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面沉如水(1 / 1)
散朝之后,叶承启忙完奏章,饮了一盏香茶便去了后殿。
武修的一切物件都被暗卫们搬了过来,此刻从东宫搬到皇庭,也不知他是否住的习惯。叶承启转过宫墙,便听到毫不掩饰的劈空之声,武修身形变动,在这繁花似锦的皇宫庭院之中腾挪舞剑。
男子剑舞相较于女子,多了阳刚之气,少了阴郁柔婉。武修闯过江湖,上过战场,这剑招之中不由自主地带了血腥与风尘之气,与后宫编排柔弱无力的剑舞相比,实在是云泥之别。最后一招“飞星点云”,武修使得格外用力,一招下去两人合抱的巨树断了大半。不远处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躲避枝叶,反倒只有叶承启鼓起了掌,他走上前笑道:
“谁惹你动了肝火,来朕的皇宫里专寻前朝古木撒野?”
口中说着撒野,可眼中却满是笑意。
武修低头行礼,道:“见过陛下。”
叶承启自早到晚被人唤了无数声“陛下”,可只有武修一人的称呼,让他觉得有些怪异。他走上前,扶着武修起身,轻描淡写地丢了道口谕:“日后你不用随众人口称万岁,依旧唤我殿下即可。”
武修再度低头:“陛下万万不可。”
叶承启道:“朕是天子,金口一开无从更改,你只管听从便是了。”
武修眼中缓缓闪过复杂之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是,属下遵旨。”
太子……不,如今已经是天子的叶承启挥手撤下闲杂人等,牵着武修的手,一路分花拂柳回了寝殿。伺候武修的宫女吓得连忙跪下行礼,深深低头,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便被当今天子不声不响地除去。叶承启没有关心宫女如何作想,只是吩咐她们在此用膳。
待宫女们一溜烟地撤下之后,叶承启才有意无意地瞥向门外,道:“你这里伺候的丫鬟相貌倒是别致。”武修开口噎他,“陛下若是喜欢,尽可收入后宫。”
叶承启赏了一记白眼,随后带着几番深意地说:“朕不喜欢,朕只怕朕的侍卫长会春心动荡……还有,你忘了称呼‘殿下’。”
武修低头不再多言。
叶承启也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武修的头发,男子长发浓密乌亮,如绸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宫女们低头鱼贯而入,各自手捧珍馐食盒,待试毒小太监依次尝过酒菜之后,叶承启摆手让他们与准备留下布菜的宫女等人一同撤下。
房中只留下两人,武修有些饿了,便不管叶承启自顾自地斟酒吃菜。叶承启一点一点饮着酒,对着武修的脸轻声而笑,愈发觉得秀色可餐。武修被他看得面皮发紧,不自觉地瞪了一眼,道:“殿下还不吃,难道饱了不成?”
叶承启牵过他的手,引到昂扬之处,笑得肆意邪气:“朕饿得紧,只等侍卫长吃饱之后再来喂我。”武修因秦舒沅之事早已经憋了火,此刻又借着刚刚入肚的一点酒意,直接起身将尚未换下朝服的天子抱了起来。
叶承启万万没有料到,武修会将他一身龙袍扯得七零八落却不完全脱下,只提着胯间之物狠命地撞进去。叶承启见他如被纯情之药刺激一般,瞥见沾了白液的龙袍,顿时醒悟过来——武修身为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敢骑皇帝的侍卫长,难怪会这般亢奋。
床事弥漫愈发浓烈,叶承启也顾不得矜持,顿时忘我地大叫起来。喘息声混着武修的粗犷喘气与肉体撞击,羞得烛火都忍不住为之颤抖。
武修销魂过后,很快便睡意袭来,丝毫没有见到叶承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皇帝房中生活过得爽快,朝堂之上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不过这好脸色却让那些另有目的的大臣们误以为有机可乘。早朝之时,多个大臣纷纷上奏,恳请皇帝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叶承启的好脸色消失得一干二净,没过多久,住在寝殿的武修便听到了早朝皇帝大发雷霆的消息。散朝后,叶承启脸色如霜来到武修身旁,武修做了多年的侍卫长,知道如今的天子是真真切切动了怒火,那原本含在嘴中的劝诫皇上广开后宫的言论也被咽了下去。
不料叶承启瞄了眼他的脸色,语气颇冲道:“你也打算劝我?”
武修低头道:“这是殿下的私事,属下以为当今天下大事皆在殿下掌握之中,旁人亦无权干涉殿下的决策。”
叶承启的脸色缓了不少,“若是朝中大臣都如你这般想,那就好了。”
武修顿了顿,道:“属下以为,朝臣之言亦有道理。殿下如今已经弱冠,唤作平常百姓也早已经是儿女成群,偏偏殿下如今身居高位万民敬仰,若是没有个小殿下或是公主,日后……”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叶承启冷冷道,他看了看武修的脸,踌躇片刻终究还是软下了声音,“朕,朕只是见不得那些人什么事都想横插一脚的样子,所以才有些气急,你……你莫要……莫要放在心上。”最后一句越说越轻,若不是武修功力深厚,只怕还听不清楚。
武修听完后怔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高傲的天子如今也有向自己低头的一天。他心里莫名涌起会心暖流,嘴角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浅笑,“属下明白。”
叶承启有些看呆了,武修这个人动不动就是皱眉、淡然,其余所有表情都少见得很,猛然一笑仿佛千朵万朵莲花在身后婀娜盛放,可是这风景再美,都不如那一人的淡淡微笑。待他回过神,武修已经收了笑,再度低下头去。
叶承启匀出双手扯着武修的脸,露出少有的顽劣淘气:“快,再给朕笑一个。”
武修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太子捂着小鹿乱撞的胸口,喃喃道:“朕,朕总算明白幽王为何以江山为代价换来美人一笑了。”
至于子嗣问题,武修也曾趁两人欢好之时提了几句,毕竟枕边风这种东西适当也可以利用一下。叶承启赢了一局,再度尝起了侍卫长的畅快滋味,直到最后酣畅淋漓时才悠悠闲闲地说了句“朕心中自有定数。”
武修还没回味过来何为“太子心中定数”,就彻底沉沦在欲念的海洋之中。昏昏沉沉睡去之时,丝毫没有注意到枕边人叶承启眼底闪过的那抹复杂之光。
当今天子放轻动作快步来到偏殿,早有衣不蔽体的女娥含羞等待,他挥手灭了灯光,随即毫不留情地将沾满白浊的手伸了进去。女娥低低出声,脸上羞红之色流转,淡淡月光映在素洁容貌上愈发楚楚可怜。只可惜,叶承启并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天子之声淡淡响起,带着不言而喻的威严:“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吧?”
素娥脸色瞬间惨白,连连点头道:“请陛下放心!”
叶承启没有说话,但女娥却觉得身前的男人正在注视自己,目光如锋利匕首,一丝一理刮在身上。她甚至有种只要自己一动,便会瞬间被这锐利目光戳成筛子的错觉。冷意顺着背脊一点一点攀爬,无数皮肤为之战栗不已。
终于,叶承启走了出去,女娥待他离开多时之后才敢长长缓了口气。
抬手一抹,额间全是冷汗。
武修觉得近来叶承启的行径有些怪异。
每晚夜夜笙歌互相交错位置不说,白日里如往日般相处的情形也并未改变,可他总是会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叶承启为人处世滴水不漏,这一点武修了然于心,早年间那些纷纷落马的朝中贪官污吏只会将自己的失败归于对手的明察秋毫,丝毫不会与叶承启联想起来,只有躲在暗处的武修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将朝政群臣耍得团团转。
武修虽未找出证据,但从江湖风雨中砥砺多年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其中必有缘故。他忍不住暗自揣测,莫不是叶承启开始对秦舒沅下手了……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叶承启头也不抬道。
武修躬身侍奉于书案之前,低声唤了句“殿下”,也不多言,一切尽在这二字之中。
叶承启笔尖一顿,抬起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素来一言九鼎,说了没有,便是没有。你若是不信,尽管按照你们往日里的约定前去碰面,看看我是否对他动了手脚。”
天子把话说的这份局面,武修自然明白秦舒沅暂时不会出事,只不过,那一点疑惑始终萦绕在心头。没等他琢磨出其中缘由时,一件举国震惊的事彻底让他抛开了己身疑惑——天子纳妃,封号为“宸”。
武修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闷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承启刚散了群臣纷纷劝诫广纳后宫的早朝,回到后宫将册妃一事传令下去。皇朝后宫之中皇后掌印,贵妃理事,三妃各有所司,余下千百美人婕妤良家子按照掌事依次排序侍奉,偶有册封也不过是妃嫔得了圣意亦或是宠幸。建朝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入宫侍女直接封为三妃之一的往例,难怪前朝大臣们纷纷进言规劝皇上莫要违背祖宗礼法。朝堂上叫嚷了半个多时辰,言语重心又从册妃一事转到了广纳后宫之上。
叶承启只是冷笑,如你们所愿纳进了妃嫔,偏偏一个个还想上赶着把自己女儿当做筹码推进后宫的火坑之中。他半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轻飘飘地摔了个砚台,霎时间朝堂落针可闻。
叶承启淡淡道:“诸位,可是朕近来对你们太过慈悲了?”
群臣纷纷跪地,不敢多言。
册妃那天,武修亲手为叶承启更换新衣,环佩叮咚作响,偶有一两点烛火光晃进了他黯然的眼中。叶承启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扬眉道:“朕今日立妃,是举国上下的喜事,你为何不笑?”
武修并没抬头,只是盯着叶承启胸前的繁琐纹饰,说:“属下向来性情淡然。”
叶承启探出另一只手,缓缓揉搓他的喉结,感受到不由自主地上下耸动后才悠悠地开口道:“我怎么记得前些日子你笑得异常灿烂了。”
武修面无表情道:“陛下记错了。”
叶承启微微皱眉,“不是说过了么,你可以称我为‘殿下’。”
“陛下,这不合乎规矩。”武修淡淡道,随即又赶在叶承启即将开口之前抢先出声,“陛下,吉时快到了,该去宸妃娘娘的‘承欢宫’了。”
叶承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淡淡道:“朕知道了。”
至于天子所言的“知道了”,武修并不关心叶承启是何寓意,是“知道了自己日后要合乎规矩称呼陛下”还是“知道了眼下已经到了吉时良辰”。
他只是觉得,这皇宫突然好大,好冷,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自己紧紧困守其中,今生今世都逃脱不得。
暗卫长无声扔过来一坛酒,没有说话,武修点了点头,仰起头大口痛饮起来。
就好像自幼生活在芦苇荡中的燕雀,被关在了金丝牢笼之中,尽管锦衣玉食,却始终有种无形但却强烈的力量牢牢攫取心口。一点一点耗干生存下去的动力,一点一点看着外面的自由却无从脱身。
武修酒醉酣眠睡去,自是没有见到本应该洞房花烛的某个人出现在了自己身边,更没有见到那人如对珍宝般轻柔地落下一吻。
武修是月余之后,才知道宸妃怀了龙嗣的消息。
此时已经过了盛夏,秋高气爽,武修于落霞纷飞的树下舞剑。听此消息后武修剑尖轻颤,心里不由得闪过一层亮光,难怪叶承启会突然册妃,原来,原来那个本应该是宫女的宸妃娘娘有幸承接雨露怀了龙嗣。
叶承启最近忙得不见人影,就连一日三餐都是在承欢宫里用膳,久而久之后殿中的太监与侍女们,对如今圣眷不再的侍卫长也开始懈怠起来了。暗卫长甚至见到某个被年长宫女打了的小丫头为了从旁人身上赚回颜面,直接在奉给武修的茶水中吐了一口。
他看不过去,指了个从东宫过来的侍卫过去,逼着小丫头咽下吐得满满全是口水的“浓茶”。
连旁观者的暗卫都不由得动了肝火,武修却什么心情都没有,就好像一汪死水,了无生机。
早年间,暗卫长与武修交过手,十局中输了七局,平了两局,其中有一局还是因为武修办事不利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叶承启“惩罚”之后,因为“精力”消耗颇大的缘故侥幸胜了一招半式。暗卫长动了恻隐之心,挑了个皇帝独处的时间,将武修所遇之事悉数告知。
叶承启没有说话,但是第二天武修所住偏殿中的下人全部换了一遍。原先服侍的人手中个别顽劣之人直接成了乱尸一具,草席一裹丢进满是豺狼虎豹的深山丛林,几个嚼舌根的侍女被拔了舌头,丢进军营之中与如今早已被折磨疯了的“金燕银姬”作伴。
武修两耳不闻窗外事,闲时舞剑,静坐观书,久而久之却是将一身勇武之气收拢了起来。就好比一把利刃突然有了剑鞘,只等危机四伏时才会现出十步一杀的锋芒。终有一日,叶承启放下朝政前去看他,偏殿一切如旧,只是少许地方长出了几束繁花,那个舔舐刀头血芒的男人静静握住水瓢与它们浇水,细致地如同对待自己的恋人。
叶承启淡淡道:“你性子倒是沉寂不少。”
武修也不回头,开口问道:“陛下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叶承启朝一旁的凉亭走去,身旁伺候的太监忙不迭地放下软枕,免得皇上直接坐下着凉。他随手提着青瓷茶具,为自己倒了杯茶,嗅了嗅,皱起了眉,“这是去年的旧茶……”
当今天子侧过脸,不威自怒道:“把这壶难以下咽的东西烧烫了,给负责宫中补给分配的掌事送去。”太监打了个哆嗦,捧着青瓷茶壶领命前去。武修终于回过头来,静静看他,“陛下又何必如此?”
叶承启道:“你是朕身边的老人,若是连你都照顾不好,又有谁敢来投奔朕?”
武修只觉得无数言语瞬间涌上喉口,可是千言万语终于还是化作了沉默,他暗暗做了个呼吸,低头道:“属下忽然有些困了,陛下……陛下请便。”叶承启眼中闪过一丝光,连嘴角的笑都变得暧昧起来,他说:
“巧了,朕也有些累了,不若我们一起睡?”
武修忽地行了个大礼,道:“请陛下回宫休憩。”
叶承启脸上的笑僵住了,寒意一点一点涌了出来:“你赶我走?”
他猛地起身,一把握住武修的脖颈,眯起双眼目露冷光:“我不过是纳了个妃子,就连和你一起睡觉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我也是个男人,下面的东西也不是个摆设,侍卫长大人,您可莫要持宠而娇啊……”
武修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叶承启又凑近了些,眼中锋芒之色消去大半,隐隐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情:“……还是说,侍卫长大人吃了醋,要把我扫地出门?”他缓缓贴近武修,鼻尖呼出的热气一下又一下地撩着侍卫长,旖旎旋即滋生而出。叶承启低低开口,声音中透着往日里的情愫与诱惑,听得人身心酥麻,他说:
“武修,我想和你欢好……”
武修猛地将他推了出去,面沉如水,毫无表情。
叶承启没有料到武修会有此动作,一个不慎便撞到了凉亭旁的台阶上,白皙的手腕也擦出一道血痕。武修望见血色,不由得怔了一下。
叶承启忽然怒不可遏,斥道:“放肆!”
武修缓缓跪下:“属下冲撞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叶承启愤愤起身:“来人!”周围侍卫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有熟知当今陛下与侍卫长旖旎之事者不由得暗自咋舌。
只听得皇帝冷冷下了命令:“遣去边疆,无令不得回京!”
武修拜身跪下,低头合上双眼:“谨遵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