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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八章 莫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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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团是一种恒星集团,有共同的起源而在物理上相关,由于彼此之间的引力聚集在一起。

白沙星域就是这样一个红巨星的恒星团,图门集团在此制作量子引力增幅装置,将原本不规则的恒星序列变为规则的棒旋形。恒星会不断向外抛射物质,形成星云,这些星云被强大的反质子动力装置固化成透镜。如果有人能从星空上俯瞰,整个白沙星域就是有着许多规律旋转的圆盘,被放射状排列的粒子直线加速器连接,人为塑造的多功能炮塔。

而只有超越人世的目光能看到,“他”还在不停地进化。

图门集团真正的野心,是创造一个有着恒星意志,能自主演化、对敌、防御、进攻、战场决策的可怕星际武器。

寂静的寰宇中,一个身影冉冉升起,瀑布般的秀发与宇宙的颜色几乎相融,涤荡出一丝丝紫岚。

从少女体内,涌现出暗烧状态的淡蓝色烟云,那是星际尘埃、氢气、氦气、其他电离气体聚集的星际云——最初构成星云的物质。

宇宙中有大大小小分布不均的星际物质,在引力作用下,某些气体和尘埃可能相互吸引聚集起来,形成云雾状,人们形象地把它们叫做“星云”,往往也是大量恒星的诞生地。在云气堆积之初,会爆发出宏伟无比的气体柱景象,被人们敬畏地称作“创生之柱”。

千亿分之一秒,引力坍缩。

十亿分之一秒,星际介质气体形成大质量恒星。

紫外线辐射,造成周围气体电离,发射出可见光的波长,这时被星际武器探测到。

时机已晚。

浑厚得如同炸雷的物体瞬间浮现,像无数岩石土地从一个广阔无边的地基隆起,又如山崩地裂天穹破碎。十万个超新星爆炸的威力构成它的核心,涌出无穷无尽的庞大力量。广袤荒凉的宇宙听不见声音,它的恢弘壮阔却令人感到凌驾于听觉的震撼。

发射的星光集束炮宛如大得不可思议的火炬,恒星磁场传导的等离子光团每一个都如同太阳表面的日冕,喷射出盛大灼目的末日宏景。

这些数千万K高温的等离子团,被超新星抛射出来的超高能量电离,产生更多的致密物质,形成星云的外圈云环。

以一个朦胧洪亮的光团为中心,紫黑色的星云不断向外旋转。

少女宁静地垂着眼睫,身姿如静止的和弦。

安静的,这样的攻击也完全是安静的。

她只是自己在生长,扩张,盘旋。

造世级的力量。

10分钟后,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曾经布满强大的人工机能和武器的地方,758颗红巨星,12光年的距离,已经被一层厚实的星云物质覆盖。

死寂,空无,彻底湮灭。

而在这片巨大的微渺烟云中心,一个微小的结构体悄无声息地闪现,变幻无定的光芒构成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收拢了所有的质量和能量,留下一片平淡无奇的宇宙。

红色的菱形飞船上,艾娜和伊恩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结果,久久无法从开天辟地般的奇景中回过神来。

克拉姆不是怪物,但他的力量绝对是怪物级别!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当中,身穿哥特风黑色裙装,戴着红色蝴蝶结领,紫黑色长发的少女坐回了轮椅上。

伊恩眼角抽搐,有种无法把实际事物和抽象人物对应的错乱感。

“丹特丽安,你没有用防御罩就能进入反粒子宇宙?”艾娜注意到一个异常,而且她发现,丹特丽安的衣服是普通的布料。

“啊啦,我从来没说我是人类吧。”

“咦!”少年少女一方面惊讶,另一方面又觉得可以理解了,他们实在难以想象,人类有那样的力量。

丹特丽安弯起沉静的笑眸:“你们大概知道,这个宇宙最初的生命是星云生物,他们和暗能量体结合,实验性质诞生的生命,就是我们——哈萨克神民。翻译成你们的语言是‘黄昏之民’,如今我们的种族只剩下我和另一个人。”

“哦。”艾娜和伊恩恍然大悟,虽然对这种奇妙的生物起源很感兴趣,但既然丹特丽安没有详述的意愿,他们也不追问。

紫黑色头发的少女偏头打了个困倦的呵欠,正色道:“图门家族要把塞亚转移出去,接下来就是关键,我们一定不能让归一会有机会溜掉。”

这是一个2000平方英尺的透明结构房间,无数单向玻璃窗都有显示屏的功能,下方是操纵平台,如今平台上表示能源系统的灯亮着。在它正对面,是一个静静坐在刑讯椅上的黑发青年,旁边还有一排舒适的沙发,上面坐着一个悠闲品茗红茶的银发男子。

另有数人站在这个房间,都是属于图门家族的成员,包括图门家主本人、莫那米娜两位首席武器开发师,他们脸上都有惊骇之情。

塞亚平静地浏览一幕幕影像,屏幕上正是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扫荡白沙星以及量子引力增幅装置的身影。只有当银发少女在炮火中突然捂住耳朵蹲下来惨叫,他眼中涌出担心。

不过接下来几遍回放,他就能定下心来欣赏了。

“塞亚先生,这两位和您是什么关系?”

“还用问吗,她们是我的情人。”教皇的恋人泰然自若地道。

图门家主立马打手势示意将这份录像向星云帝国全民播放,这样,被红杏出墙的教皇就不会来找他麻烦了吧。

茵蒂克丝和丹特丽安很可怖,但克拉姆是亿亿倍的可怖。

塞亚很不高兴,这样等于向帝国人民坐实了他“国母”的身份,可…可是他还没有泡到克拉姆。

而且他才不是国母!

“好啦,我喜欢得意的小米娜,倔强的小莫那,我们的十兆亿红星币打了水漂。”图门家主用一种咏叹的口吻说道。

莫那一言不发,这一刻,谁也无法从他凝固的眼神和神态看出任何东西。

米娜激动地道:“只要再有两个自转公时的时间,我们的威廉姆斯就能进化到量子星云规模,才不会输给那个女人!”

“是的。”塞亚承认,“但是,如果你们不能掌握负引力的测定和转换,拥有创星级别的技术,就无法战胜这一类攻击。”就算威廉姆斯也有星云膨胀程度的武力规模,丹特丽安只需稍微提升核心引力的能级跃迁,就能秒杀区区一个恒星团制造的稀薄星云,毕竟红巨星的能源输出有上限。

而能量的数量级上,克拉姆是无敌的。

悟出其中的含义,米娜不得不咬唇默认。

不过,她虽然不甘心,却不绝望。因为打垮她精心杰作的,并不是另一个武器系统。

莫那却始终垂着眼,不知想什么。

图门家主搓着手道:“我们亲爱的武器大师,您再没有一点表示,我们会很为难。”

和表面的紧张相反,图门家主心理上还游刃有余。根据智囊团的计算,塞亚的镜影星防卫系统,就能完全瓦解两个少女的能力甚至存在,这还是一万三千多年前的武器。

只要争取到塞亚,打败机械教皇都不是梦想。

目前当务之急,是让他开放镜影星防卫系统的使用权,将那个装置搬过来。图门家主想,威廉姆斯的损毁还是让他肉痛的。

黑发青年开始走神,记得当年创造镜影星防卫系统,除了给埃维亚做礼物,还是给两个少女当镜子迷宫和游乐场玩耍的场所。

从欢声笑语的美好记忆回到现实,那肉山般的家伙实在太煞风景了!

他却看到图门家主和莫那兄妹都脸颊抽筋地瞪着自己——刚刚,刑讯椅上放出的高敏强压电流,他都没感觉吗?还在打瞌睡?睡得着?

罗切斯特喷笑着站起,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这种手段对我们白银女王的时计者没有作用,还是我来劝他吧。”

图门家主挫败退场,米娜不可思议地看了塞亚一眼,跟着兄长匆匆离去。

塞亚这才感到胸口蔓延的麻痹感,微微发暗的视野里,归一会大主教的长发如银丝皎洁。

“她们就是克拉姆本人吧。”

“哦,你有什么证据?”塞亚平静地道。

他的听力还很好,能够听见他的话。罗切斯特轻笑:“直觉。”

塞亚没辙了,对于理性派来说,直觉是个让他们莫名所以的词,尽管罗切斯特可能在开玩笑。

“我倒是很意外,你还不把我架去你们的‘亚萨.园’,施展真正的酷刑。”塞亚无趣地摆了摆手臂上的电极线路,罗切斯特体贴地帮他摘除。

“因为在漫长的神域,我们永远不着急。”

对如今的情势,罗切斯特并不紧张,他知道只要乌拉拉一声令下,塞亚就会服从,但他还是想尽自己的力量说服塞亚。

再不然,他也种下了思想变异的种子,可以潜移默化改变这位武器师的思维。

至于图门家族是死是活,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之所以待在这里,是想借着塞亚对莫那和米娜的关心,取得心灵暗示的破绽。只要有一丝空隙,种子都会发芽,不过至今,塞亚都没有私下联络那两兄妹。

可是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你能放下人情关系,就不会为了埃维亚人受迫来此。

罗切斯特轻轻将手按在对方的胸口上。

“塞亚,图门家族梦想的异能和永生,你早已实现。你给予机械帝国的黑箱和瑞泰尔的天使命石和自律武器,就是那两个宝箱。你知道如果我告诉图门家主,他们真的会把你抽筋扒皮,脑髓挖干了检验。这样,你的妹妹和克拉姆都是会伤心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想要的又不是这些庸俗的东西。”塞亚不以为意,“难道你们以为我对找到神的通路感兴趣吗?”

“这的确很奇怪。”罗切斯特逼近他,细细检视他的双眼,“科学家关注万物的起源,为什么你不触碰禁忌?”

塞亚迎视他的眼神有着微量的迷惘,随即转为冰清般的坚定:“人心浅薄,所作所为皆为意愿所操纵,就好像是商人逐利而行。我想要的东西,比那还要简单。”

无论是内心早已模糊却根深蒂固的追索,还是身不由己的职责,都及不上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在天空的一回首。

那个金发璀璨的青年站在久远的大地上,无数次为他送别,绽开灿烂笑靥。

如果这一瞬间能够永恒,我愿意随着时间的停留而停止我的心跳。

当罗切斯特收回手,塞亚听到自己钝重缓慢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动声,梦境只是梦境,路还是要继续走。

“还是我来扶你吧。”罗切斯特绅士地伸出手。

“就算你的身体没感觉,刚刚电击若再提高一点,你的心脏就麻痹了。”

塞亚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旅行期间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心脏的闷痛让他无法采用习惯的俯趴,不过疲倦使他很快入睡。在梦里,他独自走在黑夜的道路上,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雪变成了雨,整个路面像冰冷的河川。

很久很久以前,他会梦见一扇窗,等待着他看不见面目的人。不知何时,他只能看到旅途中的光景,有时是个抽烟的流浪汉,火星在黑暗里一跳一跳;有时是一个怯生生微笑的女孩,她背后的翅膀闪闪发亮。

「塞亚,你为什么把我想成黑发黑眼的样子?」

「不知道。」他蹲在她面前,「介意我抽烟吗,梅塞德丝?」

她柔和地笑了,眉眼温婉又可爱:「我介意,塞亚。」

他无奈地收起根本没点的香烟:「你不必学那些白翅膀生物,小心我用马克笔把它涂黑。」

扇动着如梦的雪白光翼,她抱住他,带来一阵如烟似雾的感受。他好像一个初次抽烟的少年,几乎要被呛得流出泪。

他到底——到底在怀念谁?

突然,清醒驱散睡意,塞亚睁开眼。

一只柔腻温存的小手摩挲着他的足踝,准确地向上探去。他提起脚,一把抓住那只手,将她整个人提进被窝。

幼嫩的身躯靠着他的胸膛,倾吐着纯女性的气息,带着含苞欲放的青涩。她并不是不着寸缕,穿着一件过大的半透明男性衬衫,显得她格外的娇嫩幼小。也许是刚洗过澡,丝缎一样的乌发湿漉漉地缠绕着肩头,衬得肤色像白色的玫瑰花瓣。她的双手贴着唇,一对乌黑腕铐引起人无限的遐思和一股挑战禁忌的欲念。

“米娜。”塞亚不是很意外,灰蓝的眸清晰得像浸饱了雨水的天空。

“你看起来很寂寞。”武器师柔声道,语音低沉柔软,“我能让您的夜晚更温暖一点,主人。”

塞亚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恋童癖好不。

他伸指在她的腕铐上点了点,输出一幅高维数学曲线图,不意外地看到女孩立刻专注抬头,眼神比刚才看他热切多了。

“你的夜伴是他,米娜。”

武器师好不容易把自己粘住的视线拔下来,几乎是怨恨地瞪着他:“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你的声音无精打采,比我更没有激情。”黑发青年兴趣缺缺地道,以更加有兴致的动作转动那幅动态图样。米娜拼命用所剩无几的意志克制向上飘的目光,还撩起被子包住头,切齿道:

“难道你不能帮下忙吗?我们可以在五分钟内办完事。”

塞亚的嘴角抽了抽:他还没有这么不济,不要侮辱他啊,小女孩。

“这不能解决问题。”他说。

“它总能解决问题。”那孩子说道,久经那事儿的老练,“这很简单,也不错。”塞亚沉默了一下,这具缺乏性征的幼童身躯是动过手术的结果,他还记得米娜和莫那的父母离开埃维亚的时间,那是三十年前,当时那女孩已经怀孕了。

“我说的问题是——”他轻轻拨弄着她的手指,以教授妹妹数字般耐心的态度,“你的嘴唇、语言、身体,不能够帮助我留下。”

“看起来你期待留下。”米娜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语意透出一丝妩媚。

她怔了怔,这个青年眼中布满阴霾,深沉到了实体的孤独一点一滴从他全身淌出,使他看起来像个吞没一切的黑洞,任何存在跳进去,都会连影子也不见。

难以形容的恐惧撞击着她的意识,还残留着人体温度的被窝霎时变得比液氮更冷。

“你能拥抱我吗,宝贝?”他张开手。

在米娜张开发白的唇之前,黑发青年合起眼睛,隔绝了灵魂的冰冷。

“看,我们可以抛开那些模糊的,发疯的,不符合逻辑的梦,在清醒中迎接黎明。”他睁开眼,双眸一片清澈,“你一定也经历过,从杂乱的想法中找到唯一的一个思绪,得到自己的答案。”

“可是这也不能解决现状!”米娜咬牙,不甘心地扑到他身上,“快点让我做完,我就可以回去计算新向量了,麻烦的家伙!”她骂道。

塞亚无语:这女孩,真的是个彻底的武器开发师……

他无拘无束地笑起来,那笑声就像白金一样自然纯净,有着超出人世的感染力。米娜一怔,感到这窒息的环境和污浊的生命也好像被洗涤了一样,让听到的人的心情随之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把她拉进一个充满烟草味道的怀抱里,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和宽阔的胸怀使她想起过世的父亲,在挣扎了一秒后忍不住沁出泪水。

塞亚揉着她的黑发,这是怎样一个纯粹的心灵啊,一切常人视为侮辱的事情,对她只是工作之外的小小干预。完事后,她又能回到那专心又美丽的学术世界。

“睡觉吧。”他坦然抱着她,拉起被子,“两个小时后,你起来,汇报你完成了任务,我可以提供你样本伪造‘证据’。”

缩成一团,靠着这具不动如山的身躯,米娜最后骂了一声:

“你一定不是男人。”

回答她的是已经熟睡的轻柔呼吸。

“找到哥哥了。”

艾娜闭目按在一本书上,扉页上以古老的语言写着《血脉之书》。

血缘的纽带,无论时间和空间怎样扭曲都无法被割断,这就是血缘魔法力量的源泉。

金发少女咬了咬牙,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兄长的精神通讯:“哥哥说他在和女孩子睡觉,要我们先去麦宿七星。”伊恩张大嘴。

丹特丽安一点也不介意地点点头:“看来那就是图门家族的老巢了,我们快过去。在地下挖个洞钻进去,学鼹鼠掘土,亏那肥猪想得出。”

这不是很正常吗,地球的许多防空洞就这样。艾娜和伊恩纳闷,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太古世纪,克拉姆才想不到。

(对了,艾娜,你学会量子位面传讯了吗?)塞亚好奇地问了声。

(没。)艾娜开心地道,(是丹特丽安给我的《血脉之书》,哥哥,以后无论你到哪里我都感觉得到哦。)

塞亚一震,精神连接猛地中断。

“咦?”艾娜睁大眼。伊恩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没,联系结束了。”艾娜想了想,记挂一个问题,连忙问,“丹特丽安,哥哥那样说,你不生气吗?”少女摆摆手:“塞亚有时就喜欢开恶劣的玩笑,他连我们都没抱过,别说别的女孩了。”两个少年少女无言:你们真的清清白白啊……

与此同时,整个图门基地陷入了混乱。

上层接到报告,塞亚突然发起高烧。图门家主原本以为是苦肉计,但是有医术资格的米娜判断不是,连罗切斯特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看到床上脸颊烧得滚烫的人,银发青年大步走过去,伸出手,虚按在塞亚的头部上方,感应的结果和他探测的一样。

外来精神暗示与潜在意识抵抗引起的脑部机能紊乱,不尽快安抚,他的脑子会被烧坏。

不是我的心灵暗示,可是,是什么冲突让他的精神混乱成这样?

来不及多想,罗切斯特扶起烧得神志昏糊的人,他脸上的红晕已退去,全然的惨白,全身紧紧绷起,抖得没半点约束。仿佛感觉到按住前额的冰凉大手即将带来的后果,挣扎地动了动。

“小……小弥……”黑发青年意识不清地呢喃。

小米?罗切斯特倒是想起一个人,自由之章死亡领主安塔隆的弟弟——米勒。

想起那位受人畏怖的君王,罗切斯特意味深长地笑了。

呵,这件事也是个谜团呢。

抹去对方脑中作乱的意识,罗切斯特感到怀里的身躯死去一般寂静下来,只余一丝冰冷颤抖的余韵。

“罗切斯特。”塞亚醒的比大主教预计的早,这具脆弱身体里的精神总是坚韧得这么不可思议,“你一大早…半夜来我房间干嘛?”

“来请你吃夜宵啊,塞亚。”罗切斯特感兴趣地托起他的下颌,检视他的双眼,焦距有些涣散,确实是中了暗示的后遗症。

这么一看,他发现塞亚的右眼症状浅得多,刚才从脑中读到的讯息让他得知,这是后天移植的义眼。

难道……趁着对方神智还不是很清醒,罗切斯特又轻触他的额心,搜索到的一个画面证实了他没猜错。

果然是克拉姆。他撇撇嘴。

不过,能突破教皇的保护,埋下那么根深蒂固的催眠,女王陛下也真了不起。

归一会大主教极为头痛,难怪他的精神暗示到现在都没动静。教皇的保护不包括身体,所以他上次借助物体的欲望种子能成功,这回要动摇塞亚的思想,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看来我只能带你回去了。”他搂住这个人的腰。

“这事不是那么容易哦。”塞亚主动搭上他的肩。

基地的能源系统断绝,全部瘫痪,图门家主怒吼连连。罗切斯特赶到最上层,还是那座碳晶体铺成的广阔大厅,但是这里的设施已经失去了供能。

碳纳米集成光路是尖端的导体材料,宽度只有几十个原子大小的芯片就有极快的传输数率,更别说这样一座超过7000英亩全部用碳晶体塑造的地下基地,支撑起了图门家族所有的供能和武器设备。但它有个弱点,碳晶体中混合金属会导致全晶体管短路。

正是料到这一点,罗切斯特当初才封印了塞亚的炼金能力。常人无法打破碳纳米管外面的高纯度魔金板,在原子大小的集成光路里混入金属元素,但是白金之钥——首席炼金师可以。

可是……为什么?罗切斯特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就和他突然消失的身影一样,带来捉摸不着的兴奋感。

这时,牢房前,一只手握住合金栏杆,白色手套的轮廓隐隐浮现,合金无声无息地崩解,当第三根栏杆变成粉末,红猫和盖亚跳了出来。

“塞亚!”

“塞亚哥哥!”

“快走。”塞亚没有担心她们吃苦头,如果罗切斯特还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怜香惜玉。

“慢着。”

一只大口径手.枪指着塞亚的背脊,握在一双戴着乌黑腕铐的雪白小手中。

“米娜。”塞亚没有意外,精明的女孩在他睡觉时就用微手术和巧妙的手法在他体内装了追踪器,不过他也有话对她说。

米娜的神情有着奇妙的扭曲,眼中闪现着热烈的光辉:“哥哥说,你还不能走,得让你看到埃维亚的下场。”

与此同时,地下基地的穹顶被炮火击垮,高温熔化的焦黑大洞里,降下一艘银灰色的飞船。舱门打开,一个身穿沉红色军装的年轻人走出来,手上戴着蛇吞鹰的家族戒指,身后跟着两队头戴合金盔的保镖。

“罗切斯特!”他一脸兴师问罪。

归一会大主教很惊讶这位老朋友还活着,他运气太好了,在波雷西亚大剧院从克拉姆眼皮底下溜掉,在白沙星球又逃过了茵蒂克丝的屠杀。

不过,他的好运恐怕到头了。罗切斯特瞄了他后面某个保镖一眼。

“你们利用了简?”

米娜得意地放出埃维亚星球的全息影像:“那女人真是个天才,她用计算机病毒瘫痪了埃维亚的社会职能。做那么大的事,报酬竟然只要见她的男人一面。哥哥帮助她混入了雷欧耐特身边,还要她在空气循环系统倒进未完成的梅森病毒,她也做了。”少女脸上微微浮起异样。

塞亚揪心这个友人毁人毁己的爱情,如今连拉弟也救不了她了。

叹息着,他拿出一样东西:“梅森病毒被我掉包了。”

原本是担心雷欧耐特或罗切斯特不放弃简妮的价值,没想到搭上线的是莫那领导的火炬会。

米娜露出吃惊之色,她当然不会认为那只试管是塞亚故弄玄虚。

“没…没关系。”她重整声势,“我们的人也混进去了,还有本来就在那边求学的伙伴,大家都会参与这场圣战,焚毁那座罪恶之城。”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盖亚忍不住问,水晶般剔透的脸庞上是真切的不忍。

少女眼中喷出灼热的恨意:“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恨他们!没有一个白沙星球人不恨埃维亚人!”

“你们恨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们?”塞亚吐出长久以来的质问,也不需要答案,因为没有一个白沙星球的人回答得出,能正视自己的灵魂。

无法逃避的,是自我,无法挽回的,是过去。

埃维亚救不了这些人,是因为他们自己放弃了拯救。

米娜怔了怔,大声道:“我从来不恨自己!”塞亚眼中闪过光芒:“那为什么要用你挚爱的学术蹂.躏没有反抗力的人们?污染你心里的圣地?”

“我……我……”米娜呼吸一窒,塞亚的话击中了她的心坎,“哥哥说,我们绝对不会原谅你们。”

“那就不要原谅好了。”塞亚道:“只拥抱学术。”

米娜一愣,眼里闪现微光。

塞亚猛地拨开她手里的枪,一手按住她上面的墙壁,就用这个完全暴露出空隙的姿势道:“听我的,米娜,用你的孪生基因传讯,制止他们的行动。”

“不……”

“这是威胁,我可以在这里发动镜影星防卫系统,抹杀那些人。我给你一次机会,收手,别毁了那个圣地。”塞亚恳切地注视她,“你不是……想去那里上学吗?”

如遭雷击,少女讷讷张开唇,无意识地垂下枪,转身跑开。

“塞亚,她真的会停手吗?”多莉雅不放心。

“会的。”塞亚欣慰地目送黑发少女的背影,“米娜还有救。”

即使在这样污糟的地方长大,这孩子也有天生的学术精神和明辨是非的能力,就和当年的埃维亚一样。

走廊上,米娜停下脚步,垂头看着手里的徽章,火炬会的图案刺痛双目,兄长长久以来的教导和自己内心真挚的渴望在脑中拉扯,烧灼般痛苦。

最后想起的,是父亲生前的拥抱,母亲讲述的埃维亚的愿景,一张张点缀着缤纷绿色和美丽建筑的照片。

「你不是……想去那里上学吗?」塞亚的话清晰浮现,驱散一切纷乱杂绪,指向唯一的答案。

是的,她想去埃维亚,她不想杀那里的人,不想破坏那里的一草一木,不想错过那里的蓝天和碧海,她不理解哥哥宁死也不妥协的意志,她讨厌自己的无原则。

可是她真的,好想亲眼看一眼,那片梦寐以求的学者乐园。

地下放映室内,莫那不理会传唤自己的主人,只顾死死盯着一面荧幕,上面像是凝聚着他的全部生命。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等,那簇点燃他心中狂欢的大火迟迟不燃起。

身后穿来手动拉门的声响,和一个迟疑的声音:“对不起,哥哥。”

疑惑顿时化为惊悟和狂怒,他转过身,看到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站在那里。

“是你?”

“你听我说,哥哥。”米娜面带恳求地走近他:“我们走吧……”黑洞洞的枪口令她惊恐得吞下后面的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叛徒。”一字一字,莫那迸出深痛入骨的仇恨。

塞亚蓦地驻足,往后看。

刚刚一瞬间,他听到一个灵魂的哀号,凄厉的,悲伤的,迷惘的……

难道——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他跑向感应传来的方向。

备用电源绿幽幽的光照亮的房间,女孩的胸口完全被大口径自动手.枪的子弹击穿,碎裂的骨渣浸染在四溢的鲜血中,将半个房间染成刺眼的颜色,浓烈的硝烟弥漫,最后凝固在一片停滞的血红当中。

她大睁的瞳孔充满了恐惧和迷惑,映入来人失去血色的面容。

莫那正在粗暴地拉扯妹妹手腕上的控制环,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把凶器,看到这一幕,塞亚前所未有的震怒。

他一巴掌把他打飞出去,少年不正常发育的纤小身体重重倒在房间另一头,溅起短促的血花。

那枚象征火炬会首领的徽章掉落出来,就落在米娜手心的那枚旁边。

“有这样的力量,却用来杀妹妹!践踏帮助自己的人!”黑发青年的声音因为沉怒嘶哑到极点。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莫那撕开衣服,露出被手术剥夺性别的魅惑身体,“这具可憎的躯体,这可悲的命运,埃维亚学术之星的你怎么会懂!”

塞亚俯视他,冷冷地道:

“我也不想懂。”

走廊上,青年独自走着,双拳紧握,手套外缘滴下一滴滴新血。

“塞亚哥哥……”盖亚心下难受,她不知道塞亚平静的表情下是什么感受,但是手刃自己学生孩子的心情绝对不会好。

靠着墙,塞亚的手肘盖住脸,挤出破碎的声音:

“对命运认输的话,就真的输了。”

地下第一层,已经面目全非。

无数粗大的枝条穿透铠甲下的人体、绞碎枪械、钻入覆盖着坚固高纯度魔金的地板、爬满每一寸墙壁和天花板,迅速向整个基地蔓延。

异形的巨植开出一个个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巨大花蕾,生满荆刺的枝条如毒蛇般扭动着,粗长的根须肆无忌惮地向地下伸展。更多的植物特征从中显现:草、树、花……无一例外的共同点是巨大、增殖、扩张、强劲无底的生命力。

在这异形植物的体腔内,一个浑身被液体包裹的男子睁大惊恐的双目,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感情”的心脏里,此刻被恐惧充斥。

这个女人,竟然把自己的身体变成……

“雷欧,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甜腻酥麻的嗓音伴随着馥郁的玫瑰花香,如同每个沉浸在爱河的女孩,正在对爱人甜蜜地表白,渗入他被巨植细胞侵占的体内。

在这片不断扩充着领地的植物之海中,只有一个生命怡然不动,全身笼罩着洁白的圣洁光芒。抖动的叶片中开出原始丛林般庞大的花瓣,构成一张女性的轮廓,正是简妮的模样,警惕地瞪视他:“你不会分开我们是吧?”她护卫地环紧那个透明的花盘,像搂着她的珍宝。

举起的全部荆刺枝条,表示了誓不退缩的战意,也探知到了这个敌人的强大。

“当然不会。”归一会大主教绅士地举手,对友人惊恐求助的眼神投以“我早就叫你别招惹处女和纯情女孩”的诚挚目光。

“我也要去找我逃跑的俘虏了。”罗切斯特尔雅地行礼,“您慢慢享受,女士。”

远远的,红色的菱形飞船停在宇宙中,船上的三人惊愕地注视远方的景象。

原本麦宿七星的方向,被类似常春藤的枝条团团包裹,巨大的藤蔓和根茎从千创百孔的行星内部不断生长出来,呈现出无法辨认的植物特征,一朵朵可怕的鲜花争相绽放,底下就是蕨类植物嶙峋的枝节,分裂的孢子以宇宙为地盘,阴暗的森林扭曲攀升,郁郁葱葱的绿草如同飘荡的海带,球茎分泌出的空气晕染出朦胧的雾气,更衬得那幕奇景诡异绝伦。

艾娜第一时间将手按在《血脉之书》上感应,松了口长气:“哥哥不在那里。”伊恩揉揉眼:“奇怪,那些树,我好像在哪儿看过。”住在拉弟家期间,他天天在后面的树林练武,对那里的植物记忆犹新。

“……是简妮。”艾娜张开位面感知,看到了植物中的情景。

巨容植物的最中心,已经完全异形化的女性珍惜地用细细的枝条缠绕住她的爱人,承受不了梅森病毒改造的男人已经死去,血肉被吸收,从骷髅空洞的眼窝,开出完全被鲜血染成红色的黄玫瑰。

“真是疯狂。”丹特丽安深深皱起眉头。

哪怕拥抱爱人的尸体,也要得到爱情吗。

就算…就算塞亚不喜欢我们,只要他好好的……

算了。丹特丽安垂下肩膀,我们当中,也有代表“愤怒”的我,和凝聚了“憎恶”的茵蒂克丝。

“丹特丽安,塞亚不在这里的话,为什么还叫我们来?”伊恩担忧地问道。

“他应该是让我们来救莫那和米娜,如今不需要了。”丹特丽安叹息了一声,眉间拢着心疼,“我们去白沙星球吧,塞亚在那里。”

空荡荡的街道,出现一个男子的形影,黄沙卷起未褪的血腥气息,拂上他的脸庞。

看到还有一些老人和孩童生存,他放下心头的大石:“太好了,茵蒂克丝没有杀光这里的人。”

多莉雅跳上他的头,长长的尾巴习惯地轻拍他的脸颊:“那个女孩连听到开易拉罐的声音都要吓破胆,哪会那么残忍。”塞亚轻轻蹙起眉心:“你不知道,茵蒂克丝有时控制不住自己……”

一只纤长有力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腕脉,冰凉的薄荷味道充满了他的感知。

“塞亚,要找到你真不容易。”

“罗切斯特!”塞亚吃惊地看到他另一只手抓着盖亚,归一会大主教温情地微笑,凝视他的双眼:“来,告诉我你怎么回避了我的力量。”

塞亚惊讶的不是他的出现,而是他的行为,明显用盖亚来威胁自己。

你…你不是最怜香惜玉了?

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当时用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承受了能力禁锢。

“你没发现身上多了什么吗,罗切斯特。”

被这么一提醒,罗切斯特的确发现口袋里多出一样东西,不对……

他微一分神,塞亚已经抢回他手心的女孩,出现在街道另一头,绽开狡黠的笑容:“好玩吧,我以前向朋友学过不少小偷和男妓的手法,保证偷天换日,轻若无物。那个是回报你这些天捏我下巴的恶行。”他的鸡皮疙瘩啊,掉了好多!

罗切斯特拎出一张酒瓶的标签,叹气:“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

一发光柱从天而降,罗切斯特轻盈地避开。

赶来的正是茵蒂克丝,后面是骑在巴哈姆特背上的迪诺。

“塞亚塞亚!”欢叫了一声,银发少女转向敌人。甚至没有看她,归一会大主教凝视着那个势在必得的人,轻轻一笑:“可惜,塞亚,我们会再会的。”

摆摆手,他捏着那张商标:“如果你给我的是保险套,我会更高兴。”

“啊啊?”黑发青年眨眨眼,就见罗切斯特已经安静有礼地退场了。

可恶!竟敢调戏老人!

茵蒂克丝欢呼着扑向恋人,体质不佳的青年还被撞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才顺利搂住她。

怀里的娇躯带来一股柔软的甜香,和纯净的依恋,塞亚柔了眼波,环住她的双肩:“没事了,茵蒂克丝。”

茵蒂克丝眼睫轻颤,抬起眼时,绿宝石般的眼睛清澄如初:“塞亚,我带你离开。”

迪诺不安地看着那些带着敌意包围过来的人们,手中凝聚出魔力的光岚,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如此,茵蒂克丝在这里,施行的是一场血的屠杀。

“啊,带我走吧,茵蒂克丝。”黑发青年望着昏黄的天空,那里的云正酝酿着一场沙暴,淹没了他几不可闻的低语,“如果我能跟你回去就好了,克拉姆……”

救赎,仅仅只会为了那些已经准备好了的灵魂。

我们的孤独就像天空中漂浮的城市,仿佛是一个秘密,无从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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