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转机(1)(1 / 1)
两镇战报被源源不断地送到行宫。正如陆云修所预料地那样,辽东的战事十分平稳,赵武秋很快肃清辽东全境,并向关外追击。
然而,辽东捷报频传,却愈来愈激起我心中极大的不安。陆云修的畿语愈灵验,我心中不安之意则愈甚。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会如靖宁年间那些抗击北虏的战役一样,从意气风发地出师,到毫无悬念地凯旋。
我虽不必上朝,但却常常夜无安枕。房选又很浅眠,我稍有动作,他即醒而问我何所需。我常常只是道:“始政,我心中很是不安。”
陆云修不在身边,房选不通医理,这些隐秘之事又不宜在战时与御医谈起,遂一筹莫展。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房选的脸色也看着苍白下去。我遂令他不必在莲华殿居住,只让清荷等人值夜便可。但是当夜,我冷汗淋漓地醒来,中夜惊坐起,扰动了内外许多人。
“朕无碍。”我轻轻出声,对帐外值夜的清荷道。
清荷应了,许久才安顿下。
房选以手加我额,却摸到满手粘腻。他问道:“可是梦见什么了?说出来,便做不得准。”
我摇摇头,对方才的梦境一无所知。只问:“方才,我可有梦呓语?”
一阵沉默,半晌,房选才为我掖好被角,道:“并没有。”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方才梦见了什么。只是大梦醒来,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天罗地网之中。身边任何一人都不能信任,甚至房选……然而我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房选亦不可信,我之前做的许多事,其意义又何在。然而冥冥之中,仿佛却有那样一双手在翻云覆雨。这种感觉,并非我今次突然生发,而是在父亲驾崩之后,愈来愈厚重。初时我以为,从前我虽也临朝称制,但终有父亲为庇护。而父亲一朝驾崩,遂无可依凭者,才生此感。但是,近来我又觉并非如此。
我脑海中常常出现一些转瞬即逝的念头,却无法将它们平凑在一起。然而这些细小而重要的枝梗末节总是陡然出现,打散我原先的布局和想法。
正待我苦思冥想而终不得解时,不备房选覆身而上,他的吻细碎而质密,我想说的话也被尽数以吻封缄。过了良久,我才推抵住他道:“房选,我不想如此。”
“我只是想让你快乐一些。”房选沉默一瞬,低低道。
我偏首,重重推开他,过了良久才平复了心情。房选平躺在拔步床上,悄无声息。只有顺着他胸膛起伏的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我不需要这样的,讨好。”我亦是低声道。
冬日夜晚的行宫十分寂静。我听到房选悠长的叹息。过了良久,我才感到他的手掌握在我一侧的肩上,仿佛给予我力量那般用力按了按。我背对着他,心情极为复杂。当日,他曾向我乞求尊严。然而自怀梁离开之后,我们来到这座行宫,他在男女之事上尽其所能地讨好我。我心中悲凉亦愈甚。若非我一时无法自持,而与怀梁铸成大错,房选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又如何屑于做这些事。
正当我不知以何面目对他时,他的手掌却突然下滑,轻轻移到腰际。我侧身背对着他,女子玲珑的腰线在他掌下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曲美。房选的气息一近,耳畔是他温热的气息:“昭和,我知晓你此时并非忧心此事……但是,也许这次大战之后,我们可以试一试。”
闻言,我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白。继而才彻底明白房选所言何事,不禁立刻翻身过去拥住了他,因为我动作太大,只听拔步床“吱呀”一声,我几乎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我亲了亲他的眉,又小心翼翼地啄了啄他的眼睑。此时方闻房选隐忍的声音:“虽不胜荣幸……可是,你别……压着……它……”
我眼角一抽,飞快地跳开他两尺远。如同做错事的孩子那般缩在床角,小心翼翼地问他:“有事么?”
“嗯?”房选不知所措。
一个个字从牙缝里慢慢蹦出来,“我说,小天王。”
第二天清晨,清荷如往常那般隔着帐子叫起。叫了良久都不闻有应声,只能掀起帐幔一角,却发现我穿着中单端坐在床沿。而帐子里点着灯,房选捧着他几乎倒背如流的《庄子》,正在十分仔细地研读。
惊讶在清荷眼中一闪而逝,转而便低眉顺目地服侍我起身。
早膳毕,我见到御用监把总许顺时,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中官内使每日之职。我被他扰得不胜其烦,终于道:“许先生辛苦了。”
许顺微微躬身,道:“回万岁,都是臣分内之事。”
“从前吴先生在中官时,你们也是每日这么回么?”我慢慢问着,声音不辩喜怒,却抬首飞快地看了一眼房选,他正慢条斯理地用着燕窝粥,然而执着玉碗调羹的手却一动不动。
“回万岁,吴掌印事无巨细必件件查问。臣回事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许顺说话,不同于李延吉天生存着三分倨傲,也不同于郑怀恩事事皆顺之。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平缓与谨慎。
“甚好。许先生也是朕和先帝身边的老人了,眼下怀梁去了南边,朕身边的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传朕口谕,擢御用监把总许顺为御用监掌印。”
我身边侍立的一名司礼监随堂当即抄录了旨意,下达中官。许顺自是谢恩不提。
但他接着却道:“臣蒙天恩浩荡,万岁信任,为御用监掌印。却有一时欲询万岁。”
“你且说来。”
“昔吴掌印在时,兼领内起居注官。万岁如今虽擢臣为御用监掌印,臣却不通文书,恐怕不能胜任此职。”许顺所言极为恳切。
我默然片刻,即道:“这也不难。宫中内使断文识字者颇多,朕既以你为御用监掌印,不如你推荐一人来。”
许顺并无迟疑:“内起居注官需随时扈从万岁,宜亲近万岁之人当之。臣举荐御用监内使梁则成当此职。”
内起居注官多由中官内使担任,每日扈从圣驾。圣驾着何衣裳、驾至何处、进何膳食、几时起身、几时至何处、几时见何人,乃至口谕、圣训、形容,皆纪之存档。所涉多为宫中秘辛,非帝王亲近之人不能当之。但这又并非一个高品阶官职,常常是年轻内使担任,或为中官内使兼任之,如怀梁。
闻许顺言,我以未加思索,即道:“梁则成尚年轻。何况这两年来,朕亦觉还是昔日老人用着妥当。日后,年未满四十的内使皆不许入中官。”
许顺沉首,我未察他神色,却能见他将头更低了一些。我继而道:“司礼监徐成泽着晋为御用监都知监掌印,并领内起居注官之职。”徐成泽便是常常跟在怀恩身后,却比他更年长的那位少监。徐成泽已是中年,虽在统领二十四衙门的司礼监,却在少监的位置上苦苦挣扎了多年。眼见着怀恩上位,我又有一份人情要还,不如便提起这个人。司礼监比其他内使衙门官加一等,因此从少监到掌印,也只升了一级。然而能从司礼监那样龙腾虎跃的地方,直入中官上达天听,却不可谓不幸运。
我此时再复抬起脸,房选正将一勺燕窝粥送入口中,姿态娴雅。
早膳后,我们如常在莲华殿理政。自战争开始,我如往日在宫中那般每日召对一位内阁大臣。今日正是首辅钱之孝。
因是近臣,也常常就不在议事殿,而改在我们的寝宫莲华殿。钱先生入殿,即察觉了一丝不同。因往日来时,房选具在我身边,共同召对大臣。今日却只有我一人。
未等先生开口,我即主动解释道:“始政略有不适,朕并没有让他来。”
本已落座的钱先生起身,拱手询问道:“殿下玉体违和?”
我颔首,继而道:“不过偶感风寒而已,御医也说无妨。先生不必担心。”
钱先生才落了座,转而将几件要紧的政事奏闻。见我听得心不在焉,他也就未细说,对我道:“殿下春秋鼎盛,万岁不必过于担忧。”方退了出去。
送走钱先生,我转而走向内室。房选正端坐在御案后看着奏折,见我进入方搁下笔,向我笑道:“既然如此,太医院那处也要安排好才是。”
我自然点头,道:“都是安排好了的。”
房选远远望着我身后的缂丝插屏,缓缓道:“希望这两日,我在此染病的消息就能使朝野据闻。”
他继而起身,将我带到御案边,引着我坐下。我看了他方才批改的几份奏折,他模仿我字迹已颇有几分相似。
“始政,局中布局虽好,但心思百转我却觉得十分劳累。”我轻轻道。
房选略一沉吟,即轻轻一笑道:“我方才也想此事。你最近也太过劳心,或许我说的那件事……战事结束后,我们或许不当在两人身心俱疲之时尝试。”他眉眼毫无不怿之色,反而尽是舒缓。
我脸色一变,道:“你妥善休息便是。”
房选似笑非笑,我却突然被一事劈开心神,急急扯住房选石青色衣袖道:“始政,我一直想不起来的那事……”
他回神,忽然认真地望着我道:“我旧曾说过,脑子多用会变聪明。”
“倒是与我们此番计划牵涉不大。是另外一件事……你现在还用陆云修的方子么?”
房选脸色一变,继而才道:“一直在用,怎么?”
我轻轻摇头,道:“你曾想让我纳陆云修。但你是否曾想过一事,我也是近日才想起……你选中的人,至少不能与你的医官是同一人。”
房选望着我的眼神蓦然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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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之前给过很多提示,在昭和潜意识里一直有对所有人的怀疑。包括对房选也是这样。自然少不了陆云修。但是这种怀疑多了总会误打误撞,而由于真相太过隐蔽,她的念头总是一闪而过什么也抓不住。但是猜测却在潜意识里愈来愈成熟。
过渡章。
还是老规矩周三不一定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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