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夜风微凉,拂得人微醉。
闲云宫观月台上最适合对月举杯,诗性狂发。银墨读万卷书,却未作过一首诗。他时常在这台上望月,望人,望漫山遍野的杜鹃花。无需作诗,诗在自然,在心怀,不可叵测。能写出来的句子,永远都带着少许自负。
“真是奇异,杜鹃花的季节已经过去,此处尚还弥漫着馥郁的杜鹃花香气。”
银墨眼睫一颤,竟未察觉有人到来,复又镇定道:“苏公子也来赏月?”
苏燎道:“前辈抬举了,叫我苏燎便可。”连“在下”也自然而然省去了。
银墨默然。
苏燎上前扶住汉白玉阑干,道:“山中的月亮,果然又圆又亮。前辈世外高人,此情此景,定有所悟吧?”
靠得太近,银墨想移开一步,又怕做得太明显,反而不好。踟蹰之际,哪还听得见苏燎说什么,含糊应了一声。
“哦?苏燎听教。”苏燎转头微笑。
“……啊?”银墨不自觉地发出了疑问。
“啊?”苏燎笑意深浓。
“……”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看来前辈心不在此。苏燎斗胆说说自己的感悟可好?”
“请。”银墨提醒自己不要再失态。
苏燎似笑非笑道:“赏花赏月,莫若赏美人。”
银墨片刻发怔,过了好一会儿,哦了一声,心中纳闷,美人在哪儿?不会作诗就不要逞强了嘛,我又不会笑话你——最多在心里笑话。
“前辈,你的表情有点古怪……”
憋笑憋的!银墨假装咳嗽一声,使表情恢复正常,沉着道:“大概想睡觉了。”既应付过去,又下了逐客令。
苏燎眯起眼睛,幽幽泛绿,唇息暧昧:“前辈是在勾引我吗?”
风吹树枝,唿唿地响,声音太轻微,转瞬溜出银墨耳畔,“你说什么?”
“没什么。”苏燎笑得无害,“就想问问,前辈是否真的决定与我们前往苗疆。”
提到苗疆,银墨不禁心绪繁芜。
“夜深露凉,前辈早些歇息吧。”
“嗯。”
杜鹃花盛开的时节,银幻总是喜欢在观月台铺一张波斯地毯,摆上青瓷茶器与锦绣靠枕,泡一壶雨前龙井,点燃一支印度沉香,香烟缭绕中歪在靠枕上,欣赏漫山开至荼蘼的腥红杜鹃花,仿佛那真是杜鹃鸟一口口的啼血。银幻懂得享受。
银墨记得银幻的每一个眼波流转、眉梢哀乐、唇畔莞尔,亦记得他青丝如绸,指尖□□去,就像跌进了水里,清凉顺滑。银墨喜欢给银幻梳头,檀木梳与银幻的发丝很契合。
“师父,我长大了头发也能像你这么长吗?”
“长有什么什么好?梳起来费劲。”银幻永远自知自己美,却不知自己有多美。
银墨道:“墨儿天天给师父梳。”
银幻回眸一笑:“谁能保证永远不离开?”
“我不会离开的!”银墨急切作出承诺。
银幻伸出冰凉的手指抚摸银墨尚且幼稚的脸庞,目光隐隐含悲,“知道‘鹤舞引’吗?”
“鹤舞引”是一味药,至毒而不至死的药。配方成谜,为闲云教历代遗留之物,至今尚有余裕。
鹤起舞时不飞,也就是说,吃了这味药,再也不能飞翔。此处的飞翔,是指不能离开千岭谷。无药可解,而不至死,只是不能离开限制地域。千岭谷地理历经闲云教几代开发,这里的空气与终年不散的杜鹃花香气即是抑制“鹤舞引”发作的最好的药。吃了“鹤舞引”,只要不离开千岭谷,便无生命危险。
这就是银幻一直待在这里的原因,银幻的师父喂了他。银幻也将传承闲云教的做法,给银墨吃下“鹤舞引”。
银墨只知道可以一直留在银幻身边,两人再不能离开千岭谷,为此暗生喜悦,毫不犹豫吞下那粒不起眼的朱砂色药丸。甚至来不及回味药味,便五脏焚烧般痛晕了过去。神智迷离之际,听到银幻叹息:
“又一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