱起她。
听完死亡之领的来历,艾娜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白银女王一手操纵了整个悲剧,而安塔隆,亲手杀了他的亲人。
“那你……没有死?”伊恩困难地道。米勒挑眉:“你们居然一直没看出来,他的手艺真的登峰造极了。”他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这具身体,是哥哥用人造胶皮、轻合金、光元器件、思考介质和最新改造的高分辨率装置造的,就和他堆满了堡垒的‘娃娃’一样。”
……安塔隆,你居然给弟弟造这样的身体。艾娜等人脸颊抽搐,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米勒一脸“有个变态老哥真是受不了”的神情,眼神也明确透露出丰富的感情。无论安塔隆是什么居心,或者纯粹的爱好,确实将他的身体做得十分活灵活现。
“你们说要成为他的伙伴,是要带他走吗?”
“嗯,是这样的——”伊恩说出思乡装置的事。米勒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们愿意带他走,我也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米勒!”
暴怒的男声响彻寰宇,整个景物都出现了一瞬的扭曲,艾娜等人惊愕抬头,让他们惊诧的不是死亡君主发现他们,而是这个声音异常的耳熟。
山崖上的城堡传出一声似是开门的轻响,然后……然后……疾步跑出的人影摔了一跤,脖子好像扭了,一时爬不起来。
宅男…宅男果然体质不好吗?伊恩的脑中,只有这个感想。
安塔隆没有继续丢脸下去,呼应他的怒气,空岛上泛起浓郁的雾气,寒意直透灵魂,即使在玲的保护范围里,一行人也感到了这股气氛的变化,绝不友好,森冷逼人,充满对所有生物的敌意。
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英俊而知性的容颜,一袭简洁的黑袍,沉寂如夜的乌黑长发。
艾娜等人震惊得全身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塔隆,死亡君主,竟然和塞亚长得一模一样!
果然……玲眼光沉了沉。
“哥哥。”米勒平静地唤道。
面对他,安塔隆抿了抿唇,似乎有种不可置信的神色,随即略带狼狈地撇过头,扫视陌生的一行人,雨蓝色的双眼中,针尖般的红光在瞳孔深处危险地跳跃。
“你…你是安塔隆?”艾娜还是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
(乌拉拉复制了塞亚。)玲的精神传讯解开了他们的惊疑。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接着新的问题冒出:那么乌拉拉是故意设计安塔隆,搞出那样的惨剧迫使他能力解开?身为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乌拉拉看出了塞亚的接触者潜力?
米勒一字一字道:“别对他们出手,我不想再看到你用你定下的那套混账规矩,把人都弄死。”
“米勒,你……真的清醒了?”犹豫良久,安塔隆低声问,脸色极其别扭。莫名的,伊恩读出了他的潜台词:为什么是在这帮侵略者面前,不是对我呢?
这家伙难道是——他有不好的预感。
“算了,既然你醒了,就跟我回去。”安塔隆用强硬的口吻道,完全无视旁边的艾娜等人,“我们永远在一起,你什么也不用说,让哥哥来照顾你。”
你……你不要用塞亚的声音,说这些病娇的话啊!艾娜等人越听越毛骨悚然。
直觉最敏锐的伊恩印证了刚才的猜测:
身为妹控塞亚的复制体,安塔隆却没有妹妹,只有弟弟,于是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弟控。
你们要不要这么手足控!?伊恩几乎要抱头哀号。
“果然,我说或不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吧。”米勒面无表情,似乎一点不意外兄长的表现。
安塔隆的神情和语调都透出焦灼和暴躁的意味:“你想说什么?父亲和母亲都是我杀的,你想杀了我,是吗?”
艾娜一行沉默下来。
米勒直视兄长的眼睛,这是那么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哥哥真正看着他,他也能看进哥哥的情感世界。
“我不允许!”令人错愕的,不等米勒回答,安塔隆厉声道,“被父亲大人保护的你,是母亲大人亲生孩子的你,有什么资格制裁我!你恨我好了!米勒,你清醒了最好,试试用刀子杀我,每天在菜里下毒,这个死亡国度的所有死灵,你都可以支配,来杀我啊!但是你也死了,被我杀死了,你不能逃出我的控制!”
真是病娇啊……这家伙彻底黑化了。艾娜和伊恩感触良深,同情又无语。
想想也是,一朝惨变,双亲俱亡,弟弟成陌路还是仇人,一百多年把自己关在这里,不停地自责,又不和弟弟沟通,一个人独处,精神不出问题才怪。
但是,伊恩还是想摇着这位老大的肩膀大喊:清醒点,相爱相杀是没有前途的!
“够了!”金发少年忍无可忍地提高嗓门,“该清醒的是你,哥哥!”
“……”
“我什么时候说恨你了?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安塔隆抿起唇,这是个让他所有的软弱无所遁形的弧度。
“那那……我和你说话,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
“是哥哥根本不听我说话吧!”米勒气急,喊出郁积的怨念,“不停地设计出我和爸爸妈妈杀死你的幻觉,把自己困在里面,无论我怎么喊也不听,成天作死作死作死,一百多年来不停地死,我都可以帮你写出《杀死自己的10001套方法》这种书了!你就这么不想听我好好说,只顾惩罚自己!?”
真…真是作的一手好死。艾娜等人叹为观止,彻底进入看戏模式。
说穿了,这对兄弟眼里谁也没有别人。
玲生气地掰着镰刀:讨厌,讨厌,讨厌……不想听这个坏蛋再用塞亚的声音说话。
安塔隆安静下来,沉郁沙哑的音调慢慢有了生气,像是重新潺潺流动的温热血液:“那,你原谅我了?”
“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哥哥?”米勒凝视他灰暗的蓝眸,看到对方微微变色,他受不了地大叫:“停止作死!别强迫我恨你!我宁愿明天就被你转移到一具女性娃娃里,也不要再看你发神经!”
“哼。”安塔隆别过头,这才注意到艾娜一行,露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的神情。
……真是对不起啊。众人头皮发麻。
“米勒,既然你不喜欢看我杀人,就回家里。”安塔隆浮起冷笑,尤其森寒地看了艾娜、玲、丽萨和盖亚一眼,“女人这种生物,都不应该活在世上。”
伊恩差点哀号:你真的要治治了,老兄!
紫发少女站出来,握紧被自己扳光刀刃的镰刀柄,宣布:“玲讨厌你!”
别这样,玲,他毕竟和塞亚一张脸。艾娜等人理解她的心情。
安塔隆杀气不减:“小女孩我也不会手软,死亡才是永远的仁慈,你乖乖去死吧。”
“哥哥!”
“玲!”
米勒和艾娜分别跳出来拦阻,各抱住一个暴走的对象。
(玲,玲,想想哥哥,安塔隆和他有相同的血脉,也不是他愿意当复制体!)金发少女拼命用心声呼吁,打消了教皇陛下的杀意。
另一边,米勒的安抚工作却不顺利:“别再杀人了!你真以为死亡是为别人好?”
“你阻止不了我,米勒。”安塔隆毫不退让,眉间凝聚着阴郁和暴戾,“任何妨碍你我平静生活的敌人,我都不会让他们活着!”
……老兄,你无药可救了。伊恩捂额,只觉头剧烈作痛。
米勒垂下手,定定注视兄长:“我知道,哥哥比我强,现在是宇宙最强的四个人之一,自大得不得了,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你随便就可以控制我,不用听我的话,我无论如何反抗不了你,所以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众人不知不觉好奇地倾听,连安塔隆也被引起了兴趣。
米勒一指点住他:“我今后,就在你面前穿女装!”
安塔隆如雷轰顶,艾娜等人也哑然失声。
“哼~”金发少年侧过头,露出与他清秀的面容十分不符,黑暗得令人发指的笑容,“蕾丝裙、蓬蓬裙、泡泡裙、连衣裙、格子裙、露背裙、鱼尾裙、吊带裙、睡裙……这些都是哥哥的最爱吧,扎上漂亮的蝴蝶结,让哥哥喜欢得呕吐,好不好?”
的……的确……对患上厌女症,又是弟控的人,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打击方式了。伊恩等人只觉惨不忍睹,不知该为这样的威胁佩服好还是痛哭好。
米勒看着面无人色的兄长,勾起一抹更加阴暗的浅笑:“我一直很好奇,这么讨厌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不穿女装呢?我很想看呢~~”
这…这家伙黑化得更厉害啊。艾娜一行张大嘴,同情地看向连连倒退的安塔隆。
“好了好了。”伊恩不得不出来当和事老,免得安塔隆被逼得跳楼,上演他的作死大招,“安塔隆陛下,你和令弟好不容易和好如初(?),该是普天同庆(!),就不要争执了,伤感情。”
“你是哪根葱?”安塔隆不爽。
“呃,我不是葱。”伊恩只好继续装蒜,安抚这个长得和塞亚一样,却难搞得要命的家伙,“我们是遗民,因为白银女王而背井离乡的人。”
“哼。”安塔隆依然不为所动,嘲讽地笑了,“丧家之犬,来寻求我的帮助吗?”听见这句话,连同盖亚在内,大家都露出了愤怒之色。
这家伙性子太可恶了!
“哥哥。”
安塔隆抖了抖,不敢和弟弟对视,硬邦邦地道:“讨厌,你们想干嘛?”
这个人真是又黑又萌。艾娜叹了口气:“我们不想干嘛,本来我们确实是来寻求帮助的,不过您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她已经猜到,既然是塞亚的复制体,又是被负宇宙的家庭领养的孩子,安塔隆根本不会有遗民的自觉,也就不能参与发动思乡装置。
“乌拉拉我会亲手了结。”安塔隆说,眼里的恨意像无底的黑潮,渗透着凄厉的波涛,随即,他反应过来否定:“我不认识乌拉拉,你们从那儿听说的?我和她没关系。”
老兄,你的惨事我们都知道了,就别费劲遮掩了。伊恩等人无奈地腹诽。
这逞强的性格,倒是和塞亚很像。
想到这里,刚刚愤懑的几人敌意略减,伊恩再次开口:“安塔隆陛下,不说乌拉拉的事,我们也想和你们交个朋友。你的弟弟已经寂寞很久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请为他考虑好吗?”
“啰嗦!”安塔隆一点也不近人情,“米勒只要有我就够了!”
“哥哥。”让所有人都一抖的,金发少年柔声道,“你为米勒造了那么多身体,你有很多很多的米勒,米勒只有哥哥一个,很不公平呢。”
安塔隆再次全身战栗,摇摇晃晃带着弟弟和面露哀悯的一行人往古堡去了。
走到门口时,他仿佛下定决心,低头对身边的人道:
“米勒……你真的想看我穿女装吗?”
不要不要不要——伊恩等人在心里惨叫,最受冲击的是艾娜,金发少年却雷打不动:“看你表现了。”
……这对兄弟,骨子里是反压吧。
“四条了!”
船上,扑克九连胜的塞亚沉浸在扮装的乐趣中,“阿尔托莉亚,又要换戴耳套了哦,还有配上这件。”他欢快地扬起第N件裙装,对戴着熊猫耳朵的恋人挥挥。
完全被恋人压在头顶的少女呜呜顺从。
黑暗阴森的城堡里,安塔隆很不愉快地端来茶点,茶水香醇,点心精致,全手工现场制作……艾娜等人并不意外。
安塔隆,不要反抗了,你再怎么黑化中二,和塞亚一样的保姆本质都是不会变的。
“给米勒吃的!”他垂死挣扎。
“我用不着吃。”金发少年冷冷地道,在兄长被打击得阴郁的背影中,不动声色地吃了块小饼干。
你不要再刺激他了。虽然安塔隆很混账,很□□,很恶劣,客人们还是情不自禁地同情他。
毕竟,这件事,不能说他是罪有应得。
玲打破沉默:“我是星云领的教皇,自由之章的安塔隆•多亚雷斯,我代表我国,想和你缔结攻守同盟的协约。”安塔隆绽开森冷的笑弧:“哦,教皇吗,我们出去打一场。”
众人拿他头痛的性子没办法,米勒轻轻端起茶杯,倒在自己身上,只见衬衣变得半透明,他两手捂胸,露出“你是变态,我知道你最喜欢这调调”的眼神:“哥哥,我湿了,帮我擦干好吗?”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米勒!”安塔隆退到墙角。
再闷闷地靠近时,他已经能好好说话了。艾娜看着他渐渐流露出符合原本年纪的别扭、自责、困惑、不知所措的神情,不得不承认米勒的强迫疗法很有效。
安塔隆一直没有坐下,他的孤僻已经深深烙印进骨髓里,一头黑发长及地面,常年不见光的脸庞苍白无血色,垂在身旁的双手仿佛大理石膏一般,他的脸孔身材和塞亚如出一辙,却有一种病恹恹的倦意和危险的阴郁,和塞亚飞扬自信的气质截然不同。
伊恩叼着调羹看他分点心,每次抓起一把放进一个盘子里,又不时拣出几个,转来转去,似乎竭力想摆得均匀。
“你怎么了?多点少点没啥啊。”丽萨不解。
这强迫症的习性,和哥哥很像,不过……艾娜隐隐发觉不对。
“别数了,哥哥,你数不清的。”米勒受不了地道。
难道——包括玲在内,人人难以置信。艾娜想起亡灵军团毫无章法的队伍,脑中雷声轰鸣。
这不可能……可是……
“安塔隆,这是几?”她伸出指头。
看了一会儿,安塔隆看着她:“两根手指?”
“对!对应数字几?”
黑发青年沉默,还是那副中二加病娇的样子,雨蓝色的双眼居然有天然呆的气息。米勒叹着气解释:“哥哥从小对数字不拿手,十袋米他最多数到七……”
众人泪流满面:安塔隆,你真的是塞亚的复制体吗?还是基因给你开了个大玩笑?
“哼,不会数数又不会死!”安塔隆发狠地吃巧克力饼干。
是是。大伙已经对他无力了。米勒横了他一眼:“你十岁跳马输给隔壁三岁小妹,十二岁在河里学游泳差点淹死,十三岁给侍女撑晾衣杆打到头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别…别揭黑历史。伊恩抹汗,未免他们兄弟之间的气氛持续恶化,将思乡装置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完,安塔隆露出异样的神情:“荒神是统治存在性之力,那么这个机器,能唤出人在白海的本源,超越我的力量,复活灵魂被粉碎的人!?”
这时就显出他博学的底蕴和机敏的思维。
“确实如此,你不能发动思乡装置,但伊恩他们会找到最后的人选,到时你给我发信好了。”得到玲的肯定,安塔隆和米勒对视一眼,激动万分。
“哼,算我欠你们一次,有需要来找我好了。”安塔隆高傲地下达通牒。
伊恩再也忍不住,两手扶桌,诚恳地道:“安塔隆,死亡有时的确是解脱,你用自己的方式守护领民,杜绝危害。可是以后做这样的决定,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看看周围,一定有人和你一样痛苦,能理解你,和你共同面对……”
“太恶心了!”安塔隆大叫,浑身发毛,口不择言地道,“你说这些想干嘛?想追我吗!”伊恩强忍往他脸上挥拳的冲动——这家伙绝逼欠揍!
“哥哥。”米勒再次起了神之灭火器的作用。
安塔隆凝视伊恩,灰蓝的眼眸凝固着傲意,那是不管堕落还是妥协,只属于王者,深入骨髓的高傲。
“死亡也好生存也好,我缔造了这个国度的秩序,给予他们强大力量的保护,他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其他人要终结这种法则,就杀死我。”
艾娜等人无言以对,没有人能改变安塔隆的意志,米勒也不行。
死亡君主的诞生是为了守护,他的守护只带来敬畏和恐惧,却又建筑起和平,牢不可破。
“抱歉。”金发少年闭了闭眼,“不过迷路经过而不是闯关的人,哥哥还是会把他们丢出去,不让他们妨碍他的隐居生活。”
“闭嘴!米勒!”被揭短的死亡君主训斥。
事实证明,虽然安塔隆被刺激成了一个愤世嫉俗者,中二病晚期症状,严重病娇黑化,还作得一手好死,但到底没长得太歪,沦落成反社会邪恶分子。
用克拉姆的话说:他是塞亚的复制体,即使有那份高智商,也没有反社会分子的变态心肠。
临走前,艾娜和伊恩彼此看了看,心有灵犀,艾娜拿出一只装着光虫的珊瑚笼子,塞亚第一次给他们的珍贵心意:“安塔隆,礼物,等我们的好消息。”
黑发青年好奇地端详这只美丽的虫笼,温暖而不刺眼的光照亮了黑暗,无端地,他皱了皱眉,两人这才发觉他的眉目比塞亚略小,大约21、2岁。
努努嘴,安塔隆收下了礼物,交给一旁的弟弟,捏着拳头伸出手,迟疑着放在艾娜接应的柔荑上,昂起下巴。
“给,木头的,不是骨雕。”
两人好笑地看着精致的小手工艺品,高兴地结束了这次自由之章的旅程。
“嗨,幼崽们,回来啦。”
当一行人踏进潘德拉贡的船舱,听见哥哥大人的声音,百感交集。
……塞亚,我们今天见到了你的另一条人生轨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