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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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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觉得腰痛,犯困,打不起精神,还有些心慌意乱,他知道那地方开始跟他作对了,于是跟科长请了个假,去了趟市人民医院。给他开验单的医生是个女的,长得跟师傅有些相像,看起来比师傅大几岁。江一好奇地看了她几眼,女医生感觉到了江一的目光,把头抬了起来。江一脸上有些发热,赶紧拿着验单往外走。女医生说:哎,结果出来了,你拿过来找我。

化验室在大门左侧,江一走过去拿量杯。然后满医院找厕所。他的尿有些发黄,有些浑浊,在量杯里晃来晃去,上面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医生说:肾就像个筛子,把好东西留下,把脏东西筛下去。可江一的这个筛子不好用了,好东西留不住,坏东西却留下了。尿里有蛋白,那是营养呢。江一把验单放在窗台的木格里,尿样压在上面。木格里放了十几个量杯,像两排等待检阅的士兵。江一认真看了看,尿的颜色不尽相同,有的浅,有的深,还有一杯呈黑红色。江一知道那就是血尿。

江一站在一棵大树下,抽着烟,不时看一眼自己的尿样。化验师是个女的,每隔十几分钟就从窗口伸出一只钳子,把木格里的尿样夹进去。江一看见自己的尿样夹了进去,就走到窗口看,女化验师用钳子夹着量杯的边缘,把尿倒去了一多半,然后用一根吸管吸了些尿,挤在一块玻璃片上,剩下的尿倒进了一根试管里。那个玻璃片后来被推到显微镜下,女化验师趴在镜头上认真看。

江一看得有些眼酸,腰又开始痛了,腿也有些酸软。他知道那张验单不会很清白,身体反应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他拿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走回大树下。化验室周围全是人,或站或蹲,都是一副疲惫的神情。一会儿大家都往化验室窗口挤,抢着找自己的验单。江一回头看了一眼,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等大家散开了,才走过去找验单。验单上是一些拉丁字母,他看不明白,但后面跟着的加号,他却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加号表示轻微,三个加号表示严重。这是北医三院的女教授告诉他的。他有一样指标是三个加号,另两样是一个加。

女医生正在给一个老妇人把脉,看到江一就说:结果出来了?给我看看。江一把验单放在桌子上,女医生用一个长方形的镇石压住验单。老妇人离开后,女医生示意江一坐下。江一觉得腿有些发软,坐下后舒服多了。女医生说:蛋白三个加,还有血尿和管型,肯定是肾炎。接着问病情。江一说:腰痛,疲倦,口干,心悸。女医生看了看江一的舌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低头写病历。江一看见诊断书上写着:初诊为慢性肾炎,建议住院治疗。女医生说:住院彻底检查一下吧,反正是公费医疗。

江一刚拿到了公费医疗证,他来看病时找祁老太要了几张住院记帐单。他知道住院大部分费用都可以填在那张小小的记帐单上,这就是国家机关的好处。

回到宿舍已经十二点了。江一在大院门口的小面馆里吃了碗牛腩粉。慢慢走回去收拾住院用品。换洗衣服,毛巾,牙刷,肥皂,拖鞋,全塞进塑料桶里,面盆塞不进去,只好搁一边。收拾完了,江一对着房间发了会愣,看看厅里的挂钟,才一点,不三不四的,估计去医院也找不到人办手续,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直睡到三点钟才醒来。

钟老太坐在大门口养神,看见江一左手拎着塑料桶右手拿着面盆,就问他干什么。江一怕说住院老太婆会纠缠半天,就说:搬家。钟老太问:搬去哪儿?江一说:王圣堂。钟老太说:住大院好呀,大院有交通车。江一说:住大院有什么好?你又不让我烧电炉,还老审我女朋友。钟老太笑着说:这孩子真不会说话,我那是关心你呀。

火车站在修横跨站台的天桥,几个巨大的桥墩并排矗立在站台的尽头,几个工人在搭云梯,竹子犬牙交错。江一在铁轨间慢吞吞地走着,突然一列火车拉起了汽笛,在江一面前轰隆隆驶过。江一紧闭双眼,感觉风像扫帚一样从面上扫过。他想起离开北京时照二去车站送他,一路跟着列车奔跑,照二奔跑的身影历历在目。

从火车站到市人民医院,花了一个小时。那车真是比老牛还走得慢。好在江一有的是时间,他不急。他上车的时候找了个座位,是后排靠中的那个座位,也是最后一个座位。他坐下后,把手里的东西搁在膝盖前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直视前方。公共汽车每到一站,就有一帮人挤上来,下去的人却不多,很快就把车厢挤满了,大家好像一个罐头里的沙丁鱼。售票员在车厢里挤来挤去,催促大家买票。江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买票,印象中好像买了,可手里却没有车票。

车快到站了,江一拿起东西往外挤,那是一个大站,下车的人很多,江一随着人流挤下了车,下了车才发现塑料桶的铁提手给挤脱了。江一蹲在路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提手弄好。

先去办入院手续,把记帐单交给护士小姐,换了张小纸片。然后一个小丫头片子领着他找房间和床号。江一后来才知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叫护工。护工很年轻,一张脸也还算秀丽,眼睛大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江一有些喜欢看她。

江一住在三楼10房13号床。护工把他带到位后,对他笑了笑,说:你就住这儿,有事可以找我。江一也笑了笑,说:谢谢。他把东西逐件放进床头柜里,然后盯着房号和床号发呆。冥冥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他在大学里住的是310房,他的学号是13号。真是见鬼了。

房间里住了五个病人,江一住中间,右手边是两个中年妇女,左手边是一个小女孩,靠墙是个男人,看样子比江一大几岁。那女孩正在睡觉,头向着那边,从这边看过去,长得小巧可爱。她的一双小手露了出来,皮肤白得像玉。江一看着她的一双小手,有些心痛的感觉。他知道这层楼住的都是与肾病有关的病人。小丫头的生命才开了个头呢。那青年戴了副眼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江一进来后他一直没有动过头,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全视而无睹。

江一有些百无聊赖,后悔没拿几本书来。师傅在休假,而且跟他在冷战,否则可以叫她偷几本禁书来看。好在带了收录机,有几盘破磁带,依依呀呀的也能听。这玩意儿花了一个月的工资,害得他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江一听了两盘磁带,杂音太大,把耳膜刺得有些痒痒的。他只好把磁带退出来,改听收音机了。一会儿外面响起叽叽咯咯的声音,江一正奇怪医院里何来这种噪声,只见一部手推车推到了病房门口。一个女人戴着大口罩,站在车子后面,嗡声嗡气地说:14号开饭,15号开饭。刚才那个护工走了进来,手里戴着一只塑胶手套,帮14号、15号拿饭。江一知道自己的晚餐没有着落了。他把吃饭这码事给忘了。

手推车叽叽咯咯地推走了,江一感觉胃也在叽叽呱呱地叫。小女孩的妈来了,长得很有几分姿色,江一看到她,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认真看了她好几眼。那女人感觉到江一的目光,对着他笑了笑。江一看到她的笑容才猛然想起她有些像小学时一个女同学。笑起来特别像。少妇在从床底下抽出一张小凳子,面对着江一的床头柜坐下。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接着把手伸进女孩的衬衣里,摸她的后背,突然从小女孩的衣服里抽出一条白色的毛巾出来。那条毛巾有些皱,湿淋淋的。少妇从包里拿了条毛巾出来,塞进小女孩的后背里。这个动作把小女孩弄醒了,小女孩翻了个身,叫了声妈,然后她看见了江一,盯着江一看。少妇说:看看,来了个大哥哥呢。她对着江一笑了笑,轻声问:小兄弟才住进来吧?江一说:是,小妹妹也是肾炎呀?少妇说:是呀,肾小球肾炎,整天叫腰痛,这是三进宫了。江一叹了口气,说:人真是不能有病。少妇说:谁说不是呢?病人辛苦,家里人也累,吃饭吧田田?

小女孩想坐起来,把身子往上蹭,少妇赶紧帮她,左手托着她的头,右手托着肩膀,然后把枕头塞到小女孩后背下,动作很麻利。江一心想这个女人一定很贤慧,是个持家的人。江一从后面仔细看了看女人,她的肩膀有些宽,身材偏矮,比较丰满。江一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那个小学同学他当年是看上了的,特别喜欢看她笑的样子。她长大了的样子江一也见到过,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模样,他就觉得她应该长成那个样子。尽管不是标准的身材和长相,却是他喜欢的身材和长相。

女人要喂小女孩吃饭,田田说:妈,我自己吃。她捧着饭盒,吃上了。听着小女孩津津有味的咀嚼声,江一吞了口口水。看来得去外面找饭吃了。

护工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硬皮本。她走到江一面前,说:大哥,明天订饭吗?江一说:订,餐餐订。护工说:你今天来得太晚,来不及订饭,等会儿我帮你在外面买个盒饭吧?江一说:那敢情好,谢谢。接着又说:还是我自己去外面吃吧,趁着现在走得动,回头要是走不动了,再求你帮忙。护工说:没关系哪,你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叫王玲。江一说:王玲,这名字真好,你是哪儿人?王玲说:湖南的。江一故意惊叫一声,说:湖南?哎呀,咱们是老乡呢,我是岳阳的,你是哪儿的?王玲说:真的呀?我是邵阳的。

小丫头一脸兴奋,高兴得脸都红了。小丫头一走,少妇说:你真是湖南的呀?江一说:逗她玩的,我是湖北的。少妇说:那我们还是老乡呢。江一心里一动,以为她跟自己单恋的那个小丫头沾亲带故的,再一打听,隔得远了,根本不可能。他心里竟有些失望。江一说:怎么称呼你?少妇说:我叫陶艳。

田田吃完了饭,陶艳打开汤盅,那汤真是好,一打开盖,就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这显然不是医院的汤,一定自己煲的。江一知道广东人喜欢煲汤,广东的汤确是好喝。

陶艳突然说:兄弟你喝一碗吧?江一说:不客气,不客气,给小妹妹喝吧。陶艳说:她喝不了这么多,来一点吧?你的碗呢?说着站起来,要江一拿碗。江一推辞了半天,她硬是给江一倒了一小半。江一有些感动,知道这个老乡是真的,只有北方人才这么热情厚道。广东人讲究多,不习惯把自己兜里的东西往别人兜里倒。师傅跟他这么熟了,相互之间不知吃了多少口水,两人吃饭的东西却分得很清楚。

江一喝着汤,眼角有些湿润。

田田吃完饭,脸色有些苍白,江一感觉她很疲倦。小女孩把头靠在墙壁上,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过了十来分钟,她脸上有些红润,眼睛也睁开了。然后她开始缠着要妈妈讲故事。妈妈接连讲了几个故事的开头,小女孩都说:听过了。陶艳说:这孩子,听过了再听一遍嘛,要不你讲给我听。江一笑了,他吃了人家半盅汤,觉得应该作点贡献,就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江一的故事小女孩自然没听过,她听得津津有味。讲完了一个,田田要接着讲,江一只好再讲一个,刚开了个头,小女孩睡着了。

陶艳把田田抱起来,把床铺整理好,让她平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江一说:她睡了一下午呢,还没睡够呀?陶艳说:得这病的人睡不够,老觉得累。江一偶尔也觉得累,但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王玲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饭盒。江一开玩笑说:给我买饭了?王玲说:不是买的,我们自己做的。江一说:不是吧?这可不敢当。王玲说:没关系,我们做了四个人的饭,刚好有一个工友有事回家了,给你。江一说:不是你那份吧,你可别饿着肚子啊。王玲说: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江一把饭盒接了过来,说:咱口福不浅呢,不如以后你们煮五个人的饭,加上我一份。王玲说:没问题呀,你得出钱啊。江一说:行,我把你那份也出了。江一打开饭盒,里面一个素菜,两个荤菜,很平常的家常饭。江一估计四个人就吃三个菜,王玲一定是每样菜都夹了一份的。她们过得很省的。江一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他说:好吃,谢谢。王玲说:你先吃吧,我一会儿来拿饭兜。

那个男青年在十点睡觉。江一偶然一回头,发现他的蚊帐已经挂起来了,也不知是他放的还是护工帮他放的。江一正在琢磨,床上响起了呼噜声。护士关了房间的灯,只留下夜灯。江一睡不着,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陶艳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黑灯瞎火的,四处静悄悄,他不敢出声。到了十一点,陶艳走到外面,一会儿拖了张折叠床进来,在两个床之间展开,然后静静地躺下了。江一迷迷糊糊里感觉到女人轻微的呼吸,很均匀,很细密。

六点多给人吵醒了,江一睁开眼,发现男青年的床上空了,医生和护士正在进进出出。江一以为那人没了,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田田也给人吵醒了,陶艳摸着她的脑门儿哄她睡。江一说:出了什么事?陶艳说:11号床尿毒症发作,要抢救。江一说: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他死了。陶艳说:也差不多了,如果等不到肾,他可能活不过这个月。江一心想难怪他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他那是动不了呀。自己也是这种病,将来会不会也是这种结果?还有身边这个小女孩,她的生命才开了个头呢。江一没来由地想起死去的同学,跟他们比,自己还算是长命的呢。

吃了早餐,医生开始查房。江一是新来的,查得仔细一些。他的主治医生就是那个长得有些像马珏的漂亮女人。江一看见她的胸牌上写着马燕萍,副主任医师,突然想起马珏曾经说过她姐姐在人民医院做医生,不禁一阵心跳。马医生问了一下病情,临走时突然说:你是海关的呀?江一说:是。马医生说:在哪儿上班?江一说:邮局。马医生说:认识马珏吗?江一说:认识,是我师傅。马医生啊了一声,说:你的症状不重,先检查一下,不怕,你年青。

江一知道医生在安慰他,年青不是本钱,11号床那个人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在等死。

接下来几天做例行的检查,拍片,胸透,抽血,检验大小便。每次检查回来,看见临床的少妇和小女孩,江一才有些笑容。这对母女尽管住在医院里,却经常笑语连天。见到江一她们总是充满笑意。江一很庆幸跟她们住在一起,他突然觉得生老病死这种人生经历中,只有生才是漫长的,老、病、死都是暂时的,所以人生才是那么值得人留恋。

11号床那个男人回来了。他在急症室里躺了几天,又活过来了。听王玲说,他这样已经好几次了。江一觉得奇怪的是他家里一直没人来看他,以为他也是外地人,没人照顾。后来听到王玲和15号床闲聊,才知道他就是当地人,有个漂亮的老婆,那婆娘一开始还来看看,后来看到老公跟死人差不多,竟然等不到他断气,跟别人跑了。好在他还有几个钱,治病不是问题,可惜的是换肾要排队,否则也不用受那么多罪。江一听了这些议论,不由想起了马珏。11号床就是他的明天,他可不能让马珏等着他断气。好在他跟马珏还只是关系比较特殊的朋友,还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

有一个比较大的检查是腰部穿刺,从肾脏上取点活体出来检查。主治医生告诉江一第二天做手术,叫他找个亲人来陪床。江一说:没有人在这边,如果一定要陪床的话,可以让单位派人来。医生说:也不是一定要人来陪,主要是怕万一有什么事。江一心想既然是万一,就不要麻烦单位了。第二天一早,江一正在吃早餐,马珏来了,先在门口站着,看着江一,也不说话。一会儿走了进来,把一包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江一从袋口看进去,看见水果、奶粉、蜂王浆。江一有些不好意思,说:你怎么来了?马珏说:不欢迎啦?江一说:欢迎。把床沿退出一个屁股大的位置,叫马珏坐。陶艳站起身,把凳子让给马珏。马珏推让了一下,坐下了。她凑近江一,悄声说:难怪你不回去上班了,原来旁边有个国色天姿的少妇。江一也悄声说:她是国色天姿吗?我看还比不上你。马珏说:你少拐着弯骂我。江一说:我说真的呢,在我眼里,你比谁都美。马珏偷偷拧了一下他的大腿。江一疼得张大了口,却不敢出声。

江一知道马珏不会相信他的话,可他想让马珏高兴。他突然觉得让马珏高兴也是自己的责任。江一说: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马珏说:我姐回家说的,她一回到家就拿医院里的烂事讲个没完没了,把你说得可怜巴巴的,没人照顾,单位不理,还问我为什么单位不派人来看你,好像我是单位的领导。江一说:你姐心地比你好多了。马珏说:我心地还不好哇?跟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请了假来看你,你还想怎么样?江一说:我不想怎么样,我是正话反说,你听不出来吗?马珏说:你以后少跟我正话反说。正闹着,护士进来了,通知江一去8号手术室检查。

江一前面走,马珏后面跟着,一直跟到手术室门口,医生把她拦住了。马珏说:我来陪他的。医生说:你不能进去,就在门口等着。

手术很简单。江一躺在床上,感觉后腰上一凉,感觉像在消毒,接着挨了一针,是打麻药。医生在他腰部敲了几下,问他有什么感觉。接着感觉腰部有些剧疼,好像有个东西突然插进了身体里又快速拔了出来。过了几分钟,医生说:行了,你可以回房间了。这实际上是个检查,而不是手术。之所以称做手术,大概是要在手术室内完成。

马珏看见江一自己走了出来,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扶他,她说:怎么不用手术车推你出来?江一说:没事,一个简单的检查。马珏说:你好像没事人一样,你知道我在外面多担心。江一说:给你添麻烦了。马珏说:你说什么?江一说:没说啥。

回到房间,江一看了眼11号床,那家伙静静地躺着,像个死人。江一于是下起狠心,要跟马珏作个了结,趁现在感情还没有深入下去。他知道,像他这种身体状况是不适宜结婚的。他不能害了那个好女孩。

江一爬上床,靠着枕头躺下了。马珏挨着床头坐下,两只大眼睛盯着江一的脸。江一说:马珏,你回去吧,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下。马珏说:你睡吧,我坐在这儿陪着你。江一说:你回去上班吧,我的检查全做完了,就等结果,不用你陪,你把假留起来吧。马珏说:住院很闷的,就让我陪你聊聊天嘛。江一说:你坐在这儿,我睡不着,你还是走吧。马珏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回去给你煲点汤,晚上给你拿来。江一心里有些感动,这一生能遇上这么个女人是他的福气,可反过来说,碰上他这么个男人是女人的不幸。江一知道不能心软,他狠起心来说:你别来了,我晚上要去会一个朋友。马珏说:你还是别到处乱走吧,要去也等我来了再说。江一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大声说:叫你不要来,你怎么这么烦啦。马珏有些吃惊地看着江一,过了老半天才说:你是不是故意赶我走?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直说。江一说:没有想法,我看到你心烦,你影响我休息。马珏说:好,那你休息吧,我走了。马珏走的时候,江一头也没抬。马珏走到门口,扭头看了一眼,看见江一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睡了一觉。近来老是觉得不够睡,老是呵欠连天。他发现同室的病人都有这特征,15号床白天黑夜睡个没完。12号床的小姑娘一天也是睡几觉。

护工送午餐来了,江一订的是猪腰炒黄花菜,这是田田的妈妈叫他订的,她说中医讲究以形补形。她就常常给小姑娘吃动物肾脏。

江一下床洗了手,准备吃饭。陶艳突然说:小江,这儿有个炖盅,你喝了吧。说着把一个炖盅推到他面前。江一说:留给田田吃吧。陶艳说:她呀,见到猪腰就反胃,我是特地为你炖的,她待会儿喝粥。江一说:你太客气了,谢谢啊,我吃完饭再喝。陶艳说:汤要饭前喝,可以刺激肠胃,有利于吸收。江一说:是吗?难怪广州人饭前都要喝汤。

江一喝汤的时候,陶艳说:你刚才对女朋友发那么大脾气干吗?江一说:她不是我女朋友。陶艳说:你就别瞒我了,不是女朋友人家会对你这么好?江一笑了,说:你也对我够好的。说完觉得有些失言,这话有些轻薄人的意思。没想到陶艳并不计较,她说:那不同啊,你对田田好,天天给她讲故事,自从你住进来,她笑声不断,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江一说:这算什么?田田也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看着她笑,你就能感觉到生命的意义。陶艳说:那是,住在医院里,心情真是很沉重,得了这病的人,老是腰酸背疼,田田要是不笑,我这心就像给人掏空了一样。我有时就劝她说,不要老想着自己有病,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一样,心里要舒畅,开开心心的。小江呀,你不要觉得这病有啥了不起,得这病的人多了,结婚生子的也有,治好了的也有,你那么年青,血液又旺盛,怕什么?好好跟人家姑娘谈恋爱吧,多好的人啦。江一说:大姐,你的心意我明白,多谢你了。正是因为马珏人好,我就不能太自私。陶艳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田田醒了,喊肚饿,她赶紧侍候小姑娘吃粥去了。

江一把汤喝了,把饭吃了,感觉有些太饱,憋在床上很不舒服,就下了床,去外面院子里走了几圈。

回到病房,陶艳已经走了,田田躺在床上,睁着大眼睛看天花板。看见江一回来了,就一骨碌坐起来,要江一讲个故事。江一在医院里住了近十天,一天要给小丫头讲几个故事,早把肚子里的库存掏空了,想了半天,实在没有东西讲,就给她讲起了水浒,他发现水浒里还真有些经典的故事,一时半刻还真讲不完。

晚上马珏还是来了,提了一个保温饭兜。江一知道那是给他炖的汤水。江一铁定了心肠不理她,马珏要摸他额头,探他体温,他都避开了。马珏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她在床边坐着,江一不理她,她就找小姑娘说话。田田说:江大哥是你男朋友吗?马珏说:你看像不像?田田说:我看很像,你们很般配呢。马珏笑了,说:你知道什么叫般配吗?田田说:就像你和江大哥这样。陶艳来了,马珏又跟她扯上了。要不是她姐把她叫了出去,江一不知道马珏会在房间里呆多久。看着马珏走了出去,江一开始还不当回事,后来陶艳说:马医生很少晚上来医院呢,不知道是不是有急诊。江一突然警觉起来,他觉得马医生突然来医院可能跟他有关。江一下了床,先去厕所屙了泡尿,接着走了出去。

马珏和她姐站在草地中间的凉亭里。马医生说:你还真对他上了心哪?马珏说:他是我徒弟,我关心一下不行吗?马医生说:有这样关心徒弟的吗?连我同事都觉得你跟他关系不一般。马珏说:人家爱怎么说,关我屁事。马医生说:人家也是为你好,我老实跟你说吧,像他这种病,结局就一个,长则五到十年,短则几个月,你陷进去,吃亏的是你自己。马珏:我愿意。马医生说:你愿意就行了?你不是一个人,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家里人想一想吧?为妈想一想吧?你条件这么好,还怕找不到老公吗?马珏说:找得到,不找,就找他。马医生说:你想气死我呀?马珏说:本来我跟他没事,都是你们闹的。

江一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没想到马珏跟她姐讲话这么冲动,这么燥。跟他在一起时她可不这样。江一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生活待自己也不算薄,有这么个放不下自己的人,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住院这些日子,马医生对他真不错,嘘寒问暖的,看他穿着医院的病人服,裤脚露出一大截,就让他去买件棉裤穿。可一旦涉及亲妹妹的幸福,她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

江一回到病房,坐在床上看书。过了大半个小时,马珏进来了。江一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有些白,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牵强。江一说:你回去吧,明天不要来了,我准备出院。马珏说:我来接你出院。江一说:接什么呀接?又不是什么大病。马珏说:我就要来接。江一拿她没有办法,说:行,你走吧,我不送你了。马珏说:没指望你送。她站起来,对田田说:小妹妹再见。跟陶艳打了个招呼,走了。江一看着马珏离开房间的背影,觉得那个美丽的背影有些单薄,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

第二天一早,马医生来查房,查到江一,她检查得格外仔细。查完了她说:小江,等一会儿来一下我办公室行吗?

江一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马医生正在洗手。马医生说:小江你坐一会儿。她擦了手,捧了个果盘出来,说是病人送的,叫江一吃。江一说:别客气,马医生找我有事吗?其实他心里知道马医生找他干什么。要是把他当个病人,她是不会请他到办公室的。马医生说:没啥事,跟你聊聊天。看到江一没有动手吃水果,她拿了把刀,从果盘里抓了个苹果,开始削皮。江一盯着她的手看,她拿的是一把手术刀。她的手很白,十指圆润,跟马珏修长的手指不太一样。江一心想这样的手指如何能拿手术刀呢。可看了她削苹果的手式,就知道那双手绝对是拿手术刀的。苹果在她手心里不停地转圈子,一会儿果皮果肉分了家。看看果皮和果肉,像机器切出来的一样,真让人叹为观止。马医生说:给。江一接过苹果,说谢谢。接着说:马医生,我要是做手术,一定找你。马医生说:做什么手术,还没到时候。江一说:我意思是说你手巧。马医生说:听护长说,你要求今天出院?江一说:是,住一天是一天的钱,尽管是公家出,也不要浪费吧。马医生说:也好,你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回家要好好调养,注意休息,注意饮食,坚持吃药。江一说:谢谢。

等江一吃完了水果,马医生说:小江,你来广州多长时间了?江一说:我是七月底来的。马医生说:你觉得这么长的时间能了解一个人吗?江一说:能不能了解并不在于时间长短,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互不了解,有些人一见如故。马医生说:你说得有道理,我换个说法吧,你觉得感情要不要时间来培养?江一知道马医生想说什么,他不想兜圈子了。他说:马医生,你不用多说了,其实我跟马珏没有什么,是你和你家里人多虑了。请你放心,像我这种情况,我知道自己要选择一条什么样的生活道路。马医生说: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说实话,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也觉得你这个人相当不错,可惜…江一说:谢谢你马医生,谢谢你这么些日子对我的关照。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去办出院手续。马医生说:好,好,你去吧。

办完出院手续已经十点钟了。一算帐,花了五千多。好在是公费医疗,一张记帐单就解决问题了,这就是读大学做国家干部的好处。江一这时才觉得有些悲哀,父母千辛万苦供他读完大学,结果也是一个等死的结局,要是让老娘知道了,不知她怎样伤心呢。江一仰天长叹了一声。

回到病房,马珏已经坐在床头了,她还真来了。这丫头穿了件白裙子,花衬衣。这种装扮充满了一些野性的味道,让江一眼前一亮。可他装做无动于衷的样子,淡淡地说:叫你别来,你偏要来凑热闹,医院有什么好玩的?马珏说:我又不是来玩的,再说好不好玩不在于什么地方,而在于跟什么人在一起。江一说:那是,知道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吗?马珏说:味同嚼蜡。江一说:你倒有自知之明。马珏把声音降低了八度,说:可以走了吗?江一说:着什么急?我还要跟小丫头道别呢。

江一车转身,说:小丫头,大哥今天出院了,过几天大哥来看你,好不好?田田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想你来给我讲故事。江一说:好,不来看你,来给你讲故事。田田说:真的呀?你不骗我?江一说:大哥从不骗小朋友,要骗哪,就骗大人。田田说:我妈说了,谁也不能骗。江一说:你妈说得对,你要听妈的话。

江一摸了摸田田的头,看着她那张稚嫩的脸,觉得心头有种抽痛的感觉。

出了医院,马珏说叫部的士。江一说:我一个农家子弟,坐什么的士?你要是诚心送我,就陪我坐公共汽车。马珏说:行,坐公共汽车。她拎起江一装衣服的袋子,跟着江一走到路边等公共汽车。等了十几分钟,才挤上一辆车。江一在车后部找了个空地,放下水桶,上面搁脸盆。马珏挨着他站着,把袋子搁在脸盆上。她怕东西给摇倒了,用手拉着袋子的提手。公共汽车走起路来一向不老实,马珏给颠得前合后仰,附近没有可抓的东西,她只好伸手抓住前面的座椅靠背。看着马珏跟着自己受罪,江一有些于心不忍。可他又不敢伸手扶她,怕她误解。后来上车的人越来越多,马珏跟江一挤得前心贴后背了。这下倒好了,她靠在江一身上,也不怕汽车颠簸了。

开了宿舍的门,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江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厅里,走过去开窗。广东的天气潮湿,一楼是不适宜人居住的。可是单位的住房紧张,单身汉只能安排在一楼。宿舍大院原来是水塘,地势较低,尽管已经入冬了,墙壁上还是经常出水,有的房间一年有三季长青苔。有些家境好的单身汉,怕得风湿病,买了抽湿机,还在床上放电热毯。江一没钱买这些东西,他仗着自己年青,硬顶着。可现在身体每况愈下,他也有些受不了。

马珏在宿舍里走了一圈,这是她第二次来宿舍。上次来时,正是初秋,天高气爽。宿舍里很干燥。马珏说:这地方能住人吗?江一说:不能住,是人都走了,留下的不是人。江一走进厨房里洗了个手,走出来后老实不客气地对马珏说:你也走吧,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马珏说:我有个亲戚出国了,房子空着,不如你搬过去住吧?江一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习惯了,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有些累,你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我去看你。

把马珏赶走后,江一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给敲门声惊醒了。江一爬起来,打开门。门口空荡荡的,江一正在诧异,发现靠墙有个塑料袋,塞得鼓鼓囊囊的。江一把袋子拿进房里,打开一看,奶粉、蜂王浆、麦片。江一赶紧把手表找出来,看了时间,原来自己睡了两个半小时。这两个半小时里,马珏逛了商场,替他买了一大堆营养品。

江一在宿舍里睡了几天。饿了就去门口的大排档吃点粥和粉,有时不想动了,就吃马珏拿来的营养品。湖南菜馆是不敢去了,一是不想欠女老板的人情,二是肾脏受不得刺激。看到江一老在宿舍里猫着,钟老太有些不放心,有一天专门来拜访他,问他干吗不上班。江一懒得跟她纠缠,就说领导让他在家里写材料。写材料是个大事,钟老太从此不敢骚扰他了,还经常过来守卫他的安宁,压制那些大声喧哗的牌友。那几天江一睡得特安宁,他觉得单位里就得有这么个人物,既坚持原则,又知道变通,多好。

班是不想上了,反正休开了,干脆休个够。再说答应去医院看田田,还没兑现呢。江一买了点水果,又拿了包马珏送的营养品,用一只塑料袋装着,上了公共汽车。进了医院,遇上两个认识的护士,其中一个叫张兰的问江一是不是来看她的。江一说:看你干吗?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张兰说:鬼才做你女朋友呢。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江一听了心里一沉,是啊,他只配找鬼做女朋友了。像他这种情况,不是找谁害谁吗?看来得跟师傅彻底断了,拖泥带水只会误了她。他妈的,本来跟她没事,都是贾四等那龟儿子搞的名堂,人家一个大姑娘,硬给他叫成嫂子了。

走到住院大楼门口,碰上了王玲,这丫头穿了件花连衣裙,提了个手袋,像是要出门的样子。江一说:下班了?王玲说:是呀,准备去逛街。你来干什么?江一说:看看田田。王玲本来笑眯眯的,一听到田田就把笑容收了起来,她说:你来迟了。江一说:什么意思?他们出院了?王玲说:也可以说是出院了吧,反正那个小女孩,你再也见不着了。江一说:见不着?田田死了?王玲点了点头,她说:江大哥你还想着来看她,你真是个好人。江一说:什么好人坏人?你告诉我田田是怎么死的。王玲说:我又不是医生,我哪里知道?我就知道她死了。江一想想也对,一个护工,整天忙着侍候别人,哪里顾得上管病人的死活。江一说:几时的事你总该知道吧?王玲说:前天的事,昨天她家里来人办出院手续,她妈哭得可伤心了,看得我都湿了眼。江一叹了口气,他想起那个美艳的少妇,心里竟有一点疼痛的感觉。与其说他挂念田田,还不如说他挂念陶艳。田田只是一个孩子,只会叫他大哥,让他讲故事。那个女人却在关心他,关爱他,尽管在她来说,那只是一个好人的善良本性。

王玲看江一站在那儿发呆,就说:江大哥,要不要我陪你上去看看?江一说:不上了,人都不在了,上去干什么?他转身往门口走。王玲跟了上来。王玲说:江大哥,你还记得11号床吗?江一说:11号?怎么啦?也死了?王玲说:没死,他倒活过来了,换了肾,他老婆也回来了,那个狐狸精哪,让人家睡大了肚子,却说是11号床的啊,笑死人了。江一觉得这个女人多嘴多舌,讨厌得很,要不是受过她的恩惠,真不想睬她。

走到医院门口,江一说:王玲你先走吧,我回去找一下马医生。王玲说:马医生今天没上班。江一说:那我找一下张兰护士。

江一在大楼里兜了一圈,还真跟张兰撞上了。江一说:给你的。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张兰。张兰撑开袋口往里看了看,哇了一声,说:给我?你这么好心?说,有什么企图?江一说:没有企图,要看的人不在,我懒得拎。张兰说:讨厌啦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话哄哄女人?江一说:还没学会。张兰说:知道你没学会。她急着给人送点滴,说声谢谢啦,拎着袋子走了。

江一站在门诊大厅里,有点孤单的感觉。周围全是病人,没有一个认识的。医院是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无论你什么时候来,都是人头涌涌。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牵涉一个家庭,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凄凉故事,譬如田田,譬如11号床。江一漫无目标地在医院里走着,后来走到了他原来的病房。他站在窗口往里看了一眼,五张床上躺着五个病人,全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离开医院,江一在街上闲逛,直逛到下午三点多,那时他觉得腰酸腿胀,全身像散了架。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以前他可以三天三夜不停地走路,决不会觉得肌肉疼痛。他挤上了回程的公共汽车,没有座位,他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靠着椅背站着,尽量减少上身对双腿的压力。才二十出头,身体就落到这步田地,他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横过铁轨时,正好有辆火车开了过来。汽笛轰鸣里,江一突然有种跳下铁轨的冲动。那一瞬间,他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时空好像不复存在。在空灵的状态里,他感觉好像有一只手向他伸去,紧紧地抓住了他。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只女人的手,那是一只多么温暖的手啊。后来江一发现自己站在站台的斜坡上,火车已经消失在铁轨的尽头。一个铁路员工向他跑了过来,喊道:快过,你还等什么?

在大院门口,钟老太把江一拦住了。她说:你怎么才回来?有人找你呢。江一说:谁找我?这时从接待室走出一个女孩,长得很清秀,穿了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江一一向喜欢女孩子穿裙子,看到这种打扮就有些喜欢。他说:你找我?女孩说:你是江老师吧?江一说:我是江一,还没人叫我老师。女孩突然双泪横流,她抽泣着说:可算找到你了。江一说:好,好,你别哭,先跟我回宿舍。江一拎起女孩的背包,跟钟老太连说了三声多谢。

回到宿舍,江一把背包放下,一屁股坐在床上,盯着女孩看着。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江一说:你洗把脸,喝口水,然后坐下来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女孩说:我想洗个澡。江一说:好,你洗吧,我去外面抽根烟。江一把窗帘都拉上,厨房没有窗帘,他用报纸遮了起来。兰小宁来的时候,他也干过这活。他突然觉得,宿舍里偶然来个女人,对单身的生活是个很好的调剂。为此他要谢谢这个女孩子。这时他猛然想起刚才在火车站,感觉冥冥之中有只手在拉他,难道就是这个女人的手不成?江一自从病了后就有些疑神疑鬼,他觉得自然中可能真有些神奇的不为人知的力量。

江一在大院里走了八圈,抽了四根烟,估计女孩子该洗完澡了。开了门一看,女孩已经把衣服洗了,正站在阳台晾衣服呢。江一泡了壶茶,洗了两个杯子。女孩晾完衣服进来,他已经替她倒了一杯茶。江一说: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女孩说:我叫刘晨,是照二的学生,从北京来,要回北京去。江一说:照二还有你这样的学生?难得,难得。刘晨说:什么难得?江一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么清纯的学生他不配教。刘晨说:我是离校出走的。江一说:跟我估计的差不多,我想不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是因为早恋。刘晨脸红到了脖子,她低声说:是不是照老师给你打了电话?江一说:他要是来了电话,我就不会让你等大半天。刘晨又哭了起来,她哭着说:学校和我家里一定急死了,我想给学校打个电话。江一说:是该打个电话了,我带你去外面打吧,顺便吃饭。

这鬼地方打个电话可不容易,要去三元里大街,走路得半个小时。江一带着刘晨在街沿走着,一边把照二的事打听了个遍。江一知道照二没少散布他的流言蜚语,要不刘晨也找不到他。谈起照老师,刘晨有些眉飞色舞。江一感觉得到,她崇拜照老师。

到了邮局,开了单,等了五分钟,终于有台电话空出来了。江一让刘晨拨号,电话通了,她说:找照老师。过了五六分钟,江一直心疼自己的钱,终于听见刘晨说话了。她说:我是刘晨,我在江老师这儿。说着就泣不成声。江一只好把电话接了过来,说:照二,我是江一。照二说:谢天谢地,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江一说:废话少讲,有话就快吩咐,帮我省点钱吧。照二说:什么玩意儿?不就几个破钱吗?回头我寄给你。江一说:那我先挂了,等你寄来钱我再给你电话。照二说:少废话,你把她给我送回来。江一说:跟谁说话呢?照二说:俺还没说完呢,咱哥俩也该见见面了。江一说:这还差不多,你给刘晨家里打个招呼,别让她家里人着急。江一说完看着刘晨,指了指电话机,刘晨知道是问她还讲不讲话,直摇头。江一对着话筒说:再见哥们儿。

在大排档吃饭。江一估计刘晨这几天一路颠簸,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又是北方人,肯定是第一次来广东,就咬了咬牙,叫了个海虾,一个花蟹。这两样东西他还没请自己吃过呢。刘晨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两样东西,知道好吃,吃了才知道真的好吃。她顾不上斯文,比照江一教的吃法,双手齐下。边吃边聊,这餐饭吃了两个小时。看着满桌的虾皮蟹壳,刘晨有些不好意思。她说:谢谢江老师,让你破费了。江一说:你别客气,就当我是在投资。刘晨说:投资?你是说在我身上投资?江一说:你别紧张,我最多就让你客串一回女朋友。刘晨笑了,她说:有人在追你呀?江一说: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不管如何,我都给人家一个答复吧。

江一估计明天马珏会来看他。他没回去上班,又没有续假,作为他的师傅自然有了解的责任。除开这些,就凭他们的交情,她也该来看看他了。

江一换了床单、被套,让刘晨睡自己的床,他去跟娃娃脸挤,睡他的上铺。或许是太过劳累,江一一觉睡到八点多,娃娃脸已经去上班了。江一爬起身,把门带上,回了自己宿舍。刘晨已经起来了,正在打扫房间卫生。江一说:这么勤快呀?刘晨说: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江一说:你今天要穿漂亮点,待会儿可能会来一个漂亮女人,你就装出跟我关系特别亲近的样子。刘晨说:蒙谁呀?你得告诉我。江一说:你别管,就按我说的做,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江一估计马珏中午会过来。这丫头不爱睡午觉,大家睡觉的时候她要么看书,要么去外面兜圈子。江一怀疑她的英语和日语就是利用午休时间学会的。这一点不佩服人家不行,别说学二外,连英语江一都没有心机提高了。单位的领导老洪英语也不错,他口语不行,但阅读十分了得,据说是因为他生了一场病,养病的那几年把英语攻下来了。这大概也叫因祸得福吧。江一在医院检查的那几天,带了本英语书,可惜根本看不进去,拿起书就想睡觉。记忆力好像也不行了,看了后面,忘了前面。于是他叹了口气,唉,别人的传说可能只是一句话,但其间的艰辛则是几本书哇。

十二点半的时候,马珏还真来了,拎了一袋水果。她没穿制服,穿了套蓝色的裙子。江一在窗口看见马珏,就给刘晨打了个暗号,自己进了房间。刘晨开门迎接,她说:你是马姐吧?马珏说:我姓马,江一呢?刘晨说:啊,还真是马姐呀,快请坐,请坐,我给你倒杯水啊。刘晨倒水的时候故意大声喊:江一,还不起来,你师傅来了。

两个女人对面床上坐着,刘晨咧开嘴直乐,眼睛看着马珏,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样子。她说:马老师啊,江一老提起你,说他的师傅怎么好,怎么漂亮,怎么关心他,今天一看啦,他还真没说假话。马珏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怎么称呼?刘晨说:哎呀,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刘,是江一的师妹,江一没向你提起我呀?马珏说:大概还没到提起你的时候吧?或者提起过,我忘了。刘晨说:是吗?这家伙真不像话。

江一赶紧走了出来,说:马珏你来了?马珏说:不欢迎啦?江一说:欢迎,欢迎,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高贵的地方,你一来,蓬筚生辉呀。马珏说: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江一心里一震,以为她识破了自己的伎俩,讪笑道:我是真的欢迎你呀。

刘晨站了起来,说:师兄,你跟马老师聊吧,我去把衣服洗了。一会儿,她在厕所里喊:师兄,昨天换的脏衣服呢,拿过来我洗了。江一啊了一声,却没有去拿衣服。因为衣服早在昨天晚上就洗了,这会儿正挂在阳台上。也不知刘晨那丫头在水房里拿什么搞出那么大的动静。马珏到底有些过人的地方,看她的样子,气不浮,心不跳,跟江一聊着天,问他的病情,感觉如何?腰还疼吗?吩咐他注意休息和饮食,多吃水果,少吃盐,生活要有规律。江一一点脾气也没有,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你都说过几百遍了。马珏说:是,你一遍也没听进去。她把杯里的水喝完了,说:我走了,记着午觉也要睡,像你这种病啦,就该卧床。

江一去送马珏,送到大门口。马珏说:你回去吧,你师妹在里面等你呢。江一在心里窃笑,他还以为她根本不把刘晨当回事呢。江一说: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说完故意顿了顿,想看看马珏有什么反应。可马珏似乎没有反应,她的反应就是看着江一,等他说话。江一说:我想多休半个月的假,陪我师妹回趟学校。马珏说:休假我不反对,可是你要注意休息。江一说:那当然,身体是自己的嘛。洪处长那里你帮我请假啊。马珏点了点头,走了。

江一本想转身就走,可他无法挪动脚步,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马珏,直到她美丽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他知道,从今以后,那将是内心深处永远的痛。一股从未有过的低落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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