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出发去昆仑的这一日,田青起了个大早。利落地把一切都收拾好,迈出家门的那刻,他觉得身心都已飞驰了出去。
这一次去昆仑路途遥远,他们去镇上买了两匹马,骑马上路。三个月的赶路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到了昆仑找寻不死树应该也需要花不少功夫,田青宁可早一点赶到,越早越好。
田青日夜兼程,到达每个城镇时只是稍作休息就又立即上路。竹觞配合地随同田青的步调,至于田青这么急急忙忙是为了什么,竹觞心里也清楚个七七八八。
不过,清楚不代表不会问。
“你此去昆仑是为了何事?”
夜晚的树林,清冷沉寂,一堆篝火跳跃在一小块空地中间,将它边上坐着的两人照亮半分。
小撮火苗蓦地窜出一尺高,映在田青眼中,正赶上他的一个回神。
“嗯?”他适才是有些困了,竹觞的问话把他从瞌睡中拉了出来。
待竹觞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田青才猛地坐直身子,张了张嘴,道:“我……我去找一棵神树!”
竹觞瞧着田青,等待下文。
“……找到之后,我不就发财了!”田青得意地笑笑。
竹觞好笑,顺口就说道:“你不是已经发财了吗?”——在卖了我的玉石之后。
“啊?什么时候?”
竹觞笑而不语,他觉得现在就把话挑明了,没甚意思。
田青盯着对方片刻,没得来回应,自己寻思,又想不出所以然来。没过多久,他便倚着一棵树睡着了。
田青睡着的样子,不见一点防备,姿势随意,神情安稳,透着一股自然的纯粹。
爱财、扯谎、隐瞒,似乎不是个简单的人,但看穿之后,竹觞发现,这人又很简单。
他望着田青,眼里映着跃动的火光。
越靠近西面边境,城镇也逐渐稀少。而出了秦地再往西北就是戎狄部落等游牧民族,其中的强国常与中原冲突不断,异族人一旦踏足那片国土,会面对怎样的境遇可想而知,所以必须要绕道而行。沿路没了都邑倚靠,从西境到昆仑想必会是一场艰难的跋涉了。
此时,竹觞和田青正坐在一个凉棚里喝水休息。
这是一个位于城外两里地的酒铺,行人在此稍作休憩,商旅过客稀稀落落,皆是形色匆匆。
他们两人现在已经来到了西境边缘,下一步就该出境了。
对于寻找不死树的任务,竹觞不打算独自进行,除了田青,他也需要手下的帮助照应。因此,他和部下约定在此地汇合。
一个壮硕的挑夫迈进了凉棚,他放下担子,漫不经心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抹了把汗,目光却迅速地来回扫过凉棚内的各色人等。
竹觞与这个人对上了眼,他勾起一分微笑,稍一点头,就带着田青向外走去。
“上哪儿?你的朋友呢?”田青有点茫然。
“他来了。”
他们走进不远处的树林,刚一站定,就听嗖的一声,眨眼间,一个人影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跟前。
“参见……”来人单膝跪地,刚要行礼,就被竹觞制止了。
“杓阳兄好久不见。”
“啊……”来人愣了下,“杓、杓阳兄?二公……”
竹觞眯眼笑道:“我们多日不见,连如何称呼彼此都忘了么?”
来人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不自然道:“哦哦,竹……竹兄?”
竹觞满意地点头:“杓阳兄别来无恙,”他转身介绍田青,“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田青。”
杓阳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了田青一番,摸了摸下巴道:“原来你就是救了二……呸,竹公子的人啊。看起来……怎么也不过如此。”
田青不解,视线不自觉地对上了他的目光:“那杓阳公子觉得,我该是什么样的?”
杓阳嘿嘿笑起来:“我还以为,怎么样也得是个隐居野林、深藏不露、慧眼识人的……高人啊,或者起码得是个壮实点的……”他突然停了下来,朝田青凑近了些,盯着他的眼睛看,“田兄弟,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田青立刻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眼疾罢了。”
杓阳一听,更有兴趣了:“什么眼疾啊?太稀罕了!”
竹觞见了,睨了他一眼:“你小子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杓阳憨笑两声,道:“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说着他又转移了话题:“不过说真的,田兄弟,你看上去瘦了点儿!”
田青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时粗茶淡饭惯了。”
杓阳不以为然,一拍他肩膀道:“没事儿!你只要跟着竹公子,包你好吃好喝的,立马长结实了!”
竹觞笑了:“这倒不假,看你这一身蛮力就知道了。”
“哈哈,我这可不是蛮力,老子练出来的!”
杓阳是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五官硬朗,肤色较深,声音洪亮,精力十足的样子。面对刚认识的田青,也毫不生分,说话坦率热忱。
说话间,竹觞注意到了杓阳腰间的佩剑——赤金的剑身带着精美花纹,剑柄少见的雕了螺旋的纹路,显得格外粗犷。
竹觞不由问道:“你换新剑了?这柄剑长得……倒有几分别致。”
“啊……”杓阳愣了下,然后挠挠头道,“那个……别人送的。”
竹觞心中了然,调侃起来:“看你这反应,莫不是石头姑娘送的?”
杓阳大骇:“你怎么知道!”接着,他一脸嫌弃道:“咳,她非要给我,说是她亲手打的,要给我保什么平安——”他掂着那柄剑,瞅了一眼,“可这剑长得也忒丑了!”
“送剑保平安,我也是头一次听说,石头姑娘果然不是一般女子。”竹觞啧啧赞叹。
“啥不一般啊!她根本不是女子,你是不知道,我这次出门……”他话说到一般,突然又把话咽了下去,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
竹觞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没追问,只在一旁闲闲道:“如此重情重义的姑娘,你可别负了人家啊。”
杓阳一下子急了,黝黑的脸庞都泛出红来:“谁、谁负她啊!我俩啥事儿也没有!”
竹觞不再激他,但笑不语。
一番闲聊后,三人准备再次上路。竹觞问杓阳:“东西都带来了吧?”
“都带了——对了,还有这个!”他从包袱重掏出一枚小小的信筒,递给竹觞。
竹觞接过信筒,迟疑片刻后,只是捏在了手里却没有打开,道:“好,具体事项我们晚上再议。”
又是一个露宿野林的深夜。
奔波了一天,田青倒头就睡着了。竹觞和杓阳站在远处交谈。
“国内如何了?”
“主上快不行了。”
竹觞锁眉:“我记得当时诊断说君父可以再撑上两三载,而且夏天就快结束了,应当可以挺过今年,又怎么会?”
杓阳语气愤愤:“还不是他们干的。”
竹觞看向他:“有证据吗?”
杓阳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每一次上贡的药品都是罪证!但是没人敢去查。那群老东西心里都明白,就算查出了,也是鸡蛋打石头,所以现在朝中势力已经一边倒了。”
竹觞的神色很凝重,他道:“我们此行务必要加紧脚程——”他突然又想到什么,问:“关于子郊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直到我出发前已经有一个来月没有见到他了,说是在生病修养。”
“生病?”竹觞喃喃。
杓阳一副深思的模样:“我估摸着啊,没这么简单。”
对此,竹觞没有置评。他又听杓阳详细交代了国内的其他近况,待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回去休息。
夜凉的风穿梭在林间,偶尔带来某个梢头的斑鸠鸟“咕咕”的鸣叫声,单调的悲沉。篝火在风中微弱地跳动,直到熄灭了最后一星火光,竹觞手上的字条终于被收回了信筒中。
“生死有命,我命随君。”
清秀亭匀的字迹出自子郊之手,竹觞再熟悉不过。一腔赤诚忠心在这滚烫的八个字里显露无疑,只可惜,这并不是献给他的。它们烙刻在竹觞的脑海中,隐隐刺痛。
还记得那日他们从驿站出发,往密山行进。而子郊行至半路却说有东西落在驿馆,便折返了回去。就在那日傍晚,竹觞一行人遭遇了刺杀。
这张信条是当日竹觞的部下拦截下来的,是子郊和小公子暗中结党的证据之一。后来竹觞流落在外,便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过目。如今他看到了,却生出一种不如不看的后悔来。
从杓阳口中得知子郊已有一个多月未曾在朝中露面,真的病了吗?还是在暗中密谋什么?竹觞不得而知,但他现在起码已经彻底清醒了。那个人不曾属于他,也不可能属于他,他们不再有任何瓜葛。
中午进食时,田青吃得不□□稳,因为他感到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
“杓阳公子,要不你也来点?”田青笑嘻嘻地递出手中的果子。
好像就是为了等这句话一般,杓阳从善如流:“好啊!我尝尝。”
杓阳一口便吞下一个,在嘴里砸吧了半天,评价道:“甜倒是甜,但这是什么果子?”
“这个……是我家乡那儿的野果。”
“你家乡?就是……密山那里?”
“对啊。”田青却没有告诉他,这就是丹木的果子。
“怪好吃的,以后给我捎点!”
田青笑呵呵地应了,毕竟丹木的果子能被更多的人喜欢对于田青来说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不过,你吃这个就饱啦?”话唠如杓阳,一刻也没肯安静下来。
“嗯,饱啦。”田青满足地拍拍肚子。
杓阳抹了抹油腻腻的嘴巴,瞅他一眼,明显不信:“果子而已,怎么可能吃饱呢。”
田青本不觉得什么,可听杓阳这么一说,再见他正狼吞虎咽地啃着兔肉,久不闻肉香的他不由有些眼馋了。
注意到田青赤果果的目光,竹觞笑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要么?”
田青连忙摆摆手:“我就是看看,嘿嘿,没别的意思。毕竟就两只兔子,你们……你们吃……”
话没说完,一阵肉香扑面袭来,田青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兔腿,再瞧瞧拿着兔腿的竹觞,眨眨眼,咽了下口水。
“怎么?要我喂你?”
戏谑的话语声带着低笑,近在咫尺。田青瞬间打了个激灵。不知为何,脑海中跳出了上回的尴尬,本来已经全然遗忘的紧张和混乱感又出现了,他连忙向后缩了缩脖子,一把抓过竹觞手里的兔腿,干笑道:“不用不用!”
食物的满足很快让田青放松下来,他一边大口咀嚼,一边不忘支吾着说道:“谢谢竹公子!”
竹觞只看着他,笑了笑,道了声:“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