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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Chapter.25(1) 生死一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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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高阳,天朗气清。

许多人弯腰驮背步履蹒跚,见到当空一轮红日,忙不迭用手遮挡。

若是你也在狭小、阴暗、潮湿、终年不透光的地牢里,生活八年之久,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这些人大多和拉斯菲尔蒂差不多岁数,有的稍大,有的稍小。而现在看起来,竟都比她至少老个十岁——皮肤干枯发皱,指甲蜡黄翻起,颜色漂亮的眼睛极为浑浊呆滞。

难以想象,他们在厚重的地牢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莫须有的刑罚。

仅凭这位外长对待一船几乎形同废人的战俘,也极殷勤极礼貌,便足以猜测他的涵养忍耐工夫有多好。他显然受到迦迪迪的指示,对待拉斯菲尔蒂比所有人更殷勤更礼貌。

由于特别的照拂,拉斯菲尔蒂终于如愿看到了登船战俘的名单。

没有千基妲。

大概是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太难看,这位反应极灵敏的外长探头解释说,登船的战俘不是全部。所有战俘在离开地牢前都经医师检查,唯有那些情况良好的才被允许立刻见光,剩余重伤的或者官能衰退的,需要接受专业护理后才能回到地上生活。

这是事实,也是安慰。谁都知道,也并不是所有战俘都能安安稳稳活过八年。

拉斯菲尔蒂勉强笑笑,谢过外长的好意,又望着大海发呆。

她也只能祈祷,千基妲只是身体状况不佳。

不日后,大船抵达约哲姆。

早些时候已收到消息的卡伦特侯爵,带着十来骑随处,亲自在港口等候。

外长率使节团与卡伦特侯爵简单问候,立刻奉上国书,并移交战俘全员。外交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卡伦特侯爵忙于指挥交接,与拉斯菲尔蒂只是点头致意。

拉斯菲尔蒂在军港作短暂停留,用过午餐,梳洗一通,又换上军装,便匆匆与三两骑军士,快马加鞭赶向哈沃登堡。

修奈泽尔与伊莱亚的战争,正辛苦艰难地推进。相比之下,修奈泽尔的大军更占优势。

***

拉斯菲尔蒂见到修奈泽尔的时候,是一日后的傍晚。他刚刚从战场回到主营。

修奈泽尔看见拉斯菲尔蒂没有太多的表示,毕竟新别不久,加之连日安排战局缺乏睡眠,确实极为疲惫。一双蓝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径直走到帅椅坐下,胡乱取下头盔往木桌上随意一摆,拧开水壶大口大口喝水。等到这一切条理完毕,才想起什么似的打个响指,立刻有副将向拉斯菲尔蒂解说战情,他自己则闭目养神。

经过几日拉锯持久耗战,伊莱亚城堡中的粮食所剩无几。粮仓已被修奈泽尔占领,伊莱亚若想取粮首先得杀出条血路。沿山的守军与修奈泽尔大军相逢便战,伊莱亚总乘着这间隙,派小队人马险路夺粮。无奈修奈泽尔兵多,恶战之余还空出军力专门对抗夺粮队伍。

说起来容易,大军这一路上来,打得也艰辛。值得庆幸的是,伊莱亚的军队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尤其是这几天下来,粮食紧缺造成伊莱亚越发焦躁,失去镇静之后的他露出残暴的本性。没有粮吃,又担主子加害的军队,开始动摇。也有几位将领甚至率军投降。

这样的情况,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频繁。所以修奈泽尔便抓着这个“拖”字,死死地守着。

只是拉锯战,伊莱亚自然苦不堪言,修奈泽尔这边也累。

副将解说完,修奈泽尔的鼻息渐渐变重变沉。

拉斯菲尔蒂与副将交换眼色,都不再出声。谁都不忍心打搅辛苦多时的统帅,难得的安静睡眠。拉斯菲尔蒂指指营帐深处挂着的薄毯,会意的副将轻手轻脚取来为修奈泽尔盖上。

薄毯刚在修奈泽尔身上盖妥帖,帐篷的门帘却已被人掀开。

拉斯菲尔蒂与副将同时望向对方,脸上都带着惋惜和遗憾。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波尔希思、费德里和邓普斯。波尔希思带着喜色,身后的费德里与邓普斯显然是匆匆跟上。想必是从拉斯菲尔蒂带来的军士处,听说了归还俘虏的消息,急着来确认。

波尔希思尚来不及张口询问,只听修奈泽尔悠悠地让副将离开,此时眼睛已睁开一条线来。

原来他没有睡着。

拉斯菲尔蒂的视线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神,他又笑眯眯地指了指身上的薄毯,用口型说了声谢谢。

拉斯菲尔蒂又好气又笑地移开视线,作故不理会他。

是她疏忽了,他永远不可能在有旁人的情况下,真正睡着。

波尔希思已冲到拉斯菲尔蒂跟前,开口问的不过哪句“有没有她”。分明是一句问话,在他说来却带着丝丝喜气,就好像是已然知道那人正在的明知故问。

拉斯菲尔蒂垂下眼睑,忽然有些不忍心打碎他孩童般翘盼喜悦的心境。然而,她终究只能告诉他,那人并不在。

如同皮球泄了气,轮胎扎破洞,波尔希思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半天不说一句话。费德里与邓普斯担忧地挽住他手臂,被他用力甩开,二人立在他背后,只留下无奈。

拉斯菲尔蒂瞄了波尔希思一眼,忽然有些理解那位外长的体会。于是她也像那位外长一样做了番半带安慰的解释,等待着波尔希思如出一撤的惨淡笑容。

他的回应与她当时的反应,果真一模一样。大概任谁听了这样的消息,都免不了伤心失望。

除了修奈泽尔。他淡淡地听,淡淡地看,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惊动他半分。一个人也只有像他这样,连生死都置之度外,才可能做成不可能的事。

波尔希思颓唐地离开主营,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玩转风月,毁于一旦。夕阳落入营帐,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费德里与邓普斯急急忙忙想要跟上,波尔希思的声音从老远传来,就像是早有预料。他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上一次独自消沉的结果,谁还都记得。越急得,也越无计可施。生怕刺激到他的情感,反倒更不可收拾。

本该满心欢喜的重逢,在各换心思中落得郁郁寡欢、惨惨而终。

***

一夜就那样过去。

什么都没变,什么又都变了。

拉斯菲尔蒂没有早起,也没穿铠甲,和留守驻扎的军人一起用过还算丰盛的早餐之后,也便就无所事事了。

修奈泽尔不让拉斯菲尔蒂上战场。他说,这里不单单是维勒兵团的天地,而她的骑术与刀术哪怕在正统军人里都不逊色,如果让人瞧见,难免会有猜疑。

营地里很安静,不远处战场上的锣鼓与厮杀声,都能听得分明。

拉斯菲尔蒂看看自己手上有些淡去的茧子,笑容有些苦涩——分明是近在咫尺,而她却只能扮作高雅的世家小姐。

修奈泽尔毕竟对她很照顾,腾空一帐篷让单独住。想来如她这般身份的女士,确也不合适与那行伍间的女子共同起居。

这大概,是这种身份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午间,打着瞌睡的拉斯菲尔蒂被旧团里的下属不由分说地叫醒,迷迷糊糊跟着他们七拐八拐,又迷迷糊糊进了医疗营。

消毒酒精的刺激气味,让她的睡意醒了大半。这才发现营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是熟悉的,每一张面孔上的表情都是说不出的奇怪。

人们看见她来了,纷纷让出一条路。然后她就看到了,本在人群深处中一张血染的躺椅,躺椅上躺着的正是波尔希思。

医师护士还在不停地为他处理伤口,擦拭的棉球无不染满血色。

费德里与邓普斯立在躺椅的两侧,一身尘土的盔甲还没顾得上脱下。仔细看来,许多人都像是匆忙间赶来,也不知道刚下战场的他们是不是来得及吃上一口午餐。

费德里说,波尔希思早上很有精神,他表现得太正常就像八年前那次,所以很不正常。然而战争不是儿戏,军队的阵容连夜定下,绝不能因出于个人原因使发生变故。他和邓普斯就嘱咐波尔希思帐下的士兵,留心一点。

等到正常上了战场,于敌军交战激烈,要士兵时刻注意波尔希思的举动,显然不可能。也就是他们疏忽的这一会时间,波尔希思当真不要命了得,任由敌军的长剑穿过他的胸膛。

医生处理了很久。营里等待的人进进出出、走走回回不知多少回。

终于在傍晚,止住了他的血。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安全。

这句不长的话落在每个人的心里,如同警钟敲响,医疗营里立刻又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

外边却是嘈杂一片。马蹄嘶鸣,似有人擅闯军营,横遭阻截,呐喊声、呼叫声、斗殴声混成一团……

里面的人谁都没有心思去理会,因为医生又接着说了下去:

“接下去,要看他自己了。如果他能在三天内苏醒,哪怕只是睁开眼睛又闭上,我都有信心救活他。只是……”

有些话他不必说,大家也能懂。

只是波尔希思本就是一个求死之人,又如何指望他求生意念爆发,在三日之内苏醒。

“难道就没有人能帮他吗?靠自己这种话,医生你不觉得很不负责任吗?”

营里并没有人发问,质疑的声音是从门口传来。

齐齐回头,他们看见了门口那个逆光的身影,和背后追击而来的士兵。

竟是那个硬闯的人。竟也叫他们个个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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