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三、权柄(1 / 1)
一封飞书直上云霄,破空而来,停在流月城中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大祭司肩上,偃甲鸟抖着羽翼,将嘴凑到沈夜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脸上顿时绽出一丝笑意。地下的祭司们纷纷诧异地低声讨论,究竟是谁能够令常年阴沉着脸的大祭司露出一丝霁色。
华月和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相同的答案。
一定是谢衣。
在他们相识的这么多年里,能够令沈夜忘却一切忧愁,开怀而笑的,就是谢衣,也只有谢衣了。
不知道谢衣带回来了什么消息,能够令阿夜这么高兴,不过想必一定是好消息。
华月才转过这个念头,就听见沈夜轻快地语调,对着下方排列得整整齐齐地祭司们开口。
“方才本座收到破军祭司来信,他在北海找到了一个适宜烈山部居住的岛屿,气候温和,灵气四溢,而且没有人居住。这个岛屿名叫元洲,是人间难得的洞天福地,又位于北海,同流月城相距不远,迁移过去也不会用太多功夫。只是身为海上福地,外围难免有结界守护,需要人破开结界,进入其中探查一番。”
“破军祭司如今人在北海,正住在北海龙王敖丙治下的城池中。迁移族人的事情太过重大,需要经过北海龙王的首肯,他如今正等着流月城城主和本座下界,和北海龙王协商一番。”
底下的祭司顿时炸了锅,嗡嗡地议论起来。有的人满面喜色溢于言表,不可置信地惊呼。又有人谨慎地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安静地等着身踞高位的大祭司发话,但兴奋的神色仍无法遏制地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气氛一时热烈,祭司们惊喜四顾,恨不得立刻跑出大厅,到处宣扬即将搬迁新址的喜悦。
沈夜轻咳一声,祭司们都安静下来,一双双闪亮的眼睛凝视着他,期待着他说出下一个决定。
“此事事关重大,本座要和沧溟城主商议一下。”
商量什么呀,赶紧下去和破军祭司会合吧。有个冲动的祭司这样想着,正要开口,旁边的祭司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才险险把到了口边的话吞了回去。
“属下没有异议,这件事就交由大祭司和城主裁决就好。”瞳率先躬身行礼,带着一群兴奋不已的祭司们退出了大厅。
沈夜走上寂静之间的台阶,阳光透过矩木枝叶些写的照下来。
沧溟安静的在矩木中沉睡,酷似一尊毫无生命的庄严神像,漆黑如夜的长发上带着灿烂而沉重的黄金额饰,好像带着一顶阳光做成的冠冕。雪白的双手卡在矩木粗壮的根系中,被矩木包裹,已经有了些许被矩木吞噬的迹象。
寂静之间一片清冷,唯有风雪与永恒无涯的寂寞。
金色的阳光落到她脸上,照得她雪白的脸颊微微透明,仿佛真是雪做的一般。
沈夜在最后一级阶梯停下了脚步,静静望着这个流月城名义上最高的掌权者。她是他年少轻狂时曾经暗地里倾慕过的人,那时她是上代城主手中的珍宝,是他用一生去侍奉的存在,温柔娴静,如花解语,像是陪伴了流月城千年的月光一样,拨动他尚不成熟的心弦。
在她重病缠身,眼看就要夭折的时候,他也曾经不眠不休地翻阅典籍,企图找到治疗沧溟的办法。只是那一场雨夜,将他关于流月城,关于流月城城主一切幻想湮灭殆尽,留下的是铁面无情,冷酷好杀的大祭司沈夜,和永远沉睡在矩木的流月城城主沧溟。
儿时那些欢声笑语早已被风吹雨打去,年少时那些刚刚萌芽的绮念来不及生长就被现实无情的摧折。如今沈夜对沧溟早已不剩下什么爱意,唯有深深的同病相怜,和两人之间由烈山部这个重担所衍生出来的难言羁绊。如今他沈夜即将脱困而去,沧溟又如何自处?
“你来做什么?”沧溟睁开眼,神魂陡然清醒,像是溺水的人偶然一次浮出水面。
“沧溟。”沈夜被她的眼神所慑,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
“说吧,阿夜。”沧溟静如虚空的眸子安静地看向前方,像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沈夜,又像是透过他,看向未知的命运。
“谢衣来信,告诉我,他在下界北海,找到了能够供烈山部栖身的岛屿。那里气候温和,奇花灵草成片,地无寒暑,安养万物。只是他仅仅身为破军祭司,无法代表整个烈山部,与执掌北海的龙王敖丙协商。”
“哦,那很好,阿夜不妨下去,和北海龙王谈谈。烈山部能有今日,我很高兴。”
“我明白。我下界的时候,烈山部的事物,就拜托瞳和沧溟你。”
沧溟轻笑一声,锐利而明澈的双眼直刺向沈夜。
“阿夜,你为了我这个即将失去权柄的城主,费心了。神农亲赐的流月城即将崩毁,城主一脉的权力即将失落,你却把我强行唤醒,让久不处理城中事务的我再度接手这些东西,慢慢聚集力量。你就不怕我奋起反抗,再度架空你这个大祭司?”
沈夜昂然不惧地抬起头,和矩木中的沧溟对视,眼中一片坦然和平静。
这本是迟早就要发生的事,只是不知道早晚而已。
“若是这样,那再好不过。城主之位本就是你的,掌管整个烈山部名正言顺。我从来就不想当这个大祭司,当时不过赶鸭子上架罢了。把城中事务交你,只负责祭祀神农,我倒乐得清闲。”
“你这样,也不怕把我这个病人累死。”沧溟叹息着摇头,“你当然不想当大祭司,一面心狠手辣地屠戮族人,背地里却又过不去自己这关,平白无故地自我折磨。你和谢衣打破伏羲结界,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都已到达顶点,与城主一系的力量对比早已达到危险的平衡。稍有不慎,便是一场滔天大祸。”
“辛苦你这么殚精竭虑,不惜自折羽翼,也要维持烈山部平静的表象。你有急流勇退的心思,毫不恋栈权势将你的势力交给我,让烈山部的势力平稳交接,不至于流血,保存下烈山部每一分的力量,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你呢?”
城主一系也好,大祭司的势力也好,难道就不是烈山部的一份子?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又对烈山部究竟有什么用处?我之所以成为城主,你之所以成为大祭司,不是为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势,那一点初衷,不过都是为了烈山部的族人,过得更好罢了。
“小曦的病这么严重,如今伏羲结界已破,却还是活生生拖在城里,找不到良医,得不到医治。我生病沉睡,什么担子都压到你肩上,白白叫你担了这么多骂名。说到底,是我城主一脉负了你。”
“沧溟!”我并不是……沈夜惶恐地向前踏了一步。那最后一句话,实在诛心。无论怎么解释,城主一系皆以为他沈夜趁着城主体弱多病架空了沧溟,背地里咒骂不已,又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承认有愧于他。唯沧溟有如此胆魄与气量,毫不避讳地直言。
沈夜仰望着沧溟,眼底漫出感动。
“大祭司的权力,本就来源于城主,能够为城主效命,背负上何等的名声,都是大祭司的职责。沧溟城主,这些事情,都是大祭司应当做的,并不是……并不值得城主亲自向我道歉。”
“这很值得。不仅如此,我还要对你说。阿夜,你是我流月城数千年来,最优秀,最当得起大祭司这一个称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