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她的初恋(1 / 1)
火锅,一半麻辣红火,一半鲜香清淡。
何博士的新居尚未入住,但三房大屋不能浪费,大家一致决定在他那边吃。
赵听雪是那种调火锅蘸料都要看菜谱的水平,被青竹送去洗菜。
何智总算干了一点小活,一趟又一趟往弟弟那边搬调料,偏生青竹这边油盐酱醋瓶罐多,他总有忘了拿的。
何时看着直叹气:“写个单子再去拿不好吗?
何智放下芝麻酱,瞪了弟弟一眼,拎着他的脖领子拽了出去。
听雪端着绿菠菜和大白菜放在饭桌上,望着哥俩的背影直叹气:“这两个家伙,哥哥在外面挫得很,偏能凶弟弟,弟弟在外面牛着呢,回家来像小绵羊似的!”
青竹擦了把冷汗:“姐,你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偏差忒大了吧……”
“哦?怎么偏差了?”
“大智哥一点都不挫,大智哥……疯魔着呢……”
“不可能。”听雪摇头,何智考试后的印象深入骨髓,无法改变。
“是真的,你见了就明白了。”青竹想起那天何智的魔化漩涡,不禁打了个寒战,“我可不想再看他那样了。”
听雪终于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下次看见,给我打电话。”
“女王你要去解救落难骑士吗?你把他带出来吧,他真的就听你的!”
听雪轻叹一声:“他比谁都明白,用得着我去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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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何智把弟弟拎到青竹家小阳台上,吹着嗖嗖的冷风,特别谈话。
“怎么回事?这么着急搬家,跟竹子吵架了?”
“没有。”
“那说个理由出来!”
何时脸上有些热,默默然靠着阳台栏杆,半晌才道:“你去考试的时候去雪姐那边蹭住,不是也一两天就出来了吗?”
“我那是——”何智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我那是没办法……傻小子,你知道哥哥我给你找了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特地给赵妈妈打电话,说你刚创业,可怜没地方住,说得老人家心怀不忍和愧疚,连韩上校那样的大雷都默许了……
木头!生在福中不知福!
何智轻抽了弟弟后脑勺一巴掌,换来一声闷哼。
何时捂着脑袋,嘟囔道:“你这个野花不断的家伙……居然在雪姐那边冰清玉洁,蹭住的时候怎么挺过来的?”
何智闻言,几乎一口气没上来。
怎么挺过来的?听雪把我捆成棉被团,外面还加透明胶带捆着,一晚上地铺不能上厕所——这事我能让你们知道吗?回大院还不得笑死我?
“就……那么过来的!”何智挺着下巴连咳两声,问道,“怎么?青竹也虐你了?”
何时长吁一声:“何止是虐……”
“我靠,没想到青竹也这么狠!”难兄难弟并排靠上栏杆,唏嘘感叹艰苦人生路。
何时揉了下额头:“实在忍不下去了,只能离她远点。”
何智点头:“你已经不错了……忍两天是我的极限。”
“太伤自尊……”
“的确!自尊稀碎!”
“那家伙完全没心肝……”
“没错!她们家的女人欠缺人性!”
“笨呼呼的就那么靠过来……我是个男人好不好?她什么危机意识!”
“等会儿——”何智忽然抬起手掌,仔细回味一下前面的对话,“你是说——”
“我都快失控了……她偏还不懂事乱扑我……”何时痛心疾首难以言表,“你忍不了两天以上,我真的很理解!”
何智眨巴着眼睛,目瞪口呆地望着弟弟,好半晌,才无比艰难地怨念道:“何时……你理解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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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智怀着无比的羡慕嫉妒和恨,这顿火锅便吃得格外麻辣。
青竹爱吃麻辣锅,馋得口水直流,偏何时封锁了她的筷子,绝不让她乱吃。
“病才好,吃清淡的!”何博士理由正当。
听雪敲了妹妹手背一筷子:“生病也不打个电话来!想累死何时啊?”
何智瞪弟弟:“是我家这个不懂事,青竹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们呢?万一严重了,你兜得起啊?”
何时指向青竹:“她不让说的,怕你们担心。”
食物链又追溯到最底层,青竹只得闷头吃青菜,勉强哼两声表示底层生物也有尊严。
那小样儿听雪也不忍心再苛责,于是岔开话题道:“竹子,听说你写了何博士的专访?什么时候能看到?”
“哦,下周应该就会发刊了。”
何智道:“你应该先采访他哥哥一下。”
青竹懊悔不迭:“对哦!”
何智瞥了弟弟一眼:“我一定会告诉记者,不要把我弟弟写太好,高大上那不是他,智商高也未必聪明到哪去!”
听雪横了他一眼:“智商高和聪明是同义词好不好!”
“情商低!太低!”何智十分恨铁不成钢。
“举例子!”何时不服。
“哼!”何智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转向青竹,和颜悦色问道:“青竹,还记得你的初恋不?”
何时顿时捏紧了筷子,土豆片夹成两半落在锅里。
听雪微笑道:“你是问她的哪个初恋?”
“姐……”青竹红了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汽水熏的。
何时总算把土豆皮拨到碗里,板着脸问道:“除了那个放牛的……难道还有别的初恋?”
听雪面不改色,筷子头指妹妹:“问她。”
青竹偏不往何时那边看,反倒冲何智巧笑嫣然:“大智哥,除了放牛的哥哥,还有初中语文老师,高中食堂大叔,大学跑第一名的学长……太多了,你问哪一个?”
“韩青竹……”何时咬牙切齿。
何智瞪了弟弟一眼:“你不过是个邻居,有什么资格说竹子这事?一边吃羊肉去!竹子,是那个放牛的小哥,你奶奶家那个村子的对吧?叫韩自强?上星期来我们公司打工了。”
“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哎,只知道他叫强子哥。”
“现在挺高,长相也不错,人还勤快,我留下他当库管员了。”
听雪点头同意:“他小时候长得就不赖,身手伶俐,不然我们家小白笋怎么跟了人家一礼拜,为了骑牛都要嫁给人家……”
何时闷头吃了一大叉菠菜。
“那当然!强子哥很厉害的!”青竹笑得很开心,眼睛水亮水亮的,“他很会找蘑菇,捞的鱼那么大!还有大河虾,真的很好吃!”
何智笑道:“哪天有机会,你去我那边,可以见见他。”
“好啊好啊!啊——他结婚了没?”
“哥……你的肉都凉了!”何时的话里刮着寒风吹了过来。
听雪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引得何智走了神,一不小心讲了实话:“他小孩三岁了。”
“哦,不错啊!”何时顿时回暖,特地给青竹夹了一大块白萝卜,笑得很有诚意,“去见吧,好好叙旧,顺便探讨一下污染的河水里怎么捞到最大的鱼和虾。”
何智回过神来,慈祥地笑道:“竹子,下次我帮你打听一下那个食堂大叔去哪了……”
“哥,吃饱了吗?你回家还要开好长时间的车,要不要早点走?”
“没吃饱,饿着呢,我得吃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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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啊,她的初恋是谁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青竹抱膝坐在窗台上,指尖轻轻拨了下雪白的玫瑰花。
说要嫁给放牛的强子哥,那是7岁的事,什么都不懂,那不能算初恋吧?
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几乎晚了十年。
初三的时候,学校惯例组织毕业生去附近的句芒山春游。
那座供着春神的山,春天繁花锦簇,溪水清澈甜美,是学生们最爱去的景点。
阿泰那时候情况越来越不好,一直在住院,所以青竹和他约定,去山涧里给他挖来一棵野百合,种在医院的窗台上,这样他就能看到句芒神仙了。
那时候天气并不清朗,春雨阵阵,句芒山雾气绵绵。
何时是年级长,早早领着队伍上去了,青竹跟在最后面,差了将近半个小时,更别提趁空拐去山涧里头挖野花,更是掉队得厉害。
然而山里的雨,是那样的诡异莫测,等到青竹捧着百合折回的时候,暴雨如注,路都看不见了。
青竹独自缩在狭窄的山路上,一个人影也不曾见,而山涧中的水却眼看着涨了上来。
尽管穿着雨披,青竹仍然冻得不停地抖,死抱着那棵百合不放,仿佛抱着一个希望。
青竹后来常想,如果那时候人人有手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许多变故。
然而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她的决定是,自己走下山。
仗着小时候常在山里跑的一点点小经验,青竹慢慢沿着石阶往下摸索。从没走过那样的山路,陡峭的石壁上仿佛蒙着一层水帘,前方模糊得完全看不清方向。
这和小时候过山岗不同,那时候是无知无畏,如今她知道,这里一个不小心,真的会去见句芒神仙。走到半山亭的时候,青竹再也不敢往下走,就算留在亭子里过夜,起码不会立刻有危险。
在大自然发威的那一刻,她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
风声,雨声,塑料雨衣呼啦啦的响着,青竹独自站在一片苍茫之中,万物敛去行迹,她的身边只有那棵百合。
生平第一次,青竹真切体会到,什么是孤独和无助。
四面透风的小凉亭遮不住什么雨水,冰冷的雨点飘打在脸上,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然后,在一片水雾朦胧中,忽然一个紫色影子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也许是冥冥中的句芒神送来的吧,那时候的青竹这样觉得……
紫色雨衣猛冲过来,紧紧抱住她,喊得那么大声:“你一个人乱跑什么?”
湿漉漉的少年,纤瘦修长的胳膊,差点没把她勒死。
恍惚中,青竹全身都在抖,伸手抓住他的肩头,抓得那么紧,差点把雨衣抠破。
“何时……”
“笨竹子!笨死了!你怎么这么笨?”何时长吁一口气,终于脱力地坐在地上,仿佛此刻才感觉到有多么疲惫。
青竹不敢多说话,慢慢坐下来,眼睛也不眨地望着他。
“阿泰的百合挖到了?”
“嗯……”
何时再不言语,拉下雨衣帽子,短寸头上冒着热气,又不住往下淌水,他顺手胡乱扒拉,满脸是水珠。
青竹从不知道,这个从小就在她身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孩,侧脸竟会如此英俊。
入鬓的长眉沾着水气,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水珠。
眸子那么黑,那么亮。
鼻梁挺直,嘴唇勾出最好看的线条。
还有个完美的下巴,微微突出的喉结……
青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然而紫色雨衣映衬下,那张沾着水气的俊美侧脸,一直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时至今日,都不曾有丝毫的褪色。
最后,雨势变小的时候,何时拉着青竹下山,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曾有半秒钟放开过。
趟过句芒涧,走过春雨桥,一路曲折向下,直到走上柏油的大路。
紫色雨衣在她前面蹲下:“走累了,我背你。”
青竹咬了咬下唇,很想说自己还没那么累,却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半山亭?”
“我只知道你中途溜了,我在山下数人头,都没看到你,就冲上来了,谁知道你在哪?”
“哦……”青竹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再不言语。
她能看见他耳后细碎的发,甚至耳朵上的细微绒毛。
她能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甚至血脉的跳动。
这个少年,对青竹而言,像个崭新的人。
在那片水气氤氲的山林中,他是一个让她心跳怦然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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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拿起手边的白玫瑰,以及黄玫瑰。
含苞的花朵,正在悄然绽放。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何时也许在梦中翻了个身。
青竹不知道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他会梦到什么,而她这里,梦到了雨中的春神。
何时……她从来就喜欢着。
不同于阿泰的手足之情,她喜欢何时,像个女人那样喜欢他。
16岁那年,她知道了这一点。
可是,青竹刚刚萌动的小小爱恋,随后却被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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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以后,刚回到学校,便听到不幸的消息。
阿泰去世。
青竹跟何时奔到医院,看见阿泰躺在床上的第一眼,便直接晕厥过去,手中还紧抓着那棵野百合。
然后,便是摧心折肺的哭泣和伤痛,青竹的心被阿泰的离殇填满,再也不曾那般暖热地跳动过。
青竹觉得,自己的幸福哪怕只有一丁点,在阿泰的离世面前,都变成了亵渎。
再然后,当青竹终于能够感受到一点外界信息的时候,才知道何时因为国际数学竞赛成绩特别优异,被美国的大学破格录取。
何时跟着母亲飞往美国。
又十年。
她的心,就这样一直锁着,再也不曾打开。
这就是,竹子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