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病号(1 / 1)
张夕文的婚姻,并未如他所愿的终结。
彻夜争吵,绝情的摊牌,全都做过,然而妻子王樱兰的解决方式是收拾好全部行李,带着儿子飞去帝都娘家。
这意味着张夕文从岳家得到的一切都要还回去,而且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作为利息。
这点张夕文倒无所谓,到了现在,他什么都无所谓。
临走的时候,王樱兰站在门口盯着他,目光中满是凄厉:“张夕文,我不会跟你离婚的,这辈子都不会!”
张夕文不禁好笑:“我都这样了,你这么熬着又是何必……”
王樱兰冷笑一声,转身打开门:“这位置我必须占着——因为情妇这个枷锁,你喜欢的女人扛不起!”
张夕文的笑凝固在脸上。
他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远去,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凝缩成了一抹刀锋。
——————————————
张夕文回到客厅,给自己泡了一壶苦茶。
他拿出了一个快递信封,再次掏出来仔细看。
那是两天前贾柯寄来的资料。
其中包括当年那个她的所有解剖化验数据,证明她死于吸毒过量,而且胃中残留一种新型毒品,浓度很高,当时刚流入内地。
过量吸入那种毒品,会让人死得非常痛苦和不堪。
然后,张夕文再次翻到那篇报道,再此看到了她的死尸照片。
不止是报纸上的照片,那具尸体的现场照还有很多张。
纵然看过无数次,他依然承受不住令人窒息的压力,整个人犹如垮塌的冰山,再也无力站起来。
张夕文倒在沙发上,昏昏沉沉,不知是梦是醒。
他终于回想起来,那张挥之不去的死人脸,并非来源于报纸,而是他亲眼所见。
他亲眼看见她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地哀求他,只为了一口毒品。
他看着她趴在地毯上,蜷缩抽搐,一边吐着白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像只恶心的蠕虫。
最后,他亲眼看见她死在那张床上,死状一塌糊涂。
那段回忆太过恐惧,他用尽全力去遗忘,却总是失败。
于是,他转而思念韩青竹,用她的阳光抵抗心中咬噬的魔。
然而那美丽的青蓝盛装,那清纯妩媚地笑容,那诱人的身段腰肢,最后却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他不禁回忆起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前几天,他去G市偷偷看过她。
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牛仔裤和T恤,扎着有些凌乱的马尾辫,拎着一大袋菜蔬,很费力地独自走在那条偏僻杂乱的小街上。
嘴角都破了,满脸疲惫,像是在承受着最煎熬、最艰难的生活。
然而她的背,还很挺直。
和人交谈的时候,还会露出笑容,眼神也很明亮。
她会冲商店门口的小孩子做鬼脸,会跑去摸路过的小狗。
他在车里看着她,跟了很长一段路,长到他足够明白,她并没有被击垮,她依旧充满生气地活着。
想起她当时的模样,张夕文不禁低声笑了出来,不停地笑。
傻到那种程度,她的生命力真是超出常人的顽强。
他终于明白,这样的人,金钱地位的损失都不能伤她分毫。
要想摧毁她,只有一件事……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未改变过……
当他爱得炽烈却没有着落的时候,他就会……摧毁她……
——————————————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已黑透。
忽然间,手机滴答一声响,是贾柯发来的微信,约他见面。
应该是要价来了吧!
张夕文有些木然地划着手机,忽然又一声滴答,贾柯传来了一段视频。
何时再次回归未创。
当他和余寒江并肩走进公司的时候,全体未创人都在敲桌子,敲出一致而动感的节奏。
视频很短,那奇特的节奏却一直在回响。
终于,张夕文的思维被奇特地激活,他将全部资料扔进壁炉烧毁,然后上楼收拾了所有需要的东西,穿戴整齐,拎着大行李箱走出门去。
他知道,前方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他不打算再回来。
——————————————
青竹回到《新创》的时候,陈主任已经光荣退休。
据说老爷子走的时候十分留恋,一步三回头。
陈主任退休的时间,的确是提前了那么几个月,不过待遇一点没少,而且刘想容处理得很是体面,又是吃饭聚餐,又是每人送一句感言,又是送上特别的纪念礼物……哄得老人家十分开心,晕乎乎地就这么上车走了。
《新创》终于摆脱东方日报集团的影响,又得到了余寒江的全面放权,刘想容开始大刀阔斧地革新机制,首先要做的就是不拘一格任用人才。
因此青竹一到,直接入驻陈主任原来的办公室,并且挂上了运营总监的牌子。
如今左膀右臂齐全,刘想容接下来要改革部门编制,青竹进门以后没得歇,直接被她拉去开会,中午饭都是在会议室凑合的。
一整天的会下来,青竹只来得及交代曹飞飞办了一件事。
余寒江和何时刚刚结束内部会议,走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看见了董成和曹飞飞捧来的锦旗,如同被一个焦雷劈中。
大红绒布面,黄金流苏,一边还垂着一条甩啊甩的长穗子,那么传统的锦旗,一路走进来简直闪瞎所有未创人的眼。
锦旗上书八个金粉大字:见义勇为,除暴安良!
董成作为《新创》副主编,对未创CEO不顾个人安危,勇斗两名持刀飞车歹徒,搭救两位记者的壮举,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他表示,该感谢信以及相关现场照片已经在《新创》官网及各网络平台发出,截止目前长微博的转发和评论数已超过5万。
于是未创人立即上网观摩那封图文并茂的感谢信。
不得不承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新创》居然能搞到余寒江如此英武帅气的踢人现场照,真不愧专业狗仔的名头!
那信也写得十分吸引人,又幽默,又感动,还有几分呆萌,绝对是洗白文的最佳范例。
几小时内,未创声名狼藉的杀人犯CEO,摇身变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
这就是网络时代媒体覆雨翻云的力量。
董成不辱使命,盯着大红锦旗挂上未创大厅的墙壁。曹飞飞手机拍照存证,然后两人愉快退走。
余寒江望着门外那块刺目的大红,忍不住地磨牙:“算你狠!韩青竹!”
何时在桌旁有些费力地撑着脑袋,只是低声笑。
余寒江转头又怒瞪他一眼:“笑什么笑!你还能不能管好你家女人了?”
何时干脆趴在桌上,喃喃道:“说得好像你家女人归你管似的……”
余寒江顿时噎住,最后只得摇头笑道:“这个问题比较伤男人自尊,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讨论了……晚上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如何?”
何时趴着睡,没有回答。
余寒江走上前去,摇了摇他,不料何时整个人都歪了下来。
“Hoson!”
何时体力透支多日欠的债,一旦精神松懈下来,便会一次性偿还。
高烧。
——————————————
青竹赶到医院的时候,何时挂着滴流,人还在昏睡。
余寒江见了她,眉头越发紧皱。
眼前的这个女人,满脸的担忧,整个人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憔悴,让人觉得下一刻她也会倒下。
头一次,余寒江感到无比的欠疚。
然而,他还有更糟糕的消息告诉她。
“青竹,医生怀疑Hoson的高烧和大脑有关,他需要立刻做脑CT检查,严重的话,可能要做造影。”
青竹登时愣住:“会有这么严重?”
她低头望着何时黯淡的容颜,有些颤抖地摸了摸他的脸颊,慢慢点头道:“检查也好,彻底检查一次吧!不然总是会担心这个。”
余寒江走去她的身边,一起望着何时:“原来,你也和我担心的一样……”
是的,何时是个天才,智商超绝,但他的身体状态,和普通人大不一样。
所谓的魔化、死机,都不正常,不禁让人隐隐担心,是否这背后会有特别的病症。
余寒江轻声道:“青竹,你不要一个人扛着,你们还有我。”
青竹抬头望了他一眼,真诚答道:“我知道……谢谢你,Jay!”
————————————————
黄昏时分,何时终于高烧退去,人也缓缓醒来。
转过头,看见枕边靠着一颗脑袋,头发毛糙糙的,蓬松又凌乱。
青竹的眼睛阖着,显然已经累到睡着。
何时看了她好一会儿,抬手轻轻摸她的脸颊,摸到了一点冰凉的湿意。
青竹却猛地惊坐过来,抬头看见何时醒了,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脑门,然后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头却依旧轻蹙。
“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喝水吃点什么?Jay给你送了肉骨粥,还有很多吃的。”
何时捏了捏拳头,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于是点头:“我要吃,我需要尽可能的补充能量。”
于是青竹扶他坐起来,喂他喝水吃饭。
何时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计算着热量,有什么吃什么,完全不在乎自己想不想吃。
末了,他靠着床头,对青竹道:“都可以了,你回去休息。”
青竹眼巴巴地摇头:“我陪你。”
不料何时也不看她,没什么温度地说道:“我需要安静,你回家吧!”
青竹从未见他这样冷过,有些目瞪口呆。
何时的冷静近乎冷酷:“艾瑞教了我不少,医学方面我不输普通医生,我会照顾自己。你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了,回去!”
青竹告诉自己,不要跟病号一般见识,于是好脾气地说道:“你的大脑最近用得太狠了,需要关机休息,你睡你的,我不吵你,行不行?”
不料何时干脆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今晚我不想再看见你。”
“何时!”
“走开!”
——————————————
最终的结果,青竹被赶出了何时的单人病房。
出来正好看见暖暖和余寒江在门外站着。
余寒江透过门上的玻璃望着何时的背影,摇头叹息了一声:“果然,他对你也一样……我送你回家吧。”
暖暖望着青竹的脸色,担心问道:“何总这是……生病的另一种魔化吗?”
青竹咬着下唇,闷声不答。
余寒江则笑了笑:“他一生病就丧失人性,谁越亲近他越倒霉,他现在已经机器化了。”
青竹回头望了病房一眼,低声道:“算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
————————————————
第二天,何时脑CT检查的片子出来,医生看了说没问题,造影也就不用做了。
青竹和余寒江悬着的两颗心终于放下。
第三天,何时出院。
何时是个最配合的病号,但也最考验医生。
这次,他对自己的CT片子很感兴趣,逮着自己的主治大夫讨论许久,最后那位李医生受不了过于专业的拷问,电话喊来了出差开会的师姐沐大夫。
沐恩一瞧是何时,白送上门来的超级智商小白鼠,于是别有兴致,特别调用S市军区总院的资源,为他做了全套的大脑检查。别说,一通地毯式搜索下来,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一个非常细小的出血点,不过已经很好的吸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第一次,沐恩领教了和病号一起讨论病情是个什么感受。
何博士对大脑的研究太专业,她就像经历了一场大考,压力山大。
最后,两人共同的结论是,何时某一条细小的血管有点小问题,累得太狠的话,会闹小脾气。因此何博士需要注意睡眠,再不能干那种连续一周不眠不休的事了。
何时很满意,和沐医生约定,以后会好好休息,绝不摧残自己宝贵的大脑,但是病情对青竹保密。
何时前脚走,沐恩立刻心有余悸地拨通了某个电话,受不了地嚷道:“我后再不抱怨你是最混蛋病号了!你现在在我心里,好得像朵花,特漂亮的花……”
两千公里外的某间办公室里,某个流氓二毛二举着电话,烟叼在嘴边直颤悠,那么厚的脸皮居然都透出了一层绯红。
“沐小恩!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夸你!真诚的!”
“要夸过来当面夸!我能摸得着你的时候夸!”
——————————————
没过两天,何博士把检查的所有数据集合到一起,给自己做了个虚拟仿真大脑,在电脑里360度旋转,可以一层层横切竖切,看得周围一群人直起鸡皮疙瘩。
正值周末,青竹终于可以放松地歇下来,于是一直睡,几乎要把一整个周六都睡过去。
何时知道她累,让她尽情睡,自己一天都窝在她旁边看电脑。
青竹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何时的大脑被横切开,于是猛地闭了闭眼,数天来积攒的怒气瞬间涌上心头。
她走进洗手间猛洗了一通冷水脸,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好,然后绷着脸走到何时身边,忽然用力夺走他的电脑。
何时愣住,抬头对上青竹薄怒的眼。
青竹单手举着笔记本道:“何博士,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你切大脑!下次再让我看见,信不信我烧了你的硬盘!”
何时赶紧扑上前抢救小电脑,把它小心放在一边桌上,吁了口气。
回头时,却见青竹咬着下唇,眼中闪过泪光。
何时顿时有些惶恐:“研究人工智能必然会研究大脑……我只是很好奇,什么原因让我智商高。”
“你智商高,是因为情商太低!”
何时不敢争辩自己情商高,只是嘟囔道:“智商和情商不是这个逻辑关系……”
“我说是就是!”
“好吧好吧!”何时赶紧抱住她,“我最近又哪里情商低了?”
青竹也不回答,一口咬上他的肩头。
何时顿时吸了口凉气:“我错了。”
这么干脆认错,青竹都不好意思再咬下去,抬起头问道:“你还知道你错了?”
“都体罚了,肯定是我错了,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青竹这才哼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不做声。
然后,忽然听见何博士问了一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哪错了吗?”
青竹:“……”
他还严谨地分析道:“作为一个可以一边看CSI和BONES,一边吃晚饭的女人,我不认为切开一个虚拟的大脑可以让你恶心到咬我的地步……”
青竹顿时发飙:“姓何的!那是你的大脑!你的!”
何时不知死活地答道:“别人的大脑我还不感兴趣!”
青竹抓狂:“你知道你发烧晕倒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你知道我看着你进CT机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吗?谁在乎你智商是250还是25?有能耐你别生病啊!”
何时的大脑飞转,迅速分析她这话背后的涵义,然后,不禁动容。
青竹气得直哆嗦:“每次你死机的时候,知不知道我会害怕?你居然还当我的面把自己切开?蠢男人,你还有没有一丁点灵性?”
何博士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这个领悟让他的心瞬间化成了一团水。
心潮汹涌,浓烈的情意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表达。
何时搂过她,只想好好亲吻她。
不料这回青竹却推开了他,忽然笑得纯良又疏远:“前两天我才知道,我对你是没用的,而且你还不想看到我……所以我决定做一个体贴又听话的未婚妻!”
然后,青竹再也没搭理发愣的何博士,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地甩门而去。
等到何时反应过来青竹是在跟他吵架,追出门去,她人已经没了踪影。
打她手机,手机在房间响。
何时在青竹的客厅懊恼得团团转,给暖暖发信息,居然收到回信说,这回一点都不同情他,而且她的手机也会扔家里,让他绝对找不到她们!
女人……你们这是逼我用大招啊……
——————————————
天黑了许久以后,门铃响,何时开门一看,居然是余寒江。
高大的男人十分郁闷地撑着门框,眼中满是无奈和怨怒。
“Hoson,你的未婚妻拐跑了我的女朋友!导致我的约会泡了汤!所以我过来找你练柔道!”
“给你五分钟,跟我去道场!顺便提醒你一下,今晚摔打你的男人不仅是黑带,还憋了两个月的火。”
何时立刻举手投降:“我带你去找她们还不行吗……”
“她们手机全关机,你能定位她们?”
何时拉开大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她们一路都刷信用卡,到处都有监控视频,这是个没有秘密的世界……”
余寒江走进何时家里,被一片大小屏幕上的监控视频惊到。
这回在屏幕中间穿梭的是小来,声音低沉而严谨:“博士,两位人类女性1分30秒前走进了六安茶楼,虽然她们刚才喝过500ml奶昔,现在根本不需要补充水分。”几乎同时的,地图定位已经送上。
何时换了件外衣,指了指屏幕:“怎么样,要不要去蹭杯茶喝?”
余寒江点了点头,又不禁唏嘘道:“你要是哪天反人类了,一定是杀伤力最大的恐怖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