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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

过了三途水,就是风雪楼的主阁。

一片水汽弥散,从浅蓝色的水面有袅袅氤氲上来。耳畔是喝喝的风声,不是那种款款的耳鬓厮磨,而是仿佛要透进骨子里的冷。

跪在三途水的岸边,眼前就是落羽殿。通身红漆,四只檐角成爪高高翘起。中身是七色琉璃瓦,盈盈折着雪光。门面很宽,上攀十五六丈,整个视线都明朗起来。

居然用的还是九开间,十柱擎天,最高的格制,从来是皇家才能用的。难为那皇帝老儿还能沉得住气,睁只眼闭只眼地没下诛灭令。

要我说,就是我们主上太有钱。有钱就是任性!但凡他穷那么一点,这么烧银子的宫殿,他就注定建不起来。瞎炫耀啥啊,他就那么大个人儿,吃个饭从殿东跑到西,睡个觉再从西跑到东,累不累得慌。这种人显然就不懂得享受生活。

然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能放到明面上讲的。身上的伤才刚好,我还不想逞口舌之快白受顿皮肉之苦。师父手上的九节鞭可不是盖的。

主上依旧沿袭了以往任性的传统,晾了我整整四个时辰。

寒气沿着膝盖骨直窜到上半腰,雪没停,还凝成了小冰雹,砸的人额骨生疼。最后全融进我外罩的裘衣上,洇出一道又一道深色的痕迹,披在身上就像寒冰贴着肌肤。

我心里叫苦。我与主上常日里没有半点交集。他高高在上,作属下的哪有不认识主子的。可问题是,他不该认识我啊。我不过暗司里一个小小的杀手,一直战战兢兢地服从命令听指挥,要杀要剐也是暗司堂主,也就是我师父说了算,何德何能接到主上亲自传唤呢?

我这么想着,时辰就到了,主上用过了晚膳,终于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蝼蚁还跪在外头呢。有一个长得很随便的侍卫小哥出来把我领进去。不不,不是长得很随便,是长得很自由。果然主上是,有容乃大!

他不苟言笑地引我往前行了三十余步,然后再门边屈身,恭敬跪下。里头是实红木板,应该是整日擦洗不停的,亮得几乎要反光。

我犹豫一下。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叫我来跪舔的?

啧,倒也不是不可以。我的脸早就掉线了。只是这地板已经够干净了,我再舔舔总觉得反而弄脏了。湿哒哒的有甚么好!

长相自由的小哥突然转过身说:“除衣。”

我靠,甚么状况。这这这,我可没准备好啊,我一个粗汉子,手糙皮厚,腰也不细。人家那是不盈一握,我可是不盈一抱的!

小哥瞅了瞅我的表情,皱皱眉头:“你还犹豫什么,快脱啊。”

我,我,我,你多少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嘛。罢了,不就是脱个衣服,让老子脱,老子脱给你看!我眼睛一闭,伸手就扒。

小哥往后退了一步,一手握住我的胳膊,一手护住自己的腰带,眸子里藏了点儿火气:“我让你脱自己的,你脱我的作甚?”

我讪讪收回手,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我忍不住就紧张了。我是第一次,没有经验,不如下次我……”

小哥这回面目扭曲了一下,花了半天才缓过气:“我是说你衣服在外头打湿了,这红木主上吩咐了不能沾水。”

阿勒。

小哥也懒得与我多言,扒了我的裘衣,换了件薄薄的干净衣裳。还好殿内烧了地龙,暖和的很。不像外头天寒地冻的。

小哥说:“进去吧。主上在最里头。”

我向他行个平礼,站起来就往里走。

小哥幽幽的声音有追上来:“膝行。”

牙咩爹,这么长的路还要跪啊。我已经跪了四个时辰啦!!!

(二)

小腿都要失去知觉了,才见到了主上。

准确的说,是见到了主上的深黑云靴,靴侧勾了两朵兰花,靴面平平整整。主上没让我抬头,我自然是不可以抬头的。

主上嗓音淡淡:“近前。”

我垂着头,直起身往前有挪了两步。唔,离他的脚面又进了两步。

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是叫我来干啥的。原来是舔鞋的。

我认真研究了一下他的靴子。唉,这么一尘不染的,叫属下从何处下口呢?

我正为难,主上又浅声道:“名字。”

我俯身到底,卧槽,紧张的我连行礼都忘了,师父啊,徒儿错了,主上啊,您别打我的小报告成不?

“属下暗司杀手萧贞,见过主上。”

主上姓萧,整个风雪楼都随着他姓萧。□□!我一直想姓田来着,偶尔也装作有点小纯洁的样子,你造不造,你造不造啊?

主上轻衣覆身,长袍一直落到脚边。我听见杯盖和杯壁摩擦的声音,估计在喝茶。又不理我,差评!

然后是杯子轻磕桌沿的声音,伴着低低的命令:“抬头。”

我一抬头,豁然开朗。总算明白为何那位长相自由的小哥生存几率如此之高。白白废了这身飘渺衣裳啊,主上的相貌真是乏善可陈,唯一吸引人点儿的就是下巴刻意蓄的胡子。关键是还蓄的不好看。没半点男子汉气概,还显得有点娘气。

不会吧,不会是练了什么邪功吧。这胡子不会是贴上去的吧。不会是……

我忍不住往他下腹处偷瞄。好端端的干啥子这么想不开撒?

没让我纠结太久,主上轻悠悠地继续开口了:“你可知本座让你来,所为何事?”

“属下愚钝。还望主上明示。”

“本座听说你的功夫是暗司里最好的。派给你的任务里除了七年前你刚出师时,失过一次手,就再无败绩了。”

这时候应该谦虚一下:“不敢当不敢当。主上谬赞,谬赞。”

主上:“……我赞你了么?”

又拆台,差评!

所以还是怪我喽:“属下失言。”

主上:“一年前,我派剑阁堂主萧承晖去羌芜门打探虚实。如今,只收到了他归附于羌芜门的消息。”

打探虚实?说是去做细作才对吧。结局,是,被人挖了墙角。

说起萧承晖,我还真挺熟的。他是我师兄,以前我在暗司还只是个暗卫的时候,他已经是排名第一的杀手了。算起来,也算我半个师父,我的功夫底子可以说是他练出来的。后来也一起出过几个任务。再然后,他就调入了剑阁,做了堂主,和咱们的师父一个级别了。我见了面,依规矩还是要行屈膝礼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好商量嘛。

“不知主上的意思是……”

“风雪楼和羌芜门向来不和,我要调遣你去刺杀羌芜门少门主,顺道清理门户,把萧承晖的命也取来。成了,他剑阁堂主的位子就是你的。”

人家少门主,我说杀就杀了?成了作堂主,那要是败了呢?这样的问题是不可以问的。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主上广袖一拂,一粒红丹落在我膝头。

果然。

我拈起来,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主上神色平静,兴许是对我的反应还满意:“此丹每至深夜,便会闭塞经脉,丹田疼痛难忍,无法御气。解药在伍书那里。他会和你一起去。到了羌芜,办成了事,解药自会予你。若你反叛了风雪楼,一月后必会穿肠烂肚而死。”

他眸色一深,突然抬手攫住我的下颔:“萧贞,莫要叫本座失望啊。”

我下巴被托的几乎要脱臼,赶紧答:“主上对属下恩重如山,属下万死不敢叛风雪楼。”

主上指下还在用力,声音轻飘飘地:“萧贞,你也算是个任意妄为的。我知你和萧承晖关系匪浅。本座可以容让你戏弄本座身边的亲卫,但是若是你心不服我,本座也断然留不得你。”

我给那个小哥陪个罪还不成么?小气!

我神色一凛,顺着主上的指尖把头抬高,声音低沉,不带丝毫笑意:“暗司出来的人是无心无情的。属下的命是主上给的,谁阻了主上的路,属下一定不会放过。主上放心。”

(三)

萧伍书就是我师父,暗司堂主,唔,我的顶头上司。

论起功夫,我可以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可能是小时候的阴影还在,每次我见他都有打寒颤的本能。

伍书年纪也许是四十来岁,也许是五十来岁,总之我见的人不多,就是那么个意思。披着玄袍,走起路来没有声响。鬼似的。

翌日就要出发。嘿,任性的主上还挺着急。

伍书袖子一甩,露出五根瘦骨嶙峋的苍白指头,指一指往日练功的南华院:“朝那个方向再看几眼吧。”

我有点感动,师父还有时间让我怀念怀念过去。

“主上吩咐,败了,你就自刎吧。”他慢悠悠瞥我一眼,“保不齐以后就没的瞧了。看一眼少一眼。”

我:……

这是肿么个意思?给我吃了□□,还惦记着我的命。吃鸡不吐骨头啊。这是剥削!

提到南华院呢,的确是有故事的。

第一次见萧承晖,就是在南华院。师兄比我大三四岁吧,那时候已经武艺超凡。师父让我们这些刚来的跟着他学底子。萧承晖一身青衫,掌中一柄玄铁似乎从来没离过指尖。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浅淡脱俗,自有一番清骨。

只可惜啊,我们这些人,再有清骨,命也不是我们自己的。

我和一干人给他躬身行礼,他一眼就瞥到了我。奇怪啊,我这么长相一般,毫无特点的人,他怎么一眼就从这么多人里头把我揪出来了呢?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我同辈的都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只有我一个人不怕死地抬眼瞄他。

萧承晖不动声色地收了剑,看我一眼:“去兵器库擦剑吧。其余的先扎马步。”

他们扎了一个下午的马步,我擦了一个下午的剑。累得我指尖都起了盈盈的水泡,碰到软巾都疼得鬓发湿润。我坐在屋子里头休息了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跳起来开门,一群同辈人扶着膝盖面色惨白地跌在门口,大汗淋漓的模样。马步扎的连腿都迈不开了。

里头和我最好的要算三儿。晚上,我燃了根蜡烛,看他小腿乌紫,肿成馒头样儿,龇牙咧嘴疼得睡不着觉。手臂上还挨了两下藤条。

我有点骇然:“你怎么成这样了?”

三儿揉揉膝盖:“师兄可不是一般严苛啊。我算好的,还有一兄弟,马步蹲的不稳,被师兄在小腿上抽了三十来下藤条。边嚎边扎的马步,还加了一个时辰,吓死我了。那边上还有张床空着,看见了不?就是他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我被搅得心慌慌,奈何累了一天,迷迷糊糊地还是睡过去了。半夜里,听到隐隐约约的抽泣,很小声,蚊子哼似的,嘤嘤嘤地叫人心烦。我拽过被子把我和三儿的头蒙上,堵死。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儿过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要起。三儿揉揉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萧贞,你昨天听见有人哭没有?就在大半夜。”

我打个哈欠:“没有。”

“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别瞎嚷嚷,再胡说我可揍你了啊。”

然后我也加入了扎马步的大行列里,这才体会到了什么叫惨绝人寰、暗无天日。第一个月是天天地扎马步,之后的训练也没第一天那么瘆人。反正挨说是一定的,挨打这么严重的我是没怎么见。

萧承晖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平易近人的好师兄,前提是你不招惹他的情况下。

马步之后就是起剑,同样的招式不练个几百遍的就不算完。那日,适逢师兄有急事,后山的桃子有熟透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我放下剑,拉着三儿就往山上跑。

阳光穿过层层绿叶儿,在树下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影子。粉红的桃子藏进叶儿里,一看就甜得不行。我脚一蹬,上树,捧了五六只新桃下来,丢给三儿俩。

三儿揣着桃儿,面上有点惴惴:“要是师兄发觉了,可怎么好?”

我把桃子在袖子上擦擦,张嘴就是狠狠一口:“别这么胆儿小成不?不就吃个桃儿么,萧承晖还能吃了咱俩。”

三儿:“哪里是吃不吃桃儿的问题,是我们不好好练剑偷懒儿了。”

“萧承晖那么个温脾气,顶多挨他说两句咯。”

“那是第一天,你不在。师兄他……”

我一个桃子塞进他嘴里,连叶儿都没来得及给他摘下来:“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你歇会儿的了。”

三儿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摇晃摇晃脑袋,刚要把嘴里的桃儿拿下来,神色却是略略一变。

好吃吧,没吃过这么甜的桃儿吧,哥们儿特有义气吧。好吃就好吃呗,你整这么个惨痛的表情作甚,瞧你那点儿出息。

“萧贞啊萧贞,平日里我是不是还是待你太好?”

毫无察觉地,我听见有人在我身后冷冷说。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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