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杖杀(1)(1 / 1)
房选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掩饰,这反而显得更为虚假。
对于男女之事,早在大婚之前,就有专门的女官对我进行启蒙的教育。后来执政掌权柄,更能够看到之前所不能见的一些话本集子。因而对于这些事,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却并不一无所知。而且,我更知道除却男女阴阳调和之道外,更有一种隐秘。
虽然时光遥远,我仍然记得大婚那夜,宁国公主府中铺天盖地的朱红金碧鸾俦呈祥。燃烧着的龙凤花烛映着我浓妆却清冷的脸,一整夜。我的驸马、风华冠绝金陵的房氏公子,竟然在大婚当晚落荒而逃。那晚我所受到的屈辱,成了之后两年间我们之间相敬如冰的绝佳借口。我打定主意不让那个羞辱我的男人踏入我房门半步,并在大婚一月之后重新住回养心殿。很快,父亲病来如山倒,我沉入纷繁复杂的政务中忙得不见首尾,自然将房选抛开在一边。
尔后,我慢慢接手锦衣卫,自然也会有一些宁国公主府上的消息落入我耳中。房选的过去与后来,几乎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他年少时虽然走马章台,但绝不留宿于秦淮。他房中原来虽有丫鬟,后来却因被他美色所迷的女子太多,而全都换成了小厮伺候。至于他的那些表姐表妹抑或觊觎着他的贵族小姐,他总是趋避甚远从无不雅传出。尚公主后,他独居于宁国公主府,身边没有女子,公务闲暇也不交通朝中大臣宴饮作乐,只是饮酒作画,清静自持如同修行人。
彼时,我还为这样的房选有些许的欣慰。而我登基之后,渐渐与之亲近,房选却极其羞涩难亲。他发乎情止于礼,处处点到即止。虽然我们屡次近身相依,我却从未感受过他的情热。因而也渐生疑惑。
至于张司饰,她心思活泛我历来是知道的。但正因为心中的疑惑,我屡屡放纵她的行为。她容色殊丽,身段曼妙。若说秦淮河上的花魁尚存几分俗艳,那张司饰之美却是带着仙气了。而且,她长于香道、茶道,并非以色待人之辈。如果说房选不喜欢我,他没有理由讨厌张司饰……直至有一次张氏胆大到用香,我才开始对她有所告诫。
但是那一次,不知是应该喜悦还是失望,据张氏言,房选依旧不为所动。
我漠然看着房选脸色剧变,他语速极快带着极端的愤怒:“万岁从哪里听来这样荒唐的揣测?!”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引起了一阵咳嗽,他眼神颤抖。
我冷冷一笑,转身挑起帐幔,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然后又在脚踏下不远处找到了自己的织金裙子。我捡起裙子来自己系上,又整了整上袄和发饰,方欲提步走出去。
而此时帐幔却又被房选撩开,房选的声音经过方才剧烈的咳嗽,仍中气十足毫无病态:“昭和,回来。”
我勾了勾唇,不禁回首向他道:“既然勉强,何必如此称朕?你若愿意,朕自有父母所起的名字。何必拿这个当初你定的年号来寒掺朕?”
听我说了这句话,房选清冷高贵的脸上终于再无丝毫的温度。他眼中的微讶和痛苦一闪而过,接着眸色沉沉,平静地注视着我,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又如何能忍受他这种表情。
我心里生了冰,愈快步走出暖阁。清荷就候在次间里,见我出来忙不迭地跟上,却几乎跟不上我的步子。到了正堂里,我径自往宝座上坐了。两旁立着侍奉的人无数,却都屏声静气毫不言语,此刻我的脸上也仿佛冰笼着一般,全身都散出沉沉寒意。
良久,我才开口道:“去拿了尚服局司饰内人张氏来。”
底下怀恩闻言立刻稽首道是,欲退出去。我叫住他,继而道:“将尹宫正、司礼监李先生一并请来。”话音落后,怀恩恭谨答是,尔后才却行退出去。
殿中一片寂静,清莲、清荷侍奉在两侧,常得以入侍的六尚内人、御前侍奉的内使长随少监等亦在。而此刻气氛凝滞,却是一向御下随和的我身边不常见到的。
约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怀恩先将张氏带到堂下。我说“拿来”,然而张氏却并未被丝帛束缚,身后也无押解她的人,只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内使跟在她身后。她站在正堂外,光线将她的身形剪出一个清晰的影子,美丽而清傲。
张氏步步走入正堂,如同往日侍奉在御前一样不卑不亢的姿态。她直走到御座下,清莲才大声出言呵斥:“大胆!张氏御前无礼!”
此时张氏方施施然对清莲一笑,然后对我行了一个宫内命妇日常面圣的礼。然后她才抬起脸,盯着清莲道:“掌言内人僭越,本司与万岁在,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张氏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出沉沉气势,清莲面色一白,不禁向后退了半步。
我本一手枕着搁臂,闻言,方抬起头来道:“宫中行止有仪。尹宫正、李掌印掌宫中诸事,朕是做主子的,本无权干涉六尚内人的事。”
目光落到张氏容色殊丽的脸上,她额心贴着珍珠花钿,愈衬得整张脸如玉如月般美丽。她脸上波澜不惊,我继而道:“司饰内人,你的事就交给宫正和掌印吧。”
此时内使叠声传掌,“万岁,尹宫正、李掌印到。”
我轻轻颔首,清荷方道:“请进来。”
尹、李二人踏入殿内,今上端坐于御座上,二人见而大礼拜之,左右低品者皆俯首避礼。礼毕,怀恩才将一个红漆托盘呈上,向尹、李二人道:“奉尹宫正之命搜宫,这是从司饰司张氏芜房内搜得私藏香料六袋。”
尹宫正不过看了一眼,即道:“原司饰司司饰内人张氏罔顾宫规,私藏香料,革为无品级内人。”
张氏闻言,微微一笑,继而跪下道:“妾谢主隆恩。”她脸上依旧保持着平和宁静却十分美丽的神色,仿佛毫不为陡然被革职而有丝毫的惊讶。
一袭蟒服的李延吉眉头一蹙,出言道:“拖下去。”
张氏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慌乱,她不禁高声道:“为什么?妾虽违纪不足以罪!”
李延吉扫了一眼怀恩,道:“愣着作什么,还不堵上嘴拖下去。”怀恩听了便要动手,我却制止他,道:“宫中一言一行皆有定法,不应不依规矩便发落普通内人。”
我的目光从怀恩脸上淡淡略过,他身边立刻另有一内使呈上另一托盘,其中是一顶香灰盒,香灰盒被放到张氏膝下,张氏顿时面如死灰。
我方淡淡道:“张氏,还要令司饰司掌管香料的内人来辨一辨么?”
张氏灰白的脸上顿时回了神,她牵起唇角一笑,道:“不用了。妾伏法。”
我点点头,张氏虽然心思活泛,但却是知进退的人。之前她心定气闲,是因知道我以私藏香料的罪名发落她,不能拿她怎样。然而此时我抖出香灰的事,她面对的是皇帝,无法辩驳。而聪明如张氏又怎会不知,更多的解释只能让她死的更惨。再者,她并不继续自行辩护,若将此事摊开,便少不得要将房选牵扯进来。她既有意于房选,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事发生。她所作为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不甘心。我也无意因她之故毁掉房选的名声。
但思及那夜房选因为这一盒香发病的样子,我却恨不得将张氏千刀万剐。
我半晌没说话,李延吉方躬身问我道:“万岁,请问张氏如何发落?”
并未多加思索,轻轻吐出两个字:“杖毙。”
此时张氏脸上才露出惊惧的神情,像是未料我竟冷酷至此。然而未等她喊出一个字,两旁便有早已等着的年轻内使上前堵住了她的嘴。她所有想说的话,都淹没在呜呜咽咽的声音中,而她的眼睛因为惊恐睁到了最大,额上青筋爆出,碾落了珍珠花钿。
两旁的人忙将她往外拖,张氏如同被缚在麻袋里的小猫,张牙舞爪地挣扎着。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些。而此时却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我侧脸望去,房选正由一个内使扶着,站在正堂与西次间隔断的插屏边上,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的道袍,衣冠整齐。正堂里的尹宫正、李掌印见了他,不迭地欠身致礼,一室后知后觉的内使内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对房选致礼。本要将张氏拖出的内使们闻言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随着房选推开身边内使的扶持,自己缓缓步入正堂,我太阳穴不由地一跳,提高声音道:“还不拖出去!”
房选道:“张氏罪不至死,为何一定要伤人性命?”
他声音疏凉,却不像是在商量。为何?难道要留着她的命流言宫中吗?但我心里的想法却不能此刻讲给房选听。他一出现,方才暖阁帐中令人的羞恼的那一幕却立刻浮现在我眼前。我此刻恨不得将他塞回帐子里,我为他处理这些糟污事,他却还要捣乱。
因此我并不理会房选,反而淡淡对怀恩道:“何时朕的话你们也不听了?”
怀恩这才反应过来,亲自领着几个内使将挣扎的张氏拖了出去。
然后我看了一眼房选,他也正在看我,此时他眼中冰冷一片。我移开目光,对着虚空道:“还不去服侍天王换身衣裳?”
言罢,我起身离座,向东次间走去。
而方走入东次间,腕子便被人从后面捉住了。房选掌心微凉,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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