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七章 手术室外的小孩(1 / 1)
解放军304医院,外伤科手术室——
夏炎根本坐不住,再次站起来,记不清第几次走到手术室门口张望,企图能看到点儿什么,但除了紧闭的房门,什么也看不见。
他依旧是半裸着身子,脚上穿了双拖鞋——是刚才医院一个好心的小护士给他的,人家瞧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在医院走来走去实在是有伤风化,拿了双手术室里专用的无菌拖鞋给他,但衣服就……从他抱着俞远冲进医院那一刻起,周围所有人都在用不可思议和略微含蓄的目光打量着他,觉得这人大概是刚从什么土匪窝子逃出来的。
只是现在的夏炎根本无心理会这些眼光,一人坐在走廊吸烟区的长凳上,双腿大开,眉头深蹙,反复抽着烟,都多长时间了,怎么一点消息没有?好歹也来个医生给声交待吧,这期间除了往里面送片子的护士,再没人出来。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夏炎赶紧扔掉烟头小跑过去,生怕晚一秒医生就会扭头走进去。
中年医生用略微讶异的目光打量了他不到两秒钟,“你是……”
“我是俞远的家属,他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简单给你说一下吧,”中年医生拉下口罩,语气平稳:“是这样的,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集合了两个问题,第一是体内注射高纯度苯X胺,刺激到他的中枢神经和交感神经系统,导致他出现震颤、肌痛、晕厥等症状,我们正在通过血液灌注帮他终止毒物吸收。第二,他胃部因为受到外力损伤后血管破裂,加上胸腔左侧多发性肋骨骨折,骨折端刺进肺叶引起出血,这是导致他呕血的两个原因,需要做胸腔闭式引流,把里面的积血抽出来,只是……”
夏炎见医生面露难色,心里更是火急火燎,“没事儿,您说,我撑得住。”
医生顿了顿,说:“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他肺挫伤比较严重,出血量和感染机率较大,如果一直止不住血,有可能出现肺循环压力增高和充血等症状,会增大肺部血液循环阻力,影响心肺正常供血……”
“不是,医生您能说直观一点吗?”他没那个脑容量去理解这些专有名词。
“简单来说,就是排除其他脏器感染的可能性不说,光是肺出血这一点,就可能随时引发急性心力衰竭,很危险。”
“那急性心力衰竭是不是就意味着随时会……那、那啥?”夏炎声音都是虚的、颤的。
“基本是这样。”
“那手术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这个我们没法去计算,不过……”医生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你还是联系一下他的家人比较好。”
医生说完又走进手术室里。
短短不到五分钟的谈话仿佛抽干了夏炎身体里所有血液,他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脑子里不断重播着刚才医生说的那些话,仿佛千军万马从他身上踏过。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你还是联系一下他的家人比较好……
不!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通知俞远的父母来北京,那样岂不代表连他也觉得俞远必死无疑,得赶紧让他家人来医院见上最后一面吗?绝对不可能!
俞远肯定不会有事,他们之间还有太多事要共同完成,他要俞远名正言顺的做他媳妇儿,牵着他的手坦荡的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每天去所里接他上下班,晚上抱着他安心入睡,倾尽所有把自己一切都交给他……不管他现在的情况有多不乐观,夏炎就是坚定地认为,俞远一定能够跨过这一关。
瞎子刚出电梯就看到老大垂着头坐在凳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炎哥。”他提着外卖小跑过去。
夏炎抬头瞟了他一眼,没作声,眉眼间浸满了无助的疲惫。瞎子一看老大这身打扮着实吓了一跳,他只知道近几个月来老大都在云南忙活修路那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他折腾成这副模样不说,还把远在北京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俞警官也给弄得重伤入院。
瞎子把盒饭拿从袋子里出来一一摆凳子上:“先吃点儿东西吧炎哥,都快九点了。”
夏炎摇摇头,“没味口。”
“你要是一点儿不吃,人俞警官都还没推出来你就直接饿晕在手术室门口了,到时候我得忙谁啊……”
“不可能。”夏炎答的很是坚定。
瞎子不是第一次见识老大的倔脾气,他也知道,俞远这边要是没个准确说法,老大是不会有心思吃东西的,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把外卖又收回袋子里。
他脱下外套披到夏炎肩上:“先凑活穿一下吧,我让铁牛给你带衣服过来。”顿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样炎哥?俞警官情况还好吧?”
“医生让我通知他的家人,你觉得好不好?”
瞎子看着夏炎,认真道:“炎哥,我不是在逗你开心,但我真的有很强烈的感觉俞警官不会有事,真的,我跟你打赌!”
夏炎脸上终于稍微拉开一丝笑意,伸手搂住瞎子的背脊:“对,我也是这种感觉。”
瞎子看着老大一脸倦容,他现在除了陪伴什么也做不了。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门外静静地候着,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缓慢。
夜里十一点多,铁牛来了,除了夏炎的衣服,他手里也提了些宵夜。
“你怎么现在才来?”瞎子责怪道。
“那我不得把车场这边所有事理顺了再来啊,再说我早来了有啥用?又不能当手术刀使,俞警官该咋地不还咋地,又不是我来早了他就能提前推出手术室……”
铁牛说话还是这么不走心,急的瞎子直给他使眼色,嘴型使劲儿骂着:想死是吧你!
夏炎没搭理,接过衣服裤子,利索的套上,见铁牛把打包来的鹅肉饭送到面前时,依旧摇摇头拒绝了。径自走到吸烟区又点了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双眼仿似蒙上一层薄雾,看着窗外漆黑清亮的夜空,从口中和鼻腔里飘出几缕青丝般的烟雾,交叠着、纠缠着飘向天空……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连他也没捋清晰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因为一时之间顾虑的东西太多,脑子杂乱无章,好的坏的喜的忧的都堵在里面,没法消化。
半个小时前黄柏松给他来过电话,大概说了一下裘博超等人现在的情况,具体说的什么他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裘博超这次在石家庄的交易牵扯到不少人,当中就包含北京市公安厅副厅长涂德光,现在局里正着手搜集整理各方面证据,准备一次性斩草除根。
之后黄柏松问了他一下俞远的情况,他也一句带过,说挺好的,没啥大毛病。
趁老大去吸烟这个空档,瞎子教训起铁牛来。
“你丫小时候喝的三鹿奶粉是吧?脑残啊,说话咋就这么没谱呢?”
铁牛不以为意:“可都是实话不是。”
“我说你人头猪脑你乐意吗?这也是实话啊。”
“你……”铁牛一口气没提上来,算了,他懒得跟这小子计较,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炎哥都那副样子了,你说能好得了吗?”
“那可怎么办……”
铁牛话没说完,手术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医生,问道:“谁是夏炎?”
夏炎一听这话,一收神忙不迭的冲到医生面前,然后就是愣愣的看着医生,连个“我”字都不敢回答,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会真的那啥吧……
医生看了看眼前这个三魂不见了七魄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了,一般这个时候正主儿都这反应。
“是你吧?”医生确认道。
“啊……我、我……”夏炎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利索。
瞎子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凑过来说:“对对对,医生,就是他,怎么了?”
“跟我进来。”
夏炎站在原地,一瞬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此时他心里就两个字:完了。
医生见他半天不挪步,转过头说:“站着干嘛?走啊!病人刚恢复意识,现在在ICU病房,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一句极度不耐烦的催促,对于夏炎来说犹如春风化雨般降临到自己身上,更有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体内,顿时令他又激动又期待,甚至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跟着医生来到ICU病房,医生喋喋不休的提醒他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在病房不能大声喧哗,不能让病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等。换上无菌服,隔着防护玻璃夏炎一眼就看见插着氧气管躺在病床上的俞远。他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涌上鼻腔的酸涩吞下去,然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安静的让人有种耳鸣的错觉,夏炎始终看着俞远,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近一些,离他越近,自己心里那阵骚动的爱就越是无法平息,涌动得就快从胸腔喷薄出来。
他走到病床面前,慢慢蹲下,看着俞远不说话。俞远在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时,脆弱单薄的双眼里终于静静的流露出一丝安心和坦然。
夏炎眉头微蹙,缓缓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脸上错综复杂的表情诉说着多少一言难尽的心绪。当他握住俞远温热的手,掌心贴合着掌心十指交缠在一起的时候,火热的体温马上纠结起来,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那股汹涌澎湃的后怕终于不顾一切的翻滚上来,侵蚀了夏炎最后的理智。
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眼眶殷红,脑袋埋在两人交叠的手心里,胸口不停的抖动着,时不时还伴随着吸鼻子换气儿的杂音。刚开始还能勉强把自己的音量控制在哼唧的范围内,谁知越哭越觉得自己委屈(究竟委屈什么啊?),越哭越心酸,后来直接是趴在床边上放声大哭,眼泪争先恐后溢出来,就像在脸上下了场暴雨。
站在防护玻璃外的护士一听这歇斯底里的音量,刚作势要进去制止,被旁边的医生拦下了。
医生意味深长道:“你见过这么重感情的男人吗?由着他去吧!”
俞远没说话,抽出手抚摸着夏炎的后脑勺,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此时哭的就像个受伤的小孩,心里一阵暖意。说实话,男人嚎哭的声音实在没什么美感,甚至有些煞风景,但里头透出的那股情真意切却是无可比拟的。
瞅着趴在病床边哭得直抽抽的人,俞远的嘴角卷起一抹窝心的笑意,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