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禇秦(1)(1 / 1)
陆云修忽然笑了,他用少年人的独有的声音道:“万岁可以不信我,但千万记得我此时对万岁说的话:我一定不会做无益于万岁,无益于天下苍生之事。哪怕万岁此时再对我杀之而后快,以后自然会有明白我心意之时。”
我不明白,为何陆云修总要如此强调此事。他再四说都是为了我好,但既有那样的约定在先,我又如何能相信他呢?
但在他言语威势之下,我终于再未和他抢白。沉了声音道:“朕知道了。”
陆云修施然走出去,来去如无人之境。若在平常,我必对宫内防卫大加关注,可自从在漠北战场上见识过陆云修的能力之后,便再无这样的担忧。我从前向来以为那些出神入化的功夫只出现在话本集子上,便是前二十年自己的生命中也未曾听说过真有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总是觉得,陆云修的功夫大抵近乎神化,是世间难有的。
我挑帐一望,清荷正俯在地榻上睡得香甜。若在平常她是无缘于这样的睡眠的。陆云修走后不久,我即反而很快入眠,一夜乱梦。
第二日晨起,头疼欲裂,却还是强撑着出席朝会,端坐着久了反而觉得舒适了一些。又开大经筵,至午时方休。如此劳碌,中午便又有些不好。韦尚宫知道此事,执意要传太医。王承来请了脉,开了方子又喝药,如此折腾了几日,反反复复到第三日上才有些见好。
因并非大病,我又坚持上朝,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却闻李延吉从宫中递了消息出去谢府,舅母知道了便很是担忧,请旨让邵雅入宫陪伴我。
邵雅见我气色确实不如往日,也很忧心,问我道:“圣节那日还好好的,太医看了怎么说?是什么症候呢?如何吃了这几日药还不好,陆大人又到哪里去了?”
她一连追问数声,所幸我虽然身体不舒服,思维却还算齐整:“一日夜里不曾睡好,第二日又忙了许多事,想是累着了。王承也说了只需温补,可能是慢慢地才能养起来吧……陆云修么,他照顾着房选那头,圣节后便不曾见过了,怎么?”
邵雅蹙眉:“万岁何以这样不注重自己身子,外人不知道,我和姆妈听了便很是担忧。若让天王殿下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担心呢。”
我微微笑着,淡淡道:“并不是什么大症候,照常上朝,臣僚都发现不了的。房选自己身体不甚好,我不想让他知道。”
听我这样说,邵雅的神色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一圈,又慢慢向下盯着我的肚子。我被她看的不自在,抬手一挡。她的神色语气都变得怪异起来,欲言又止,最终开口道:“万岁不是……有喜了罢?”
我愣住,立刻道:“没有的事。”
邵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心里还把自己当万岁的姐姐,也不避讳,要我说还真是没有的好。我是知道你与殿下伉俪情深,但你出去几个月,若是这近几个月里有了身子,外人难免有揣测。”
我张了张嘴,觉得心里很苦涩,反而笑笑,神色甚是平和,道:“自然,这个我省得的。”
其实话说到此处,邵雅也当问我子嗣之事了。但她却并不问,便显得尤其可怖。我们感情虽好,可一旦她将此事认为是在我处需得忌讳的事,就绝不会擅自提起。可她既然知道此事在我处是忌讳的,难免心里已有了揣测。也是,我与房选成婚四年了,既不闻不睦,也不闻有妊。若是旁人以为无碍,倒是咄咄怪事了。
心思一转,我对邵雅笑笑:“孩子的事,我并不是不盼的。只是你知道,父亲去世还不到三年,这三年孝里我们并不同房,总要尽孝道才好。”此时我将父亲搬出来,不由在心里反复向他神灵告罪,以期他的原谅。
邵雅听了,才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如此,我原先也猜是这个理。不过本朝并无天子守孝的例子,前代却是有的,才不敢胡乱揣测。”
听她这么说,我不由再胡乱编下去:“这是一个。前日你也听儇儇说了,女子还是要年纪大些再生育为妥。我是皇帝,房选也让我更踏实些,务必做下万全的准备。所以才不急。”
“也是这个理。天王殿下真是体贴。”邵雅赞道,眼中甚有赞许之色。谎话编到此处,再往下我是万万说不下去的,遂调转话头道:“儇儇说的不错,女子太早生育确实不妥,但我也听陆云修说,第一胎太晚也不妥当。阿姐此时不觉得,以后切莫要后悔。”我想起邵雅过去曾立誓不嫁的事来,也有些忧心。
邵雅笑笑,眉目间又有凄凉之意。我见她样子,只觉得可怜,却不知该从何劝起,又有些后悔提起她的伤心之事。转瞬,她抬起脸来,轻轻道:“万岁要为先皇守孝三年,我虽不拿上台面来说,前面到底还是有个人的。他再混账,也终是我夫君。就是琵琶别抱,也不急在这一时。万岁体谅我罢。”
我一叹,道:“这话也对。但你也要仔细,当时你才二十五岁,可如今已二十七八了,再要寻良人是容易,只是有些人错过了,再想回头便难了。满朝青年才俊,竟无一个看得上眼的么?”
邵雅摇摇头,轻轻一叹,言语如兰,“万岁,我心里,难。”
她说的缓慢而艰难,我听之恻然。思及她旧事,更不好说什么,只能宽慰似地问道:“你心里有什么难处,尽量可与我说来。我虽还不能事事如你意,但若不是要赐死别人的妻子这样的事,都尽可为你办到。”
言罢,我注视着邵雅,她脸上微微有动容之色,道:“并不是这个。只是万岁想,我如今年纪大了,若真要寻人,也只能是填房。姆妈首先便不愿意。若是要找不曾婚配过的,却尽是些歪瓜裂枣,我心里也不愿意。”
我一叹,这可真是难住我了。想了想,便道:“宗室是不想了,第一流的世家里也难寻摸这样的人。要不曾婚配,又比你年长而有德。这便是极难的了……不若这样,改日让舅母略略往下的世家里去找寻,只要人品好些,也没有什么。带到我眼前来,考量清楚,给个体面些的爵位也就是了。”
邵雅摇摇头,道:“我本来就出身大家,也做过王妃。这世间极好的东西都曾享受过了,本来就无再嫁之心。若是真要另适,我是不计较他出身的,只要人好……能够让我再信一次,就行。”
我微愣,继而劝道:“阿姐千万别这么想,你无论是人品、容貌,都是万里挑一的。千万别有自贱之心。这样……改日我见着始政,让他勘谋勘谋。他旧年交游广阔,总认识那么些人的。”
她这才展颜,噗嗤一笑,道:“万岁这么说,倒像我多么恨嫁似的。”
我扯住她的手,往那葱白如玉上拍了拍,道:“不是你恨,是我恨才是呢。若不见你将来儿孙满堂,让我如何心安。”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便起了些波澜。
言官们演了几十年的戏码,再一次上演。先,工科给事中梁先上书弹劾,说禇秦执笔的“大乾太、祖高皇帝实录”中有几处对先帝措辞不谨之处。次日,未及弹劾奏折朱批抄录公诸六部,督察院、通政使司数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禇秦宅邸逾制,更兼于朝廷命令禁止之下,私往北里宿妓等等。因他是一甲进士,又颇有声名,一时物议纷纷,舆论大哗。
这两声开场唱罢,六部、翰林一拥而上,争相弹劾禇秦。最后,连居于内阁的宋顾庭也被迫于联名弹劾的奏疏上署名。臣僚如此团结的情况,上一次还是他们弹劾陆云修之时。不过陆云修本身无半职,并无好惩戒处,这次又立功难于撼动。但禇秦不同,这本是我乐见其成的弹劾,而其发由很简单,即圣节当日西苑,禇秦手挥一曲琵琶。
我无意于应付可见的,源源不断的暗示与自荐。若是臣僚开始将爬上龙床视为升官显达的捷径,那么朝纲败坏的前景也就可以想见了。
这场弹劾,最后以禇秦贬官外放告终。虽先前房选曾反对将禇秦外放而留待后用,但此事发生后,房选却并未上书为禇秦声辩。只是,禇秦离京当日走得颇为风光,因为天王殿下亲出京郊相送。这也使得臣僚颓然感叹,天听难达,上意难测。
禇秦走后,朝堂上一派和睦。连带我的日子也过得甚是和谐,除却难见房选。
出了三月,先帝二十七月孝期满,时光飞度起来,转眼便是夏日里。京城的夏天短暂,中元节后就再无溽热之意。见将中秋佳节,我与房选的半年之约,即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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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房大仙三十万就吃到肉的话,让我之后的男主会压力很大,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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