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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第八条人鱼
一色慧不知道知道了真相的自己该怎样去面对赛琳娜。
当初带她回来，也只是因为赛琳娜用自己的海珠救了他而导致自己回不去海里，于情于理，一色慧没办法把她弃之不顾。而现在话说回来，杀了人的赛琳娜……真的还适合待在这个人类世界吗？
赛琳娜已经被警方盯上，再这样下去肯定逃不过被抓走的命运。但是依照赛琳娜非人的体质和能力……一色慧不确定人类的武器是否对赛琳娜真的有效，或者说，他不确定人类能否制服赛琳娜。她身上存在着太多的未知太多的问号。
虽然赛琳娜已经对一色慧全盘托出，显然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他这些事情，只是选择没有告诉他不让他困扰。殊不知就是这样的行为让一色慧感觉更加难受，被背叛的感觉时刻萦绕心头，折磨着一色慧的神经。
“一色先生觉得我杀人，我无法否认，但是要以我自己的说法来说的话，我会将它称之为‘进食’，”坐在一色慧的对面，赛琳娜笑得和过去一样甜美，眉眼之间熏染上了属于人间的气定神闲，“和人类吃东西一样，我也需要摄取一定食量保证我的肚子不会饿。”
一色慧无法理解：“你平时都在和我一起吃饭，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吃饭？”赛琳娜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咯咯地笑起来，“不不不，那是对你们而言。作为人鱼的我最爱的食物是鱼——当然，那是在海里的时候，因为海中最多的就是鱼类。当你把我的生存环境移到陆地上的时候，我的主食就变成了陆地的主宰：人类。”
“既然摄入别的食物也能让你果腹那么为什么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杀人？”一色慧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既然人类吃饭也能吃饱为什么还要去吃菜’一样无聊又白痴，”将下巴搁在屈起的手指上，赛琳娜眨眨眼睛，万分狡黠的模样，“营养是多方面摄取的，一色先生不会不明白。再者说，人类的身体才是这世上最美味的料理……”
说到这里，赛琳娜的脸上显现出了陶醉的神情，舌头不听话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迷离的眼神中带着勾魂夺魄的光彩。
“——当然这一点，身为厨师的一色先生是不会了解的。”
一色慧发觉自己世界观和赛琳娜的完全不一样——赛琳娜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色慧觉得无法理解；一色慧觉得应当这样的事情，却被赛琳娜以锐利的语言全盘推翻。深海与陆地，隔着的不只是漫无边际的海水，还有难以跨越的观念的鸿沟。
就像人类不能在水里自由呼吸一样，空气对于鱼类来说也是致命的□□。
光是生存方式的不同就足以看出来他们的观念差异。
一色慧少见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团浆糊塞在脑袋里面，把飘来飘去的思绪全部黏着起来。分明有万千的言语想说出口，张张口才发现，在赛琳娜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之下，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无力辩驳赛琳娜的话，无力去纠正她奇怪的观点，因为不可否认他觉得赛琳娜说得很有道理。
这个时候倒是赛琳娜贴心地开口解释了：“静子小姐的声音很好听，所以我吃掉了她的脖子，获得了说话的能力。”
别说了。
“源先生的舌头是有名的美食之舌，所以我吃掉了他的舌头，为了找出一色先生料理中的不足。”
别说了……
“伊藤小姐，化妆很厉害，我吃掉了她的脸，是希望我可以变得比她还要漂亮。”
别说了！
“而今天，我吃掉了一个厨师的双手，因为他做的菜比一色先生的还要好吃。”
别说了——
内心不停地挣扎着，咆哮着，但是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任何该有的动作和言语都做不到说不出，只能瘫软在沙发之上，听着赛琳娜娓娓道来的讲述，听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不光光是赛琳娜所说的内容，还有说这些话时赛琳娜脸上那种无所谓的、回味着美味的、像是讲述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故事的淡然、甚至可以称之为愉悦的表情……这些，都让一色慧打从内心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赖以生存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而珍贵。
看着这样的赛琳娜，一色慧原先对她的印象全部消散，全身上下都只剩下了“可怕”和“欺骗性”这两个词汇。
冷汗把背后的衣服浸得透湿，紧张到最后一色慧反而显得有些脱力，像是彻底放弃了一样，睁着空茫的双眼看着天花板，问赛琳娜：“现在，你是不是要把知道这个秘密的我，也一并吃掉呢？”
没事，来吧，既然是我把你拉入这个世界的，那么理应由我来承担这样的后果。
如果把我吃掉能结束掉你的饥饿、你的罪孽、你的杀戮，那么我愿意为你奉献上我的身体。
闭上眼睛，一色慧安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身侧有好闻的海洋气息传来，那是来自于赛琳娜身上的大海在她体内留下的印记，原本令人放松的味道现在闻起来却恍若地狱的味道。柔软的身躯贴在一色慧的身边，赛琳娜捧住一色慧的脸，将唇凑到一色慧的耳边，声音低沉得像是大提琴那样悦耳：
“不会哦，才不会吃掉一色先生呢，因为我啊，”耳廓被舔了一下，阵阵带着电流的酥麻感烫得一色慧不由自主地一颤，最后的几个音节被赛琳娜咬住了，“最喜欢……”
“阿慧了呢。”
****
阿慧？
莫名其妙的称呼让一色慧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赛琳娜明确表示不会吃掉一色慧，但是却还是不肯停下吃人的行为，毕竟这在她看来和人类吃饭是一个道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继续这样放任赛琳娜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警方很快就可以查到是赛琳娜杀的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必须得由一色慧自己亲手来解决这个麻烦。
既然赛琳娜来自于深海，那么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之前把赛琳娜送回到海里。再往下推，赛琳娜必然不肯把一色慧体内的海珠拿出来，因为这会导致一色慧的死亡。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办法？
一色慧思考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提上了行李箱穿好衣服。他相信一定会有其他的办法让赛琳娜平安回到海里逃脱这个充满诱惑的陆地世界，回到她该去的地方，继续当她的深海少女。从此他当他的厨师她当她的人鱼，再无相干。
为了这个目标，一色慧觉得自己不得不去一趟海边——那个经常发生奇妙故事的地方，老一辈的人在那里活了好几十年，几乎把自己的人生全部奉献给了大海。同样的，在咸湿的海风在他们的脸上留下沟壑的同时，他们心中也保留了好多光怪陆离的和大海有关的故事。
一色慧就是想从这些故事里找到能让赛琳娜回去的线索。
草草地吃了一点当做早餐的面包，一色慧天还未亮就已经收拾完毕打算出发。临走之际，他回头看了看赛琳娜紧闭的房门，皱着眉头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心中有些狼狈：分明已经看清了赛琳娜的真面目，却还是会因为过去的习惯而关心注意着她，这样的行为让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可理喻。
决绝地拉开房间的门，不知为何，一色慧的耳畔又浮现出赛琳娜喊出的称呼。
——阿慧。
隐隐的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也有人有这样的语气这样呼唤过他。
是谁？
一色慧皱皱眉头，记忆读取失败的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丢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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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来到海边，一色慧的心情却不再像上次一样轻松，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超越了他接受范围的赛琳娜的话都带给了他不小的冲击，原以为不谙世事的赛琳娜一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杀人魔，论谁都无法接受，更何况赛琳娜说，她只是在进食罢了。
多么完美的理由，说得相当有底气。
但是把人类当做自己的食物就是正确的事情了吗？如果这样去诘问赛琳娜，她大概会凭借着自己的口才说出一大堆大道理把一色慧堵得哑口无言吧：“人类可以吃鸡鸭鱼肉蔬菜水果，那么在吃之前是不是也考虑过了食物本身的愿意与否的问题？你们是为了生存，我也是为了生存。你可以站在人类道德的角度指责我，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站在食物们的角度指责人类的残暴无度？”
“对于几乎只靠人类就能维持生命的我比起什么都吃的人类显得已经和善许多。”
“人类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恶魔，正常的饮食以无法满足一些人的欲望，人类开始追求极致究极的美味——从田野到海洋，从天空到森林，任何的东西都可以当做食材。每年被屠戮的海洋生物数以吨计，非法的残暴猎杀，只为满足人类一时的口舌的满足。”
“你以为和我一比，人类就高贵到了哪里去吗？”
赛琳娜一声声拔高的质问刺痛了一色慧的耳膜：“更甚至有吃遍了山珍海味的人还不惜高价买来同为人类的胎盘入食，这就是你所要和我谈的人性吗？”
想反驳，声音却被吞噬掉了一样发布出来；想站起来以自己的气势压过赛琳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站起来；想用证据证明赛琳娜说的都是错的，一色慧却不得不承认，赛琳娜说的都是铁打的事实，血淋淋的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
目光单纯的赛琳娜，眼中却装着一个一色慧看不见的世界。
赛琳娜语气中充满了怨愤、痛苦、讽刺、悲伤、绝望等等复杂的情绪，好听的声音在扭曲之后变得如同指甲划过黑板那样尖锐得难以入耳。血淋淋的图片、故事、新闻，在一色慧每一次看见的时候都让他觉得眼眶刺痛，那是来自心脏深处的对人类的恶意深深的厌恶，和对死去的动物的怜悯。
这样的情绪根本持续不了多久，如果不是人类这个种族受到伤害或者是其本身受到伤害，几乎是不会有人长久地记着这件事、这样的情绪的——尽管你知道当时所感受到的情绪是那么深刻那么让人难以忘怀，但是转了个身你依然可以笑着和朋友大声聊天。
看清楚了吗，这个悲伤又令人绝望的世界？
暗黑色的大海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天空渐渐沉下来，看不见一丝阳光。海平面波涛汹涌地咆哮着，像极了记忆里赛琳娜对着他发出尖锐的反诘时的模样，它似乎想借此驱赶走这个陆地的不速之客——或许从一开始，深海就不欢迎陆地的人类闯入自己的世界。
所以，会有海浪、会有暴风雨将人类吞噬掉，永世安静地在海洋的怀抱里睡去。
白色的海鸥悲伤地在海面上低空飞行，发出的叫声低沉而令人心碎。放眼望去，海岸线寂静沉默地和一色慧对视着，目光中是他读不懂的讯息。在海风的吹拂下，似乎有再多的心事都无法一人承受，眼眶很快就会被吹得发红，眼泪滚落下来的时候，连带着心中的秘密一起，流淌入深沉的大海。
一色慧就这样拖着行李箱呆呆地站在海边。
他似乎还能回忆起他第一次看见赛琳娜是哪个位置，赛琳娜坐在礁石上对着晨光唱歌的美丽身躯是显得那么洁白无瑕，第一印象就决定了一色慧对赛琳娜之后的想法——也许从第一眼起，一色慧就自以为是把她当成了误入深海的天使。
却不想她只是个深海污染了的人鱼少女。
巨大的反差让一色慧根本无法接受，那感觉像是一个恋爱许久的女生突然告诉你她其实喜欢的是女的而且她和他交往只是因为打赌而已。
不仅得吞下这颗难以下咽的苦果，还得挤出一个笑来祝她们幸福，否则你就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松怔间，浪水已经涨上来，前仆后继地往一色慧的脚上扑，那气势看得一色慧有些咋舌。远处传来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的苍老声音：“年轻人！别站在那里！很危险！”
一色慧循声望去，表情一怔：“松井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