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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第五条人鱼
虐猫致死的事件始终没有水落石出,但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也很快就在一色慧心中淡去。大抵这世上除了藤田太太之外,也不会有人去关注一只小小的宠物猫——尽管它确实死得可怕而离奇,但是在人类眼中,仅仅是这种生命的消逝,还引不起什么轩然大波。
除了小区饭后闲谈之余会有人提起“那只猫死得非常可怜”这样的话外,几乎无人在乎。所有人都在为属于自己的生活而奔走忙碌,没有人的思绪会在一只小猫身上停留太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对藤田太太来说,也不过几个小时几天的时间,她很快就会遗忘这只猫,去宠物店重新买一只更好的,重新倾注她所有的爱意。
人类对于异类的感情总是廉价至此,口中的“我很爱”、“我很喜欢”也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欺骗的,没有什么是无法欺骗的。人类是这世上最具欺骗性的生物之一——外表看起来温柔、坚强、善良的人,也许内心是腐烂、软弱、邪恶的人。
站在食物链最顶端俯视着一切的人类可以决定底下的生物的生死,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也许只是几张纸币的事,又或许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眨眼之间,人类面无表情地挥刀,血液四溅落入冰冷的眼中,翠绿的青菜被拦腰斩断,绿色的汁水流淌了一地。
多少生物在人类的口中作为祭品而牺牲?又有多少生物因为口味不好而被人类肆意抛弃?
饥饿是罪。
——是这世上最不可饶恕的罪孽。
不知不觉之中,世上所有的厨师都已成为这个罪孽最主要的刽子手,因为在他们手下逝去的生灵多到无法统计。一色慧就是背负着这样的罪孽的主要厨师之一,然而他本人并不自知就是了。
他以为自己把美食的奥秘带给了大家,他以为他自己追逐的是超越舌尖和味蕾的究极美食,他以为作为厨师能带给大家更多的满足和快乐。
然而在一色慧获得夸赞和奖励的时候,暗地里总是有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一色慧。
那个目光里,充斥疯狂的温柔、痴迷、眷恋、憎恨……用火焰和冰雪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那并不是一个人类可以简简单单就展现出来的目光。捕捉到了这样目光的一色慧敏锐地朝着来源望去,赛琳娜就那么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动也不动地乖顺地坐在指定的位置,嘴角挂着甜美而纯洁的微笑,干净的面容像是午夜才开放的安静的昙花。
一色慧松了口气。
赛琳娜是个很容易就让人全身心放松的孩子:尽管她是来自深海的人鱼,但是她非常乖巧温顺,任何事情都愿意听一色慧的安排,但是又不像是一个心智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她身上似乎有着深海的特质,比如说温柔,比如说善解人意,比如说,深沉如海的包容。
如果赛琳娜是个人的话,她确实是伴侣的不二人选,一色慧在与她相处之时总是可以感觉到发自内心的舒心,那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给过他的感受。
只可惜她是个人鱼。
一色慧如是惋惜地想着,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高脚杯,杯中的红酒晃出优雅的小小波浪。
依然是觥筹交错的晚宴,一色慧应邀而来成为这场晚宴的主厨。与平常的厨师不同,一色慧的身份与手艺让他在日本各地都有着不小的名气,再加之脾气古怪,想要接近他的人、品尝他做出的菜的人更是趋之若鹜。如此可见,从某方面来说,人类对于美食的追求,也确实到达了一个巅峰造极的境界了。
一色慧穿着西装在众人之间挂着笑容游走应付的时候,赛琳娜就坐在宴会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长桌的最边上。如此正式的场合之中,赛琳娜也穿起了深蓝色的鱼尾礼服,璀璨的灯光照下来,折射出一片摄人心魄的光芒。雪白紧致的腿部肌肤在丝滑的布料下若隐若现,赛琳娜黑色的长发烫成来了大波浪卷随意地披在背后,挡住背后露出的大片肌肤。
灯光迫使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了一大片的阴影,像是窗外阴郁的乌云。艳丽的红唇此时微微抿起,带着说不出的风情万种,精致得仿佛只会出现在童话里的素颜面容更是抢足了全场女人的风头——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中间,没有上妆却比大部分女性都要漂亮的赛琳娜绝对是最亮眼的存在。
不少的男人把视线落在赛琳娜的身上,暗暗思索着何时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出去,或者用什么方法去向这一位美丽的女孩搭讪。
她左手支着下巴,眼神追逐着一色慧的身影,右手拿着和一色慧手中一模一样的高脚杯,慢悠悠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任由那杯子的红酒漾出美妙的弧度。一色慧微微歪头,赛琳娜也照样歪头;一色慧嘴角抿起恰到好处的微笑,赛琳娜也依样画葫芦地抿唇浅笑;一色慧倾斜了几分手中的高脚杯,赛琳娜也倾斜了相同的角度。
一色慧望过来,意识到了赛琳娜是用模仿他的动作来表示自己一直注视着他,这样的认知让面对枯燥繁琐的宴会的一色慧心中轻快了不少,轻巧的一个眼神传递过去,赛琳娜几乎就已经了解他所要传达到的讯息:再等一会儿,结束之后我去找你。
素来不会拒绝一色慧要求的赛琳娜和往常一样温顺地点头微笑。
几乎是下一秒,一位身着妖冶礼服妆容精致的高挑女性站在了一色慧的身边,矮一色慧半个头,身高是情侣间最合适的那种差距。她身上带着成熟女人的韵味,哪怕是把手臂搁在一色慧的肩头也丝毫不显得轻浮,显然是做过这种事情无数次了。
他的一言一行,每个动作每个姿态都落在赛琳娜的眼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交缠住她所有的思绪。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虚幻迷糊的雕像,只有一色慧迷人的笑在她眼中是清晰的存在。举手投足之间,眯眼浅笑之时,二人相视而笑的场景印刻在脑中,随之破土而来的记忆似乎要从大脑深处破土而出,尖锐的疼痛引得她几乎捏碎了手中晶莹剔透的杯子。
支着下巴的左手一下子捏紧了自己的下巴,赛琳娜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喊出来,微微有些扩大的双眸却不由自主地死死地盯住那个站在一色慧身边的女人,蓝色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
周身变化的气场让赛琳娜的脸看起来妖冶异常。
呼呼的风刮过窗户,风声像是指甲一般,尖锐地刻在耳膜上。
维持着自己表情的赛琳娜将手伸到桌子底下,尖锐漂亮的指甲在木制的桌角上刻下了几个简单的符号。
——去死。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优雅和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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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赛琳娜比划着一色慧刚刚与他攀谈的女性是谁。对此,一色慧给出这样的回答:“她是东京电视台的主持人,山木晴子,虽然年龄只有十七岁,但是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名人了呢,她以独特的声线出名,拥有众多的粉丝。”
是。吗。
赛琳娜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微笑着打手语道:“如果我也有她那样好听的声音就好了呢。”
一色慧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样也挺好的。”
“一色先生希望我可以说流利的话吗?”
“虽然很希望和赛琳娜无障碍地交流,”一色慧点着下巴思忖了半晌,最终给出这样的回答,“但是语言这种东西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积累的呢,强求不来。”
赛琳娜也只是笑笑,没有什么表示。
抬头看,今晚又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呢。
一色慧这个晚上没有睡好——睡前电视里一直在播报强风大雨的警报,外面一整个晚上似乎都是狂风大作,恍若台风一样的强度几乎可以把房子连根拔起。骤雨更是大得离谱,落下的鱼几乎将街道淹没得看不清道路原来的情况。
扪心自问,一色慧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这种强度的雨了,也不知道这几天是何原因。
仿佛就是上天在故意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众人一般。
一色慧心中被不安塞得有些发堵。因为大雨而导致了这块地区供电系统的暂时短路居民区全部断电,所以一色慧那个昏暗的房间里根本开不了灯。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雨声依然没有停歇。
一色慧起身穿好衣服,摸黑走到客厅拉开窗帘,街道上的积水还是有些看得人眼皮直跳。冰箱里还有一些食材,但是在没有电的情况下也撑不了多久,新鲜度很快就会下降,到时候做出来的料理味道肯定会受到影响。
天然气还可以用,一色慧就着手机的灯光做了一顿简易的早饭,然后才去喊赛琳娜起床。说不上什么原因,赛琳娜很嗜睡——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不习惯人类的作息,赛琳娜每次起得都不算早,有时甚至直接睡到日晒三竿。
没什么事的时候一色慧也就由着她去,毕竟据赛琳娜自己所说,人鱼不像人类需要一日三餐。对她而言,比起摄取能量和填饱肚子,吃东西带给她更多的还是舌尖上的愉悦感觉,尤其是吃一色慧做出来的东西。
那是离究极美食只差一步的人间美味。
这么大的雨,出去工作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吃饭问题还是得解决的——冰箱里的食材不足以支撑着这一天的三餐。一色慧寻思着早餐过后就去蹚水买点东西回来,赛琳娜留在这里看家。
赛琳娜的房间里拉着窗帘,漆黑一片。习惯性地按下了墙壁上的灯的按钮,依旧没什么改变的房间让一色慧后知后觉地察觉今天是断电的日子。于是一色慧拉开了窗帘转向大床上:“赛……”
奇怪的音节随着视线落在空无一人的床上而卡在了喉咙里。
房间里一片寂静,唯有窗帘被风吹起的哗啦啦的声音异常清晰。
难道是赛琳娜提前起床了吗?可是他并没有看见赛琳娜的人。
脑子把该有的可能性都转了一遍,一色慧呆站在原地几分钟,卫生间里忽然传出了微妙的水声,似乎有什么从水底忽的钻了出来。蹙眉拉开那道半透明的门,赛琳娜就坐在浴缸里,双手扒拉着浴缸边缘,双腿变回了漂亮的鱼尾。
她黑发贴在双颊上,迷茫的眼中还带着水汽,透湿的衣物勾勒出赛琳娜曼妙的身材,半透的晨光洒在这具美丽的躯体之上,折射出的是一种蛊惑人心的美丽。
赛琳娜一碰水就会变回人鱼,这一点一色慧是知道的。
不过……赛琳娜这是,一早上起来洗澡?
一色慧心中虽然有疑惑,但也只是对着赛琳娜笑了笑,说:“该吃饭了,出来擦擦身体换身衣服吧。”
转过身之后,赛琳娜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流利而清晰,和一色慧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色先生,我现在不饿。”
一色慧的脊背就在赛琳娜的目光和流畅的句子里,僵硬了起来。
滴滴答答的水声回荡在这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刮到窗户上的风疯狂着扭动着身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想要钻进来。谁家窗台上挂着的盆栽禁不住狂风的攻击,终于在摆动了摇摇欲坠的身躯之后狠狠地砸到了地面上。
地下看起来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