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知己之死(1 / 1)
两个大男人走上六安茶楼的露台,看见他们的女人坐在一丛勒杜鹃旁,红艳艳的春花,美人香茶,那画面十分养眼。
青竹望见两个高大的身影,面不改色地朝暖暖伸出右手,暖暖则无比懊恼地吼了一声,掏出一张粉红票子拍在青竹手上。
余寒江拉过椅子,紧靠暖暖坐着,笑问道:“看这样子,是打赌输了啊?”
暖暖瞪着何时,十分不服气地嚷道:“何总,就算你能找到我们,10点以后行不行啊?就差15分钟而已!”
何时坐到青竹旁边,对暖暖微微一笑:“你以后叫我何时吧!或者Hoson。”
余寒江不由得叹了口气:“她现在还经常叫我余总。”
青竹给余寒江送上一杯热茶,微笑道:“叫什么不重要,心里有你就好了。”
低头又倒了一杯,放到何时面前,不自禁瞥了他一眼:“我忘了,你需要么?不需要就别喝了……”
话未说完,何时赶紧一口灌下那杯茶:“需要!很需要!必不可少!”
青竹哼了一声,继续倒水泡茶。
何时则朝对面那一对说道:“你们不是有约会吗?现在去也不晚吧?”
余寒江立刻点头,握住暖暖的手想起身。
暖暖却用力把蠢蠢欲动的男朋友拉回去坐着,促狭地笑道:“约会这种事不着急,我们要观摩学习一下,模范情侣吵架以后怎么收场。”
青竹只顾倒茶,淡淡答道:“谁说我们要收场的?”
何时拉过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要生气到什么时候?我道歉还不行吗?”
青竹挑眉道:“你都不知道你为什么道歉,道什么歉?”
何时顿时语塞。
余寒江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何时:“不会吧?Hoson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青竹为什么生气?”
何时闷声道:“大概……清楚……”
青竹微微一笑:“我敢打赌,你不清楚。”
对面的暖暖立刻敲一下桌子:“我赌Hoson明白错哪了!青竹,100块!”
青竹立刻把刚才那张粉票子拍在桌上。
暖暖拽拽余寒江的胳膊:“余总,你要不要赌?”
余寒江微笑答道:“你如果不再喊我余总,我给你一万块!”
“没趣的男人!”暖暖冲他拉眼睛吐舌尖,看得余寒江无可奈何地叹气。
两个打赌的女人随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何时,逼得他猛喝了一大口茶。
余寒江在桌子底下暗暗踩了何时一脚,干咳一声道:“你以为谁都能忍受你生病的那个臭脾气?这回我也不同情你!”
难得考试还有人给打小抄,何时憋了好一会儿,最终望着青竹低声道:“你又不喜欢医院,我不想你在那种地方熬着,我看着难受……可我不那么说,你不会走……”
青竹很是愣了一下:“胡说,你在美国也是那么对待Jay的!”
何时瞥了余寒江一眼,闷声道:“他熬着我也不想看!”
暖暖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于是悄悄地笑。
青竹咬了咬下唇:“那艾瑞呢?”
何时没好气地答道:“那个二货每天10点就睡,比病人倒下还早,添麻烦的家伙让他滚蛋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这回余寒江也开始闷笑。
青竹眨了眨眼睛,眼中涌起一点笑意,却依旧绷着脸,嗔道:“理智上我接受你的解释,但是情感上,一毛也不接受!以后你敢用那个态度对我,我就按你提出分手处理!”
这话实在刺心,何时顿时变了脸色,死紧地钳住她的胳膊:“你把那两个字收回!”
“分手吗?不收!”
何时咬牙切齿:“你还敢说?收回!”
青竹被他的气势震得愣了下,然后很有些恼羞成怒:“何博士!现在是检讨谁的错误呢?”
何时铁青着脸:“冲你你刚才那两个字,我们已经扯平了!”
这年头,男人不打,上房揭瓦!
青竹用力深呼吸,点着头哼道:“行!学会颠倒是非了哈!你真是又欠教育了!”
何时拧着眉头:“我看你更需要教育!”
眼看要收场的架,居然又开始重新翻炒,还很有爆锅的趋势,看得暖暖和余寒江有些目不暇接。
暖暖拍着那张粉红票子,赶紧插话打岔:“喂喂!韩竹子,别忙吵新架,先说说这赌到底是谁赢了?”
何时斩钉截铁:“当然是你赢了!”
“胡扯!明明是我赢!”青竹还想去夺,暖暖立刻缩在余寒江身后,举着票子做鬼脸。
余寒江朝何时扔过去车钥匙,摇头道:“你们俩赶紧回家!情商这么低,这架吵得真丢人!”
何时一手操过钥匙,再不浪费时间,拉住了青竹的手,大步拽着往外走。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茶楼里,暖暖才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啊!我也没赚到啊!这钱本来就是我的!”
余寒江不禁噗嗤一声笑。
暖暖越发上火道:“而且茶钱还得我们掏!今晚赔大发了!”
余寒江笑不可遏,摇头道:“没有,一点也不赔,我觉得赚到了。”
暖暖很是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笑眯眯说道:“你不是赚到了,你是从来没有失去过。他心里专门给你留了块地方。”
余寒江温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吻一下她的手背,低声道:“没有失去,是因为你拉住了我。”
暖暖不语,只是憨笑,轻轻靠上他的肩头。
两人很久都没动,就那样安静地依偎在一起。
夜风和暖,莓红花束悄然绽放。
那个夜晚,余寒江忽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然。
不敢想象,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那么满足的时刻。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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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先回家的一路上谁也不做声,于是热战变成了冷战。等到了家门口,两人各自开各自的门,不过青竹的手还被何时拉着。
咔哒两声,两扇门齐开。
青竹瞪他:“放手!会不会?”
何时越发黑了脸,忍无可忍道:“今晚这种话你要说到什么时候?”
青竹十分无语:“我说的是你这只手爪!不是说分手的比喻义!”
“你还敢说!”何时顿时把她逼到墙角,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眼眸里尽是幽深的黑,“韩青竹,我看今晚你不想过了!”
他那眼神的确吓人,青竹强撑道:“分手两个字还不能说了吗?你这是文字狱!”
“没错!就是我的文字狱!专门关你用的!”
话音未落,何时恶狠狠地吻住她,从未有过的暴烈。痛楚和窒息接踵而至,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如果不是何时兜里响起手机声,青竹一定会忍不住咬他。
何时仿佛刹那间被铃声惊醒,猛地抬头,看见她眼中的水光,不禁异常懊恼地低下头去。顺手掏出青竹的手机,居然看见了谢琰的名字。
青竹愤怒地一把抢过手机,转过身去接电话。
“喂?学长吗?”
没来由的别扭,何时跟上去抱住她,正巧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青竹……”
“学长,有什么事吗?”青竹边问边捶何时的胳膊。
谢琰那边仿佛没什么力气,好一会儿,只是喃喃念了一句:“青竹……你是……知己……”
从此之后,便再没了声音。
许久许久,都是一片静谧。
青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一直连声问着:“学长!学长你在哪……学长你说句话……”
何时不由得松了胳膊,后退开来,默默地望着她。
然而电话里忽然却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啊……血……”
青竹晃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往外冲,被何时一把拖住:“你要去哪?”
青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谢学长出事了!要赶紧找到他!”
何时咬了咬牙:“你这样怎么找他?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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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琰没有想到,自己会倒在这样一个曛暖的夜里。
视线有些模糊,近处的一切都变成了黑影,他只能看到立交桥中间高耸的灯柱上,一圈灯光洒下,好似纯黑的夜幕垂下了一朵金色的莲花。
人到了垂死的时候,死神的脚步声特别清晰。
刚才他的后背被什么刺入,连刺了好几下,可究竟刺在哪里,他都不清楚。
他的身体痛到麻木,麻木之后再次剧痛。
手机还在,他也许还有点时间打110。
按照他流血的速度,警察们可以赶来收尸。
想到这里,谢琰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感觉血液流失得更快了。
他满是血渍的手在颤抖,手机在拼命打滑。他用尽全力,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按下了哪个电话。
如果可能,他希望是……青竹的电话……
也无法看清是否电话接通,谢琰只是用尽全力喊了一声:“青竹……”
然后,意识开始模糊,脑中闪过断片似的回忆。
在他最初的记忆里,研究生入学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青竹,那时她像个清秀的男孩。
她是一个人来的,拖着两个大箱子,背上还有个迷彩大包,于是他帮她拿了一个。
那天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她温暖的笑颜,还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学妹,当时他这么想。
“喂!学长!”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居然真的是她……
这算是命运最后的垂怜吗?谢琰顿时清醒了一些。
到了最后的时刻,他想对她说什么?
他想说天慕集团和那封信的事吗?
不,那些事对他来说再也不重要了……
到了这一刻,他只想说,他很后悔,研究生的时候花了太多时间看书,却没有多花一点时间看她……
他还想说,她是唯一不背标准答案的学生,她的文字,让他惊艳……
他更想说,他对于她,比喜爱更多……那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这些他都想说,可是他再也没了机会。
他无法握住电话,手机滑落在耳边。
“青竹……”
他能听见青竹在那边焦急的喊她,可他说不出话。眼前那朵金色的莲花在朝他坠落,花瓣氤氲开来,化作迷离的雾色。整个世界微亮点点,如同天国飘下了纷纷细雪。
黑暗袭来,无比寒冷,如同卧在茫茫雪地之上。
最后残存的那一线牵念,不过是许久以来,一直在心头盘桓,却无法说出的话语。
他仿佛说了什么,可自己都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声。
青竹,你是最理解我的人……
你是……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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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何时和青竹再次看到谢琰的时候,是在市医院的太平间。
三位警察让他们进去,确认了死者身份。
谢琰半边脸全是血污。只看了他一眼,青竹便捂着嘴别过身去,整个人都站不住。
何时把她扶到外面的长椅上坐下,回头向警察了解一些事情。
警察说案发现场是在某个昏暗的天桥底下,谢琰身后遭袭。路人发现他的时间并不晚,但那时他已经死亡。
谢琰的包被抢走,现场来看是抢劫杀人。
这个繁华都市里,类似的刑事案件不绝于耳,在警察们看来,并不特别。
一位矮个子警察调看了谢琰的手机,最后一个电话正是打给了青竹。
青竹听到的,是他最后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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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时候,何时把青竹带回了家。
一路上,她整个人在细微地颤抖,右手死死揪着他的袖子,始终没有放开。
何时抱住她,低声哄着她,轻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终于哭出声来。
他一刻也没放开她,听着她的哭泣慢慢变成低声的哽咽。
到了这个时候,何时才捏住了她的肩,郑重问道:“竹子,学长这件事太危险,你知道什么隐情?我必须知道,你不许瞒我!”
青竹哽了一声,低头答道:“何时,那不是普通的抢劫……”
“学长其实……早就有预感了……”
“他在查的事……也是我拜托他的……”
于是那天晚上,何时知道了小遥姐姐和天慕集团的事,也看到了谢琰让暖暖转交给青竹的信件。
素白的信封,里面是一个更小的信封,已经封好,并且写了收件人地址姓名,正是青竹毕业的G大,谢琛的导师。
里面还有一页单薄的信纸,短短一句话:
“如果某个时刻到来,帮我寄出这封信,并且留意回信。”
作为一直过着太平日子的普通人,青竹直到今晚才敢相信,“某个时刻”竟然是指他被害的这一天。
何时看到那两行竖写的行书小字,非常漂亮,可以裱起来欣赏的程度。
谢琰给青竹的信,不需要称呼和署名。
谢琰是在对她托付后事,对她的信任超越了生死。
而同样作为男人,何时此刻比谁都明白,“知己”两个字,背后蕴含着多少深刻而炽烈的情意。
他把信封放到青竹手上,轻声道:“现在就去寄吧,我陪你去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