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 13 章(1 / 1)
陈荣一阵阵的晃神,陈孝呵呵地笑着,“老三,想啥呢”
陈荣缓过神,这不是那个年代了,电视机里已经开始演春晚了,孩子都已经开始出去放炮了。就举起杯,“来,咱祝老娘生日快乐、吉祥长寿”
老太太高兴,脸红红的。她一生坎坷,老头早去,自己拉扯大了五个孩子,又逃难到了东北。老太太的生日是过年这天,可是每一年的过年都是波折不断,她生在宣统、长在民国,终于死在了新世纪即将到来之前,挨过饿,几次死里逃生。她高兴:“哎,好,好。”
外边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点鞭炮的重任大家交给了陈晨,这让陈明不高兴了。他就撅着嘴看着。陈晨不管,乐颠颠地点了鞭,就跑开了,噼里啪啦地大家很开心,借着大红的灯笼的光,找没有爆的鞭炮,拿香头点着了放。盼了一年的年,是什么都没法比的。
小孩儿的重头戏是放炮,是疯跑,大人的重头戏是喝酒。陈孝吊着烟,呵呵地笑着,老太太神态安详。酒桌上的下一辈儿们关心的是城市的人们在听着什么说着什么,那里是不是有适合自己去见世面的机会。陈荣一一解释着,解释的多了,酒就也多了。三十的酒是不醉人的,陈家人酒量都好,他们喝光了许多瓶白酒、啤酒。
大侄子问陈荣指着春晚上唱歌的人问,“叔,你在北京能看见明星不?”
陈荣分管文化,确实有些机会看见明星。他想说其实这些所谓明星也都是普通人,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承受更大的压力,却未必享受到更多的幸福。他看到了很多,但是不适合讲给对北京有无限憧憬的孩子们听,所以他说,“还真就见不到,回去找机会替你们见见,呵呵。”
大哥陈孝嘿嘿地笑着,吧嗒吧嗒烟,看了看陈荣,对他的答案似乎早有预料,他抿了抿嘴角的油,“今年的炮好像特别响啊。”
村子里的炮一直在响着,好像是攒了一年的钱,都为了今天放炮花掉一样。在鞭炮声声辞旧岁里,陈荣又再想起了月婷。
月婷跟着陈家一起过过一次年。那年除夕的清晨,在一家人的诧异中,她揣着花生、瓜子来到了陈家,还有一瓶酒。进门就给老太太磕头,说要跟他们一起过年。她穿着臃肿的棉袄,那是当地的标准打扮。所以,一切关于生命的真相都掩藏在厚厚的伪装中,而她的眼神不时瞄到陈荣脸上。
陈荣的脸滚烫着,他躲在哥哥陈孝身后。陈孝当时已经有40了,他拉起了能当自己闺女的月婷,“加一幅碗筷的事儿,这么客气干啥。”
月婷把花生瓜子给大家分了,就一屁股坐在了陈荣身旁。她好闻的嘎啦油的味道冲击着陈荣的感官。他的脸始终红着,老太太问:“还没开始喝呢,就上脸了啊?”全家人的哄笑中,陈荣的脸就更红了,他也偷看着月阴,假装不经意,然后痴痴地笑。
那年的年也像是今年,酒一直在喝着,陈家人都能干,他们变戏法一样,掏出来了很多酒,并且喝光了。从那年开始,陈家的日子好像开始好过了,因为那个年,“他们喝的酒可以装下半个水缸!”---这是老太太对于那个年的评价。所以一家人认为,是酒给他们带来了好运,月婷在陈家呵呵笑着,好像她本来就是那里的一部分,以致于好多天后,陈家的屋子里还是那股好闻的她身上的味道。
初一的早晨,陈荣送月婷回知青点,路上俩人没说什么话,后来月婷轻轻地拿手摸了一下陈荣的手套,她没戴手套,本来是插在兜里的手,轻轻地拍了陈荣的手套一样,然后笑了。陈荣的脸唰就红了。
未进知青点偏房,就听见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笑着,陈荣推开了门,看见主任白花花的肉体,正在蠕动,活像是一条蛆虫,在匍匐前进。陈荣愣住了。主任也愣住了。主任爬起来,冲着陈荣跟月婷走,陈荣回头踹了月婷一脚,小声说,“跑啊!去俺们家!”
主任看了看陈荣,把门关上了。然后房间里继续有人叫喊,有人□□,“你能指望他□□说,你们这是要跟俺们结合,不这样,怎么结合?”
陈荣在门口傻了很久,还是回家了。家中初一气氛诡异,陈荣坐到了老太太身旁。老太太似乎知道了一切,她没有长长的叹息,只是出神地回想着过去,倘是旧日里,陈家可是是乡绅,这种事可是要管的,要说个明白,现在呢,什么世道。
后来那个女孩儿死了,留了遗书就死了。陈荣依稀能想起那个女孩儿的样子,也能想起自己是如何埋了她,后来又是如何拿到了考大学的指标的。但是他记不清把她埋到了哪里了,很可能是烧掉了,像是烧掉了一场秋收后的荒凉,作为贫瘠的土壤不多的养分。他模模糊糊记得女孩儿的样子,以及月婷在自己手上的轻拍,以及那种特别的的味道,那种岁月中味道在时间中沉淀下来,厚厚的,穿过灵恸的河流,每每在夜里惊醒。
在1993年的春节好像又回想起了旧时光。陈荣忍不住问大哥:“让杨二也过来喝酒吧”,问了就悔了,陈孝一摆手,孩子就得了令一样,于是杨二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披着军大衣,里面是一条绿色的裤子,白色的手织毛衣,不脏,看上去很醒目。却也不见月阴。
老太太接受了杨二的拜年之后,刚好吊瓶打完了,就去旁边的房间睡了。
杨二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点了根,瞅着陈荣笑:“三哥,有年头没见过你了”陈荣点点头,“地种的咋样。”
杨二:“就那样呗,饿不死,哈哈”,他磕磕烟灰,“来,我敬你一杯。”
让人喊来了月阴,月阴就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旁。“这孩子眉眼里像她妈,太像了”,杨二夹了个饺子给月阴,月阴张嘴吃了。陈荣看着她,“要不我带回北京去吧。”
他这句话很怪,让所有人都有点吃惊。杨二不吃惊,“还是在我身边养着吧,养大了让她自己回。”他嘴里吃着菜,大口大口的,显得有些口齿不清。
孩子们在一起放鞭炮,看春晚,跑进跑出,那年的春晚有毛宁,他很帅。只是不知道那张旧船票有没有登上那艘客船?
在十二点的时候鞭炮的□□来到了,声势惊人,然后戛然而止,农村该睡了。但是陈家的酒宴还没有结束的打算,他们正喝的来劲,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本来在大爷家睡觉的陈凡哭着来喊人,奶奶去了。
他陪着奶奶睡下,半夜忽然感到了一阵的奇怪的感觉,他仔细地看奶奶,想叫醒她,但是叫不醒了,奶奶再也不会疼他了,奶奶去了。
老太太喜欢听戏,她的小戏匣子砰的一声,自毁了。老太太死了,家庭的灵魂就忽然变得脆弱而敏感了,好像是晴天霹雳一声雷,震醒了庄稼又萌绿,一代代的轮回。老太太的归隐道山,是好事。后面的风潮席卷而来,她早已经历太多风潮,不该再观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