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回家(1 / 1)
潮暗的屋子,一股浊厚的霉气在开门的刹那打在鸳鸯的身上。入了卧房,鸳鸯把包袱放在榻上,燃起了一盏煤油灯自行打扫了起来。许久,鸳鸯歇坐在榻上,抬头望了望外面暗如魅的黑夜,心中落寞之极。以往在家里虽说父亲时有大骂,可那毕竟是无忧无虑。娘的疼爱弟弟妹妹的天真无邪都令她感到温暖而充实!然而,自打进了这深宅别院中,她仿若被束缚了双脚,行动不得坐立不得!就算她不惹是非,是非也会自己找上门来!氤氲的眼眶中,一颗滚烫的泪珠打在了手背上。鸳鸯吸一口气,拭去泪水,心中越加想念自己的亲人。
辰时起床,微微红肿的眼眸中残留着几根血丝。鸳鸯泪湿枕巾一夜无眠。她叠好被褥,自行拿着铁子盆去灶房打热水。灶房的下人均是一脸错愕的盯看着她。鸳鸯从容淡定的走近灶台前,舀了一瓢热水倒进了盆里。身后的两个粗使婆娘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着。恰时方婆子踏了进来。见此情景,她一边忙着替鸳鸯盛水一边冲身后的两个人骂咧道:“你们这些老婆娘真是没眼力劲!少夫人来盛水你们怎就没一个过来帮忙的!回头我禀告老太太,仔细扣你们的月钱!”
那两个婆娘听此一说,吓得争先恐后的去抢端那盆热水。鸳鸯温和道:“不必了,我自己能端。”方婆子随手拿一块浸湿的抹布,答道:“少夫人快叫她们端着罢,这些原是应当的。正好这会子还早,我带着她们去把少夫人的屋子收拾收拾。”鸳鸯一番道谢后便领着三人去了祠堂后院。
方婆子干活勤快手脚利索,没过多久,屋子就变的干净敞亮了!归置完毕,她又吩咐那两个婆娘添来了炉子。缭绕的熏香从铜炉中弥漫开来。屋里的霉气已渐渐冲散了出去。鸳鸯从怀中掏出二两银钱递给了方婆子,谢道:“有劳方妈妈了,这点银两拿出请你们吃茶吧。”方婆子连连摇手:“使不得!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少夫人可别这么客气。”鸳鸯道:“这是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方婆子迟疑不定,若在推迟倒叫少夫人觉得她不领情了,于是她接过银两,答谢之后遣走了那两个婆娘,对鸳鸯低语道:“少夫人识大体且心地纯善,回头我一定堵住那帮婆娘的嘴!”
想是这方婆子误了她的意思。鸳鸯恬淡一笑道:“方妈妈何来这样一说?我是真觉得你们辛苦才要打发些银钱叫你们去吃茶,至于旁人的嘴,不是你想堵就能堵得上的。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方婆子哈腰,维诺的点头称是。
鸳鸯梳洗之后,只身一人去了前堂。堂内,老太太和冯有道一左一右端坐在正中央。立在身侧的冯清远好似精神不济,他双眼飘忽不定又似焦虑般的望向堂外。月红低头,无聊之际玩着手指甲,从昨夜到现在她是一百个不如意!未曾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竟便宜了茉儿!杜鸳鸯非傻非呆,为何要替茉儿顶罪呢?该不会是将计就计利用茉儿以便拢住少爷的心?月红这样想着,又暗暗恨上了鸳鸯。
见鸳鸯入内,冯清远迈出一步,近前道:“娘子休息好了么?”鸳鸯低眉,短促的道了一句:“让少爷挂虑了,很好。”冯清远心里不是滋味,先前都是叫他相公的,如今一个少爷,彻底的拉开来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深锁眉头,失落的哦了一声。鸳鸯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一一奉给了冯有道夫妇。冯有道见这儿媳乖巧懂事心中很是欣慰。于是问道:“在家读过书吗?”鸳鸯恭敬应道:“少时曾读过《女诫》四书五经倒也识得几篇,奈何我平素里不喜温故,早已记不得了。让老人家见笑了。”冯有道满意的笑问道:“你父亲时年坐贾行商,你可懂得操奇计赢、什一之利的经商之道?”鸳鸯答道:“以往在父亲的铺子里打过下手,长久以来耳熏目染,自然懂些。”冯有道说了一个好字,和蔼的笑了起来:“清远有你这样的妻子也算叫我称心了!他自小乖张顽劣,若有不对之处你就要悉心劝诫他。”鸳鸯点头应是,片刻又道:“素媳妇不能陪着了,今日得空想去娘家瞧瞧父母,不知道两位老人家可否应允?”
老太太啄一口茶,依旧和平时的态度没两样:“祠堂那边都归置好了?”鸳鸯低眉顺眼:“一切都已妥当,待少爷收房那日,媳妇在回来祭拜。”老太太闷声道:“那你去吧。”鸳鸯福身,叩别了冯有道夫妇便退出了堂屋。
冯清远道:“如今外面到处都是官兵,我去雇辆马车送送她。”“官兵官兵!那些个官兵还不都是你父亲的属下!她堂堂冯家少夫人谁还敢动她半个手指?”老太太凝目瞪视着冯清远,暗骂儿子被猪油蒙了心,合着鸳鸯给他下药这茬他倒忘得一干二净!
冯清远忍无可忍,抢白了一句:“母亲难道忘了上次吗?上次因为你的阻扰鸳鸯险些出了事!”冯有道下意识问道:“出什么事了?”老太太及时插住了话:“那愿她自己!一出门就花枝招展的像什么样子!”冯清远一气,拂袖而去。
冯有道皱着眉头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哪有婆婆这么说媳妇的?我看那鸳鸯还算知书达理!”老太太闻言,静默不语。
鸳鸯孑然一身走在街中,道路两旁的墙壁上贴满了告示,官兵随处可见,百姓们都唯恐避之。路摊的小商小贩都早已逃之夭夭,唯有茶楼饭馆还在萧条的营业着。鸳鸯走到一家点心铺子,称了些酥杏仁核李子干,准备带回家给少游杜娟吃。正朝前走之际,却看张卿睿携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过来。鸳鸯赶紧扭头避进了点心铺子里。
张卿睿故意拉着那女子走了进来:“容芳,吃什么尽管挑今日我请客。”那叫容芳的女子柔媚一笑打趣道:“难得你今日大方,那我要是把这一堆茶果全挑了你如何是好?”张卿睿爽朗大笑道:“你只管挑,我照样付得起银钱!怎么?只许你的远哥哥大方就不兴我大方一次?”容芳羞怯的掩面,笑骂道:“没个正经!清远才没你这般嘴贫!”
鸳鸯背对着他们,心下一沉!这个叫容芳的女子莫不是那日在茶楼唱曲的容娘子?正想之际却听张卿睿大声道:“嗳!那不是嫂子嘛!”鸳鸯惊慌的直朝里走,她实在不想看见张卿睿那副痞相!
张卿睿死皮赖脸的上前截住她,低头眯缝着眼睛笑道:“果真是嫂子啊!冯兄呢?冯兄怎么没陪着你呀?”鸳鸯瞥一眼容芳,冷冷的道:“你若念他只管去家里找!我有事先告辞了。”她说罢欲要转身。张卿睿又向后截住了她,轻浮狂荡的道:“我念他做什么?我可是天天念着嫂子想着嫂子的。”鸳鸯又羞又气,怒道:“请你让开!”
容芳扭着杨柳般细细的腰肢,款款近前对张卿睿道:“你还帮我买不买点心了?不买我可要去找清远了。”她似笑非笑的盯着鸳鸯,似是不屑。
鸳鸯的脸上波澜不惊,心知这容芳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不过鸳鸯对她这种明目张胆盛气凌人的挑战却不以为意。见张卿睿这才识趣的让了道,她逃也似的离开了。
张卿睿的眸光逐渐转冷,低低的对容芳道:“这次是个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容芳自挥着香帕,懒懒的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可没让我这么快下手,莫非。你是真想打她的主意?你还是得了吧,早被他看上了哪还有你的份?”张卿睿侧头,狠厉的瞪着容芳道:“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不该你问得你就别问!听清楚了吗?”容芳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漫步在静静的杨柳路上,放眼望去,家门口的那棵古松苍劲挺拔。灰墙红瓦下,折断的枯枝、萋萋的荒草被风吹的东摇西摆。此时少游坐在门槛上正和一个粗使丫头嘶闹着。看此情景,鸳鸯的心底徒然温暖起来。鸳鸯加快脚步,像个雀跃的孩子,冲着少游大声道:“少游少游!鸳鸯回来了!”少游的小脑袋瓜一转,那张湿濡的小脸顿时舒展开来,他推开身旁的丫鬟,张开双臂欢快的朝鸳鸯跑去。
“坏鸳鸯!坏姐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少游抱着她撒娇了起来。鸳鸯蹲下,摸了摸他的脑袋高兴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倒是长高了!有没有想我啊?”她从布袋里掏出一盒点心塞到少游的怀中:“拿去吃吧。”
这时,杜氏领着二女儿杜娟也走了过来。杜氏慈爱的抚摸女儿些许苍白的秀脸,心疼道:“怎么比以前还瘦了?你一个人回来的?”鸳鸯不想搅了这番兴致,于是展颜笑道:“冯清远这几日正忙着帮他父亲处理公务,所以抽不开身。爹呢?”鸳鸯两手牵着少游和杜娟进了院里。杜氏回道:“在铺子里头,兴许一会就回来了。”入了堂屋,杜氏自倒了一盏热茶,端到女儿面前关心道:“你和他争嘴了?”鸳鸯往茶盏上吹着气,淡笑道:“没有。”
“我的!给我!”“是我的还给我!”少游和杜娟齐拽着那点心盒,谁也不肯松手争得面儿赤红。杜氏一见,愁烦的皱起眉,生生的把杜娟的手扒拉开了:“银杏!去把他俩带出去玩!”见杜娟嚎啕不止,鸳鸯从布袋里拿出一盒点心才算哄住了她。
杜氏又继续追问道:“冯清远当真纳妾了?”鸳鸯扯着嘴角,有心无心的把玩着茶盏,点头嗯了一声。杜氏拿着丝帕,拭了一下眼窝的泪伤感道:“本以为你嫁过去是享清福,哪知这没过几天却…唉。得忍且忍得让且让吧。”鸳鸯安慰杜氏道:“娘不必为我操心我自有分寸。”杜氏又询问了老太太的为人以及冯清远对她是好是坏,鸳鸯一一作答简短带过。杜氏知她有心掩饰也就没在追问下去,无奈只叹女儿福薄。母女二人随便拉了些家常,杜氏便要忙着吩咐灶房的婆子做晌午饭。鸳鸯闲着没事正要出去找少游杜娟,不巧这时杜喜贵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