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1 / 1)
既然说要等她,月阴就是要等的。这是一种承诺,虽然月阴没有点头说好啊,也没有信誓旦旦说,老娘要是不等你就不得好死之类的话。但是月阴还是在那里等着,等着,等会儿玛丽就会衣衫单薄地从巷子口出来,拉上月阴的手:我们在这城市的夜色里瞎溜达吧。
即使是月阴听见了很多人在喊叫,有人在哭泣,她还是在那里等着,她在想,一切都是幻觉,都是让我不能好好等着玛丽的骗局,我才不上当呢。
直到她看见玛丽满是血的脸。玛丽说抱抱我,或者玛丽说你快走,这里不安全,快逃吧。
总之玛丽说了什么呢?不记得了,因为那张满是血的脸让月阴想起了杨二,如果杨二的脑袋炸开脑浆喷到了墙上,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或者杨二已经没有了头部,剩下半个脑袋,但是喷出来的血会形成一个头颅的形状?
月阴傻了,玛丽叫了她半天,她不动,玛丽急了,用最后的力气大喊“傻逼,打120啊.”
这声喊叫声音很大,直接找来了巡警。但是,你看,傻逼这种世界观是可以传递的,刚才玛丽抱了月阴一阵,所以月阴也傻逼了,什么幸福,什么温馨,什么爱情,都是傻逼的,这是玛丽昏倒前的想法。
玛丽的梦里有一条无尽绵延的河流,她躺在水中,随波逐流。梦里的太阳并不炙热,而是亲切,暖暖地烤着,阳光是能抓的到的,放在嘴里嚼,很有嚼头,有点像是咸鱼的味道。那种小小的咸鱼干小时候家里会腌,每次都挂满了小院,那种味道忽然潮水般汹涌,不觉已经飘走了很远,阳光的味道参差出了层次,让玛丽在河流里险些溺水,她挣扎着,呛水,呛到醒。
月阴在看着她,“醒了?”
“嗯,醒了”
“大夫说你不要紧,我就没通知阿姨,在这守着你了”
玛丽揉着脑袋,“我睡了多久?”
“三天”月阴伸了个懒腰,“中间海哥来过。”
“哦,他… … 还好么?”
月阴把水杯递给了玛丽,“喝点水吧。”
“是怎么回事,他说了么?”
月阴有点犹豫,还是说了,“海哥被算计了,他的钱被骗走了,昨天来的人是高星叫来的海哥他们之前合伙诈骗的那家公司的”,她顿了顿,“海哥可能一无所有了吧?”
玛丽嘴里骂骂咧咧的,月阴在旁边听着,这样她很安心,玛丽一直用粗犷掩饰着自己的细腻,如果有天她忽然坚持不下去了,她开始画着精致的眼影,提上自己的Hermes走在世贸天阶的路上,点一根女士烟,缓缓吐着烟圈,那说明她对这个世界妥协了,玛丽会开始感慨很多,会开始读《但泽三部曲》(也许她早就读过),开始批判瓦尔登湖(可能她一直在批判),那样的话啊,月阴会非常不安心。
“海哥拿来了几千块钱”,月阴从皮包里掏出来,“海哥给你的。”
“他给的还是你给的?”
“他给的。”
桃子进来,手里拿着鲜花,“醒了?”
玛丽接过钱,对月阴说,“辛苦你了,出去转转吧。”
“嗯,我回家睡会儿,太累了。”
“去吧。”
桃子轻轻抱了抱月阴,“辛苦了。”
这是一种众劫回归么?月阴的睡眠质量不好,她梦见一片片的山峦,刀切斧凿一般的均匀,层峦叠嶂之后,是雾气蒙蒙的氤氲,她走累了,在梦里,她想,前面会有一爿客栈么?歇歇脚也好。想到能暂且停下,那种感觉好像是抽了一口烟,忽然猛地往脑子里一钻,好像是白酒的劲忽然到了一样,不可抑制,格外强烈。一切戛然而止,曲终人散,落寞从鼻孔里钻出来,是烟圈形状,月阴在睡梦中死去了。
这让她很惊恐,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睡觉么,怎么办?我在睡觉,那我还能醒过来了么?越是着急,就越是不能苏醒,那种触感像是一堵坚硬的墙壁,用手指抚摸着那种坚硬,无力跟安全感一起到了,她很累了,想歇歇了,于是她打算躺下睡一会,但是这一睡,却发现自己醒过来了。
菲菲在擦着头发,笑吟吟地说,“醒了啊?”
菲菲心情不错,她坐到了月阴的身边,甩了甩头发,有水珠打到了月阴的脸。但是月阴还是不相信自己是醒着的,因为梦里也是有感觉的,菲菲说,“我快做手术了”月阴想,这也很正常啊,梦见菲菲对自己说她快走手术了,很正常。
菲菲说,“你睡了真久,一天半了”
月阴想,我确实睡了太久了,是该醒了。于是她努力瞪大眼。菲菲问,“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
月阴苏醒过来了,菲菲在好奇地看着她,她说,“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不知道,你走到了我这里,然后就开始睡,中间进来看过你几次,发现你是真的在睡觉,喂,你来我这样一个男人家里,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啊?”
“我不怕啊,还能怎么样呢。”
月阴提着盒饭到了,发现玛丽身边坐着桃子,正在给她剥桔子。“你来了?”玛丽说,“估计你是睡死了,桃子说你一直没怎么睡。”
“桃子你也去睡会儿吧。”
“我跟她在这一起睡的呀。”两人的病房里,另一张床已经空出来了,月阴问,“这人出院了?”
玛丽摆摆手,“没”,她把橘子分一半给月阴,“我嫌吵,就把这个病房包下来了,懒得换单人去。这不是桃子也得陪护么?”
月阴吃橘子,吃橘子对身体很好。酸儿辣女,是不是会生的是男孩儿?那样的话血脉不就断了么?
玛丽看月阴愣神了,“你怎么总走神儿呢?”
月阴回过神来,“哦,没事,你恢复的怎么样?”
“挺好的吧”,她吃了一瓣橘子,“我等伤好了就出院,回老家,你会去看我么?”
“你老家在哪?”
玛丽报上了一个地名,一个县,挨着向荣所在的那个县,“不远!我老家在你们县旁边!肯定会去看你呀”,月阴认真地想,自己是要回去看看的,起码要为杨二献上一束花吧?
杨二死了以后,挫骨扬灰,但是有坟地,是杨二的一个兄弟为他起的。那里空无一物,也可能没人每年去上坟扫墓,但是那是杨二的家,不管他在不在那,都是。而向荣也是如此,不管回不回,那里都是月阴的家,哪怕少小离家老大回,哪怕早就没人认识她了,那里都是她的故里,她的家。虽然这家只是名义上的,她早已经在流亡的路上走了太远。
想到这里,月阴摸了摸肚子,她对玛丽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吧。”
玛丽说:“把你手给我”,她把月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细腻的感觉像是在摩擦着一块汉白玉,发出锐利的声响。
桃子说,“喂,注意影响啊。”
“你走了,桃子怎么办?”
玛丽说,“也对,那就不走了,留在北京,跟桃子长期奋斗下去。”她笑了,让月阴放心不少,还有力气开玩笑的人,总有活下去的力气。
“你们俩… …”
“嗯,对付着吧,她没定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谁私奔了,说不好。”
“嗯,真的说不好。”桃子掏出镜子,认真整理妆容,“最近看上我的人可多了。”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开个网店吧,这些年有些积蓄,做着找工作吧,总得活着,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