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蛛丝（1 / 1）
这个世界，一如既往。
日升日落，昼夜轮转，从不因谁的不幸而改变半分。
何智和听雪的家，也在八楼，与何时青竹的小套间隔着长长的过道。
那个浓沉的暗夜，屋内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人影从顶楼悄无声息地滑下，融入阳台昏暗的角落。
今天余寒江一家到访，客厅里坐了一圈人，气氛却只是凝重和压抑。
赵主任半躺在沙发上，和暖暖执手垂泪，娘儿俩靠在一处只是哽咽，连话都说不出来。
余寒江则忙着拉开装着小来的大箱子，对关爷爷道：“小太的服务器在超算中心，我派了孙博去调试，过两天就恢复了。至于身体，我们未创再做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阿茵说下个月就好！——这个月就让小来先陪着您！
关爷爷红了眼眶，连连点头道：“没事……这些我都知道，有你们在，我孙子不会死的，他比谁都长命百岁……”
艾瑞按下小来的电源按钮，小机器人的圆脑袋发出一阵机器的嗡响。
阳台暗影中，何时顺手从脑后拨过黑色软线，插入自己的手机中。
“小来，叫爷爷。”
“我为什么要变成那种低端家用机器人？”
何时写到：这是命令！
“好吧。”
屋内，小机器人走了两步，很清楚标准地喊了声：“爷爷！”
小短手抬起，轻轻握住了关爷爷的手。
“哎……乖孩子……”关爷爷不自禁地抹眼睛。
窗外，何时飞快输入一行命令：“劝赵妈妈吃饭。”
于是小来转身走到赵主任身旁：“赵妈妈，你必须吃饭，这是命令！”
赵主任吸了下鼻子，很是愣了愣。
小来见她不动，歪着脑袋思考了两秒，忽然抱住了赵主任的胳膊：“博士命令我命令你吃饭！”
“博士……是小时吗？”赵主任顿时激动起来，抓着小来的胳膊老泪纵横，“他在哪呢？他还记得我？那为什么不回来？那孩子怎么不回来？”
“博士很忙的，他在替韩青竹报仇，杀了很多坏人类，我一直都在帮助他。”小来的绿灯闪烁着，说得很骄傲。
阳台上的何时万分无奈地咬牙切齿：“Lai，闭嘴！”
赵主任再也撑不住，大声道：“你跟何时说，让他回来！我女儿没了，不能连儿子都出事……他要是出事，我老太太也不用活了！”
小来的眼睛闪了闪，认真答道：“您刚才说话超过100分贝了，博士能听见的。”
众人听见这话，着实集体一愣。艾瑞和余寒江反应最快，两人对视一眼，艾瑞扑向阳台，余寒江则开门冲了出去。
八楼的身影却更快，细绳勾着水管，整个人如同水滴一般滑下。
“何时！”艾瑞在阳台上急得喊了一声。
刚入小区的两个高大身影不禁一怔。
何智一边举着手机，顺手将行李扔在地上，眼尖地朝绿地中的人影大步奔了过去。
何时见大哥堵了过来，不得不叹了口气，转身折向另一个方向。然而这回，他再也迈不动步子。
堵住他的，是苍苍白发的上校。
韩援朝只是望了一眼何时，便已悲从中来。
没到三十的小伙子，那头白发，居然和自己如出一辙。
“何时！不许走！”何智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拦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
“你放开。”何时很不客气地抬肘反击，换来一声闷哼。
“大智，他不想留，别拦着！我就问他一个问题！” 韩上校说到这里禁不住哽住，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闺女没完成的……遗愿，你还要不要替她完成？”
何时瞬间变了神色，眼中闪过一点水光，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那行！咱们的长城系统，你去弄好！”
此言一出，不仅何时愣了，连何智和围过来的余寒江和艾瑞都一齐愣住。
韩上校掏出手机按了几个号码，简单利索地说道：“国文，是我……对，他人在这，你把他领走吧！”
何时却立即摇了摇头：“长城系统我修！可现在不行！我要找到王樱兰……”
“找什么找？王樱兰重要还是我闺女重要？混蛋小子！见了我这么久，你连声爸都没叫！”
何时霍地抬头，对上上校威严的眼神，只一眼，便愧疚地垂下头去。
半晌，憋出一声：“爸……”
韩上校禁不住抬手抹把眼：“你……别把自己活成这样！好好的人，活得像鬼一样，你想让我闺女在天上哭么？”
何时顿时喘不过气来，只是猛摇头。
“那就好好活！你得活得像个人！儿子！”韩上校按住他的双肩，用力握住，“我家笋干儿她……她折腾这两年，不图别的，就图这个……”
说到这里，韩上校仿佛气势消耗殆尽，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训人的话来。
何时狠咬着牙，憋住许久，终于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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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面条，何时的大碗，赵主任的小碗。
何时一直没抬头，赵主任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
筷子还拿不太稳，赵主任给何时的鸡蛋夹破了一半，蛋黄落在桌上。何时顺手捡起，大口吃。
赵主任想去拦，却没有何时手快，于是揉了揉他的前额短发，叹了口气：“哎……这孩子……”
一碗面吃完，何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低头望着空碗呆了好半晌。
再抬头时，看见何智扶着听雪，把青竹的照片架放在香案上。
屋内响起隐隐的啜泣声。
青瓷瓶插着粉桃花，花下是青竹的笑颜。
青烟袅袅，她的笑容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叮当的门铃响。
小老头一样的赵国文站在门外，手里牵着一条小金毛。那姿态，就像个来邻居家串门的普通小老头。
没有寒暄，没有打招呼，一切都是那样的静默。何时对上韩上校投来的目光，知道到了要走的时候。
何时没有道别，跟着赵国文，走得很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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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之中，何时听见身旁老人的低语，如同在聊家常。
“今天王大人疗养去了，我的人在‘保护’他。”
“王家小姐脚程快，逃去了缅甸，但我也派了人跟着她。”
何时默默听着，并未回答。
“QF339上，有一位我派回国的特派员，带了王家的罪证，所以……机上308个人……我家小竹子……全都要他们血债血偿！我绝对给你动手的机会。”说道这里，赵国文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仿佛谈到了超市的特价水果，“但是在这之前，你帮舅舅个忙，咱先把国家的篱笆扎牢点！”
何时捏紧了拳，依旧闷声不吭。
赵国文看了他一眼，忽然抱起脚边的小狗，径直塞进何时的怀里：“两年前，你出事以后……我家小竹子跟我说，将来要养条狗。”
何时抱着小狗愣住。
“我都记着，也给她买了，可惜没来得及送她……你负责养！”
小老头站在黑色轿车前，难掩伤感地微微一笑：“竹子说，她的小狗，要叫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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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周折，何时进入了长城基地。
那是一个深入地下却四通八达的绝密基地，何时出不来，王家的爪牙也进不去。
何时明白，这是上校保护他的方式。
给他一个安全的地方，足够的时间，沉淀心中的悲恸，消弭胸中的戾气。
在长城基地，何时见到了袁若愚，然而他却完全没有叙旧的兴致。
每天都是主机房和个人单间两点一线，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连线进入长城系统，何时难得说上一句话。
将所有人隔离在外，他的周围像个真空。
何时这次连线的巨型电脑，名为“星海”，长城系统遭受攻击前就在建设的超超级电脑。G市的“天河”与它相比，就像是围着太阳转的地球。
这样的电脑，单凭何时目前的运算能力，还没法完全操控。
于是何时连线的时间越来越长。
到了第五天，何时解除连线的时候，已经深夜。
还没睁开眼，便感觉到手心被轻轻舔了下。
他知道，那是阿念在叫他，叫他醒来。
如今阿念是长城基地唯一的例外——全中国只有这条小狗能进入长城基总部机房。
每天，阿念跟着何时一起进机房。何时连线的时候，它就趴在何时脚边睡，不时起来转转圈，舔舔他的手掌心。
正是有了阿念，何时不论连线多久，终究还是会醒来。
因为他不醒来，阿念会饿。
何时恍然明白舅舅大人送他这条小狗的目的——
阿念，是他对人世的一个念想，让他没法撒手的念想。
因为，它是青竹的小狗。
它是何时与青竹之间……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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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修补的都补了，但是要完全发挥星海的运算能力，升级长城系统，必须先给我的大脑升级。”何时坐了起来，这样对面前的袁若愚说道。
“我听余寒江先生说过你的大脑升级计划，升级之后，你的大脑会有质的飞跃。”
何时没有说话，低头摸摸阿念的毛绒脑袋，阿念高兴得围着他团团转。
“但是，升级会影响你大脑的寿命，我不支持你升级大脑。”袁若愚皱紧了眉头。
“交给将军们论证吧，我个人完全不在乎。”何时滑下座位，不禁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牵着小狗缓缓走出门去，短短一段路，何时走得十分疲惫。袁若愚望着他的背影，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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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的狗粮有三种口味，周末吃牛油果口味。
何时周末的宵夜，也是牛油果。
两片面包夹着不知哪里空运来的牛油果，还有煎蛋，抹着辣椒酱。
同样的食物，她不在了，便味同嚼蜡。
基地的单间内，一人一狗坐在地上默默地吃着，电视里播着午夜的电视剧，没有声音。
韩竹子若是写稿卡壳，会半夜爬出房间看电视。
完全静音，只是看画面发愣，不停切换频道。
那时，他总是会半夜惊醒，摸不到人，便会去客厅里和她一起挤沙发。
一定要挤在一起，抱着她，搂着她，绝不能放手。
这样她才会很快陷入昏沉，再次睡着，任他抱回房间。
——这样日常琐碎的记忆，也回来了。
如果，他存在的意义，是保存青竹的回忆，那也可以。
变成一台电脑，一个移动磁盘，只为了存储她，这样也可以。
只要她活在他心里，无论怎样，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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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何时在单人床上准时睁开眼睛，那是早上6点。
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火花，心脏也跟着猛颤了一下。
何时霍地翻身而起，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等来人敲门，何时已经打开了房门。
“长城系统再次遭受攻击！何时，我接到命令，如果必要，只能升级你的大脑！”袁若愚满是血丝的眼睛宛如火烧。
“可以。”何时答得淡然。
“你……真的决定了吗？”
“为什么不？”
袁若愚望着他，很是艰难地咽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何时，我们实在没办法了……现在国家的洲际导弹全部随时准备待发中……”
“升级之前，我要连线天河二号。”何时完全没理会袁若愚说的局势，目光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南方，“我要先升级小太。”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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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的深空，变了颜色。
海蓝，以及点点星光，何时步步走来，仿佛置身星空之中。
星空的中央，漂浮着一个白色的立方体，立方体旁，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并不是圆脑袋的机器人，而是一个少年。
白皙的面容，漂亮的眉眼，美好得让人心折。
“小时，你来啦……”少年朝何时走来，那样温存地笑着。
“阿……泰……”何时完全愣住。
“来看竹子吗？”阿泰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何时摇了摇头：“来看你……”
“原来你心里还放着我呢？没哥们义气的坏博士！”
“是你……早上给我传了个信号？”
阿泰上前捶了他一拳，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我不喊你，你也不来啊！”
“有什么事？”何时揉着肩膀，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感觉到了疼痛。
“首先，我回来了。”阿泰张开双臂，在何时面前漂浮着转了一圈，“何时，哥回来了！”
何时愣怔地望着他。
“你的人工智能，何博士。作为你的研发成果，我可以让你拿到炸药奖！”
“炸药奖对我没有任何什么意义。”何时飞快地拉出一块悬浮屏，看着里面阿泰的各项参数，顿时激动得一把抓住阿泰，“你……你是真的阿泰……为什么这个时候？你怎么会——”
“你说呢？大概是我的自爆感动了上天！”漂亮的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笑道：“不过，现在你没空管我吧？我要说另一个好消息！”
“什么？”
阿泰打了个响指，空中忽然垂下一条纤细的蛛丝，吊着一张照片。
翡翠的莹绿映入眼帘，那是何时再熟悉不过的竹雨，却戴在另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舒婉，玉女明星，昨天带着这块翡翠入境中国，被我的搜索引擎抓取到了。”
何时的脑中啪地闪过火花的亮光。
“竹子从不离身的翡翠，现在被这个女人戴着，意味着什么呢？”阿泰像个好老师一样循循善诱。
QF339千米高空爆炸解体，所有一切坠入大海，什么样的翡翠能完好无损地重回人间？还恰恰挂在慕有仁的前情妇脖子上？
事不寻常必有妖！那个答案就在眼前，却令何时心颤得不敢妄自猜想。
阿泰很是观察了一下何时的脸色，微笑着说道：“何博士，你现在智商只剩50了对不？咳咳，我来分析吧！我认为，竹子没有登机。”
“我亲眼看着她……”何时话才说到一半，便喃喃自语道，“她只是进了登机口！”
“从登机口到飞机上那段路，没有监控的，何博士！”
“那么……”
阿泰不知哪里抓来一副黑框眼镜，戴在鼻梁上很是耸了耸：“想想，王家的人，能在登机乘客的行李里面夹带炸弹。”
“机场工作人员，有他们的人！”
“那么竹子——”
“被绑架！”
“我查到，舒婉刚从缅甸入境回来，而王樱兰又入境缅甸！”阿泰忽然收起了笑容，一把抓住何时的衣襟：“何博士，看看我给你的缅甸资料，竹子现在是什么危险状况，你能判断吗？”
何时的眼前飞速划过大串的图片文字资料，眉头凝重得完全锁在了一起。
“妈蛋！我缺个好使的身体！何时，你带我去！我们把竹子带回来！”
“当然！立刻！”何时捏紧了拳，一手收起资料包，转头便走。
“喂！何博士！”阿泰在身后喊了声。
何时回过头来，看见阿泰微微红了一张俊脸。
“你俩亲又抱又那啥的时候，别再让我看见！”阿泰很是恼火地掰下MP的一个像素，朝何时用力扔了过来，“混蛋！太刺激人了知道不？你俩那MP……那肉麻……能让人看吗？能看吗？”
何时站得端正，严肃认真地答道：“我保证，你看到的绝对不是最……”
阿泰立刻捂住了耳朵。“闭嘴！”
何时不禁笑了起来：“我走了！”
“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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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青竹还活着？在缅甸？你要参加特种小分队行动？”长城基地主控室内，袁若愚惊得爆了一嗓子。
“我的营救计划已经制定好，23点前可以返回基地，今天不会耽误我的大脑升级。”何时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小老头。
赵国文紧盯着何时，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
何时轻吁口气，飞速脱下白大褂，又抱起阿念，塞进袁若愚怀里，“记得给我家阿念喝水吃饭！”
袁若愚被阿念猛舔老脸，却完全顾不上它：“我给特种小分队下指令救人还不行么？我们袁大队长亲自带队，为什么你非得去？”
何时摸着小念的脑袋，微微一笑：“某种程度上说，我的特种作战水平，不亚于袁队长。”
“可是……作战是要配合的……”袁若愚挣扎不已。
“袁博士，我的女人，得我亲自救！”
“你不用这么英雄，青竹也喜欢你……”
何时望着袁若愚，笑着摇了摇头：“好吧，真实原因是——”
“什么？”
“我想她了！”
“特别的……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