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离开了（1 / 1）
老吴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我不知道。我心里涌现了很多关于高枕的记忆，从他小时候刚学会说话，听到他父母说我是他媳妇，就一直叫我媳妇。后来当我改名以后，他说吴幽这名字好，高枕无忧，刚好配成一对儿。回忆太多，就像他梦里的深水潭，把我淹没，再也浮不起来。
我现在才明白他的梦原来是在害怕失去我，他对我的在乎不下于老吴对妈妈的在乎。我过去只想着，他和我的关系因为小时候就被大人定义了，所以与别不同一些是理所当然的。从来也没觉得是因为他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他。从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即使有时候在别人眼里，一些暧昧、亲昵，在我也只认为是自然而然的。
这真真是致命的弱项。
整夜未眠，我算是想通了，其实我也是喜欢他的，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我要跟他道歉，为我这么多年因固执带给他的敏感和伤害。
然而，他却走了。高母告诉我，他昨天回到家就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要先去学校那边熟悉下环境。
呵，如他所说，我会后悔的。然而这后悔，来迟了一天。天打雷劈的滋味，我已经尝到了，就在刚才高母说他已经离开了的时候。
我木然的问她：“我可以去他房间看看么？”
他的房间里，一切如旧，还是那样干净、整洁。床上还有一丝陷下去的痕迹，仿佛他刚刚才坐过。桌上的书翻开在他看的那页，好像他只是出去给我倒杯水，回来还要接着看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书桌的抽屉上，一个想法在我脑海中打了个激灵，他的日记会不会没有带走？他离开时，那么绝望，应该不会带走属于我的任何回忆吧。
我哆哆嗦嗦地走过去拉开抽屉，那本日记赫然呈现在眼前。一时间真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我对他的了解，难过他对我的绝望。
找了两本书遮住日记，我匆忙着下楼，对高母说借他几本书看看。由于做贼心虚，也不管她答不答应，急急忙忙的回家。
坐在书桌前，对着日记封面发了好久的呆，想着我一打开，高枕会不会突然冲出来吓我一跳？
然而，没有奇迹。我却被日记内容深深吸引，掉进了他的世界，再也出不来。
他的钢笔字很漂亮，起落转折与瘦金体确实是有七八分像。可内容却是不敢恭维，十分杂乱不说，而且每一篇都没有写上时间。看着更像是有感而发时随手写下的牢骚。
看着看着，忍不住泣不成声。
“每当有同学跟我说：‘喂，你是不是跟吴幽很熟啊？带我认识一下呗！’的时候，我都感觉特别自豪，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别妄想了，她从小就跟我定了亲的，这辈子非我不嫁。”
“认识她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是认识她以后，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她。其实长大以后，我也想过很多次，为什么对她这么情有独钟的。她对此的解释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这么肤浅，也不想想从小就认识的哪止我们两个？我仔细分析，她容貌充其量只能算清秀。脾气差，动不动就吼。爱哭，掉眼泪比吃饭还多，一哭起来，排山倒海的架势让我不得不认输。小气，一点点小事也斤斤计较，还有仇必报。又固执，她认定的事情，别说八匹马了，八百匹马也拉不回来。人缘特别差，从小到大不知道听多少女同学骂她装清高，看着就恶心。都不愿意跟她玩。而这些仅仅是她浑身上下缺点中的冰山一角。这么个女人，我到底爱她什么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干脆我也学她固执一回，非她不娶好了。”
“她总喜欢把她漂亮的长发扎起来，用一根素得不能再素的檀木梅花簪绕过一圈又一圈，插在头上。虽说像一朵盛开在她后脑勺上的黑色牡丹花，又清爽又漂亮，但我更喜欢她披头散发的样子。自从那次看到她发髻散开的一刹那，牡丹花于瞬间绽放，打着旋儿落在肩上又滑落到前胸后背的景象，真是久久难以忘怀。以至于夜里常常在半梦半醒间看见她披头散发，白衣白裙的坐在我床边。呃，像个女鬼。”
“很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喜欢穿些灰蒙蒙的衣服，而且好像她只有那一个颜色的衣服。再扎个发髻，那老气横秋的模样，不像个年轻姑娘家。我虽然经常笑她土了吧唧的，但内心里还是觉得她就像一副水墨画一样清清淡淡的，特别有味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的清丽，不靠外在修饰，依然叫我神魂颠倒。”
“每次我笑她像乡下姑娘一样的穿着时，她就埋怨我小时候老拿脏手往她白衣服上抹，害得她做梦都怕再穿白色衣服，后来干脆连浅色、亮色的衣服也放弃了。还说灰色虽然不好看，但是稍微脏一点不大看得出来。她一直以为我是故意欺负她，其实我是觉得她穿着白衣白裙，特别像神话故事里的仙女，我每次都忍不住去摸摸，弄脏一点，这样才能确定她是在我身边，不会一下子就飞走不见了。”
“她竟然会以为我是为了苏莹，才改口跟别人说她是我姐姐。那笨蛋居然还为这个生气。她以为我想这么说？还不是她，跟罗叶说什么是我自作多情。真是气极了。男人嘛，谁还不要点面子，何况我长得又不差，哪回打篮球时不是围了一群女的，在那边私语：‘高枕长得真帅，要是能做我男朋友就好了。’只有她那个笨蛋才会视而不见，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死不肯认输的脾气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没去找她，她决不肯来找我。一气之下，我干脆就承认就是我自作多情。不过还真是没想到，那个笨蛋在别人眼里宛如九天玄女。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特别是在岑靖轩来找我，叫我帮忙写一封能打动她的情书时。我自信学校里那些男生对我来说构不成任何威胁，惟有这岑靖轩不同，样样优秀不说，相貌也比我要好。一时间简直是如临大敌。可钱已经收下，又不得不写。当然我也不会傻到将那个笨蛋拱手让人，哈哈。”
“听说她的那些情书都是老吴看的，而且还打分了。听那些拿着回信的人唉声叹气，我暗爽了好久。活该，谁叫你们不自量力。我的笨蛋虽然笨但决不傻。最近苏莹跟我说每天放学都有一群小混混跟着她，她害怕，问我能不能送她回家。面对这么需要我保护的漂亮妹妹，我自然是当仁不让了。那个笨蛋一直以我姐姐自诩，像个刺猬一样张牙舞爪的，从来也没表现出需要我的保护。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我也不敢提。这个遗憾，一直在我心里挥之不去。且把苏莹作吴幽，让我填补点遗憾也好。老远就看到她站在校门口等人，我欢喜了好大一下，雀跃地想只要她开口叫我，我马上就原谅她。毕竟我也不是个小气人。然而她却不是在等我。她的视线越过我径直向后延伸，然后我听到了她和罗叶的对话。欢喜落空的滋味，就像生生吞下了一只活苍蝇，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以至于一路上，我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