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1 / 1）
第106章
朝中都知道，自漠北一役归来，皇帝除了阁臣，就不大在非正式场合见大臣了。文武百官若逢寻常的召对、谢恩、见辞，只能在养心殿西阁见到天王房选。皇帝，好像越来越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代名词，只有朝会、宴飨时可以远远看见一眼。而近来，郊庙之事、宫中宴飨也几乎绝迹，群臣面圣自然难上加难。即便是当科一甲，也未闻传召侍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虽然我不曾露面，但这个国家所有的机要、秘密，一律仍从我手上经过。即便是离皇帝最近的人——房选，许多事对他来说仍是不可触及的。随着怀孕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更不能久躺，百般不适。面对每日往来的机要文书、奏折，开始力不从心。我开始前所未有地信任怀梁。
又坐了半个时辰，清荷扶着我站起来，在室内缓缓走动，怀梁念折子给我听。
“怀梁，这次山东赈灾的督办人选，你是怎么看的？”我听了半晌，问道。
奏折被轻轻阖上，咯一声放在御案上。只听怀梁道：“在内阁初拟的三位大臣中，圣人更属意于陈元吉陈大人。”
我微微颔首，道：“朕问你怎么看？”
我扶着腰慢慢回过身去，怀梁仍然立在御案旁，身姿挺拔，眉宇微蹙。
“陈大人治水有功，为官清廉，臣也以为是督办的可靠人选。”他沉默了半晌，谨慎地答道。
我摆手而笑，问道：“那年陈元吉御前与始政属僚争列，天下皆知他是一根刺头，绝不会附庸于天王殿下的。如今始政却在这个关节上保荐他，让朕有些不明白，你以为呢？”
清荷扶着我歪躺在明窗下的大炕上，如今已是春日，而暖阁中炭火尚未断。垫了腰，找了个自己觉得舒适的角度躺下，除了丝履把腿也搬到炕上，清荷低着头捶腿。
“臣不敢妄揣圣人意思。只是圣人忠心于万岁，自然希望保荐有利于天下的大臣，陈大人当是不二人选。”
我仍然是摇头。怀梁答得仍然不对，如果是怀恩，他会推荐另外一个人……也在内阁拟定的三个人中间，胡致礼，他是房选门下之人。这样一来，内阁满意，房选也满意。
但我最终只是笑笑，怀梁是御前出去的人，他或许与政事上天生缺少一些天赋，但可以慢慢学。而且，我也不需要身边充斥着怀恩那样的内臣。所以我说：“你之前一句话说的很好，你说陈元吉是‘可靠人选’。然而朕再问你时，你却说他是‘不二人选’，如果是厂臣，必然不会把话说满。房选保荐陈元吉，一方面固然是出于他才干、清廉的考虑，然而内阁保荐的这三个人中，有两个都是房选一系，所以选择陈元吉是他在避嫌。但若真选了陈元吉，始政的脸面又置于何处？外间就得传，天王殿下失信于万岁，不然何止于三分之二的机会都没有赶上呢？朕自然知道，如单单论才干，必然是陈元吉一人当先，将差事办得漂漂亮亮，还会为朕省下无数银子。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选他。”
怀梁沉默不语，然后才道：“臣明白了。”
“那你在胡致礼的名字上打个勾罢。”我揉了揉额头，摆手道。
怀梁慢慢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睛里一丝困惑一闪而过，然而转瞬即逝，难觅踪迹。
“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起说吧。”
“臣还是不明白，如若选了胡大人，万岁不光省不了银子，外间看来，还会认为圣人专权……”怀梁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清荷不停在朝他使着眼色。
我也沉默了半晌，才回答道：“如今外间如何传始政，朕都知道。可是朕如今的身体，必然不能事事亲为，若让别人当朝，又难以服众。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何况房选日后……你说省不了银子的事，水至清则无鱼。陈元吉也会因此惹上许多无妄之灾。上次治水的事，他看着风光，其实暗地里多少人对他心怀怨愤？陈元吉是朕想要留给后人用的，不能被他们早早祸害了。再者，房选为政虽称宽融，但朝上方经李延吉之事，地方自然也人人自危，又敢猖狂到什么地步？胡致礼也是个能办点事的，不至于太没边儿。就这么着罢。”
怀梁垂首，“全凭万岁定夺。”
清荷手上的力道又温柔下来，我笑笑，问怀梁道：“你方才说的话不好，难道不怕朕怪罪你吗？”
怀梁半抬起脸来，清隽的脸上微笑浅浅：“万岁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如今身子重，为这些不值当的事和臣生气，是亏待了自己，又怎会如此。”
我伸出手，窗棂间细碎的光照亮了腕上翠玉镯，怀梁接过来，将我的手指一个个按遍，我抱怨道：“方才答的是钱先生的奏疏，多少时候没有自己一字字写出来这么长的话，又要讲四六，又要对仗，还要旁征博引，简直就像贡士策对一样。”
自己再同怀梁说话时，已然换了一种心境。
钱先生见我近日在政事上倦怠了许多，便一再地鞭策我，召对阁臣，他基本是隔日便来。我虽隔着帘子见他，但他却总是洋洋洒洒比过去多出好些话。我心里自然是知道，他不能明言，毕竟我没有太过于荒唐，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如今中华内外多事，万不能安享太平。除此之外，他还写策疏。年过六旬，除了处理奏折、公务之外，还要写出这样洋洋数万字的文章，我心中难免感动。
但是这些策疏，都是要我亲自批答的。我从小为他教导，房选写御笔写得再像，也不能让他代劳。
过了一会儿，我又对怀梁说，“好了，我有些困，在这里歪一会儿，清荷陪我就好了。”
怀梁原来半跪在地上替我捏手指，闻言松开手，道：“这里敞亮，终是不好，不如到里面随安室去歇一会儿，可好？”
我靠在引枕上轻轻摆首，道：“不必了，一会儿不知还有什么事呢。”
正说着话，内使两声传掌，门边有人道：“万岁，首辅先生到了。”
闻言，我便朝着怀梁无奈地笑笑：“你看，哪里有时间安睡呢？”
“如今时期非常，万岁龙体最是要紧。我们好生招待钱先生，万岁歇歇再见也不妨。何况，外间虽传万岁躲人，其实万岁整日哪有闲暇的时候？一切都是比着少年的时候……便是觉得自己撑得过，小皇子呢？”怀梁的眉头轻轻蹙着，眼里竟全是我，我旁观着他的担忧，竟然心中有些感到触动。
我仍然摇摇头，道：“你都知道，外间如今如何说朕。便更加不能怠慢老师。”
说罢朝清荷看了看，示意她扶我起来，我阖目醒了醒神，命令自己振作起来。然后转头对怀梁道：“扶朕到帘后去罢，你一会儿在帘外伺候。”
怀梁无奈，抿了抿唇，应了是。
内使引掌，钱先生方步入，至帘前拱手礼。我微微抬起手，怀梁即向钱先生道：“平身。”
钱先生又向怀梁颔首，口中道：“吴掌印好。”怀梁俯身，双手平推向前，答道：“首辅大人安好。”
接着，钱先生才在帘前说话。他已是六十岁的人了，然而望之却不足五十，美髯飘飘，即便一身公服亦宛若江左名士。钱先生说道：“万岁，方才臣从养心门入，见到庭中春花尽妍，大好天气，御驾何故默默在此。”
“方才先生来前，朕在阅读先生所上的奏疏。早晨又有朝会，即便春花绚烂也难有观赏之时呀。”我虽然庄重地坐着，却微笑道。
钱先生亦是微笑，道：“万岁勤勉，自然是社稷之福。万岁的御笔批答，臣回去之后定会恭谨拜读。不过，去冬而来，群臣皆不曾于朝会之外见万岁御驾，心中难免惦念。因此臣建议，复昔日公主府之制，三月三附近，希望万岁能与群臣共游畅春园。”
我蹙眉，钱先生反复劝我出去，自然是因为不知道我此时身体特殊，想来我虽然告诉了钱慧、谢邵雅，先生却委实并不知情。而我总是不见大臣，又将房选的权势提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群臣中难免会有所揣测。先生考虑到，长此以往，可能会致使朝纲不稳。
终于，我还是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怀梁，他明明是半低着头侧脸面向我，却仿佛立刻感应到了我的目光一般，轻轻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眸短暂地与我一碰。旋即，他低下头去，伸手打起了我面前的帘子。我扶着宝座的扶手慢慢站起来，浅金色稀地缂丝的帘外，是一片清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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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晚上写一点，白天拿到医院改改。暂时只能这样了。本来想这个暑假可以把这篇文完结的，但是又“可是我不愿意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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