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Chapter.21(1) 战火迷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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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帝国三大军团,英灵、英耀、英魂的首要职责是守卫王都以及各大重要城市。边防任务由边庭十二团担当。唯有重大战事将临,才据情况调动“三英”军团。
这三支久负盛名的军团调任,是全力抗敌,亦是一种信仰的彰显。帝国的每个子民心中都有一团名为“三英”的旗帜——象征着祖国的英勇神武、战无不克。
所以,当约克希伦与莱文斯德并驾而过,殷红锦旗与赤血披风交接,震耳的呼喊响彻哈福德郡的大街小巷,久久不能平歇。
拉斯菲尔蒂认得那两位将军,不用看旗号,不用看臂章。曼格菲斯所有人都认得。
记忆与现实重叠,不变的仍是,为英雄践行的赤诚与热情。
八年的时间并不长,却足够人们忘记过去种种悲哀与丑陋——人们总能记住美好,而遗忘过错。
八年的时间也不短,足够颠覆人们的生活——有些人沦落天涯,有些人更名改姓,只为存活二字。
而另一些人。
他们想起八年前的将军:刀削的面庞,刀锋般的眼神。久经安逸与荣耀,生生英气被发福的圆润磨去边角,不常打磨的刀锋有了锈色。
是命运眷顾,还是命运嫌弃。
伊莱亚与亲卫队由加西西港登船,经水路直达约哲姆。
哈福德郡的居民无缘一睹殿下尊容,人人扼腕叹息。街市依旧聚集着各家太太,笑声嘤嘤不绝于耳。轻松闲话,莫不是谁家将帅一表人材,哪列官兵长相出众。
——只要战争的号角一天不吹响,人们便一天感觉不到危险将近。
近来的曼格菲斯,却是一天比一天安静。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目光留在明窗外的直道,往来的快马。
终于一战打响,大街小巷少了风轻云谈,报童的吆喝愈发突兀也愈发引人。便是不知世事的太太,也能随口说出谁攻谁守,谁赢几阵。
首战告捷。那位名声不怎样的王子,一跃成了人心的英雄。
曼格菲斯的气氛,凝沉一如前时。胜利的喜悦没能撞破紧逼的木门。
似是一夜间染上的习惯,人人抱臂临窗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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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斯菲尔蒂说,她始终不能相信这是一场说打就打的战争。
谁也不相信。
骚动演变成□□,不惜调兵镇压,又怎会不加强边界守备。戒严的港口,即便是老鼠都极难混入,更不用说是偷渡的亡命徒。
除非,有人刻意放行。
除非,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
修奈泽尔曾经评价伊莱亚说,有残忍之心而不能善用残忍,好谋喜变却权策不切实际。
引狼入室,或能顾及一时,终究不为利己之举。
没有人知道伊莱亚与对方的约定,除了当事者本人。
然而首日后的战况并不如所有人预期的乐观。二平一胜二负。第四日的胜仗赢得惨重,士气未复,再遭掩杀,一靡再靡。
纵然不晓得合约之中包括着怎样的虚张声势,胜少败多的局面,看来不似虚饰。
人人惊愕,人人之中也包括伊莱亚。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善弄权术。
一股悲凉笼罩城镇,人人神色凄凄阴霾满面。路上相逢,互问的招呼不是“你好”,而是“又败了”。赌坊里的旧签牌丢弃在角落,上压着十来个变形的筹码。
然而,沉痛过后太太们还是照例会聊街坊小事——谁家的母鸡生了小鸡,谁家的小姐又看上了谁家的先生。赛洛的伙计忙着削新签,赌场里稀稀拉拉的还是坐着那些个常客。
——即便战争真正打响,战火一日不烧到眉睫,人们一日抱有希望。
还有明天。明天,休养妥当的战士会发挥全身的潜能,打一场漂漂亮亮的胜场。
明天之后还有明天。明天复明天。
女王依照前言,以修奈泽尔代替伊莱亚,总督军事。
临阵换将,是兵法大忌。而若那位将领久失统治者欢心,兵法再忌,也该另当别论。
修奈泽尔也从水路进发。这两位殿下就像商量好一般,极力避开民众的视线范围。
他到达的那一日,周围城镇自发庆贺,欢呼声、誓言声,比大军借道更浓烈、更诚挚。
与伊莱亚战捷获荣不同,修奈泽尔神一般的地位,深深扎根民心。他是人民心中的精神支柱,是超越英灵、英耀的勇武化身。
所以,谁都斗不过他。
拉斯菲尔蒂等是,伊莱亚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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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挽狂澜的战局,自古以来虽不少见,却也战战打得艰辛。
所以当修奈泽尔一封信,寥寥数字只言“勿忘前约”,军马送到曼格菲斯,一宅上下人人惊叹,他究竟抱着怎样必胜的决心。
送信的官兵匆匆走了,马蹄扬尘,急急如来时。
拉斯菲尔蒂四人并肩立于窗前。雕花门外人头攒动,偶尔附耳低言,听不见的话语声里,是能够想象的期待与翘盼。
然而谁都不想出去面对这群热情高涨的民众。没有足以鼓舞人心的热血,可供他们立于高处昂声喊出。
波尔希思问拉斯菲尔蒂,前约指的什么。
拉斯菲尔蒂笑了,笑得不怎么愉快。那个约定无关乎战事,仅是一场旅行。不合时宜的旅行。
修奈泽尔却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
沉默以对。他们都猜不透的心思,怎样能叫他人懂。
他们猜不透,因为拉斯菲尔蒂没有告诉他们,旅行的出发地。
——他让她在维亚港搭乘一商船。他没有告诉她商船的目的,只是商船的目的一定不是她的目的。
——他又告诉她,即便是八年前作战期间,两国生意上的往来也不尝停止。国家为了荣誉而战,商人却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他告诉了她,当年不列颠商人换暗船的地点。
拉斯菲尔蒂能感觉到,他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网罗着所有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势力。
那将是一个潜意识都知道的危险行动。巨额的成效,首先需要放下巨额的赌注。她不知道他何来的把握,就如不知道他将如何去赢。
所以她也不愿想。不愿想一切关乎他落败的结局。
——女人都爱幻想,再现实的人也不例外。
一个人的好坏、名声,与这个人的实干并不完全相干。
伊莱亚再不好,终究是带兵多年的王子。这场仗打得不漂亮,也不难看。
当事与愿违,双方开始呕气,凯厄司连日增援显然有违速战速决的意图。一场本不以获胜为目标的战争,横膈九曲十回的花花心肠,不再如想象般便于收场。
伊莱亚对凯厄司动真格,便是最好的证明。
修奈泽尔接手后的第一场仗,虽仍以败绩告终,而斩首敌军将领十余人,俘虏兵丁以百数,更有夺得军械辎重不计。
因等待焦虑而渐灭的希望火星,再度熊熊燃起。
一周之内,喜报连连。值得开心的,并不一定都是胜利。
真正大快人心的一场胜仗,起于七月最后一个周一的午夜。
修奈泽尔披挂亲战,指挥三团联军掩杀敌军三万。厮杀声从黑夜响彻白昼,当隐隐绰绰的战火突然照亮天际又再度明灭,如血漂过的海水终于浇灭杀红了眼的激情。
凯厄司的主帅下令撤军。他们走得那样急,甚至顾不上打捞满目疮痍的浮尸。
着手撤退的三团联军忽然找不到发号施令的统帅,一夜杀伐混乱,人人以命搏命,连主帅何时失踪都无人能说。
他们赢了战争,却丢了修奈泽尔。
三团长官商议之下,推举年事最长的约克希伦为临时统帅。约克希伦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是打捞所有尸体。
他不能接受修奈泽尔战死。谁都不能接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拖着困顿躯体的士兵又开起战船,入海捞尸。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喊累。
昼夜不停的打捞持续了一周。一周依然了无所获。
无计可施的约克希伦悻悻然撤军,万般不情愿地上报这迟迟隐而不发的心中诟病。
凯歌依旧,荣耀依旧,也难叫将士展开笑颜。
天下百姓尚不知的悲哀,他们已承受一周。比战争还难熬的一周,比丧亲更入骨的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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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凯旋的第二天,王室几经思量,无奈对外公开。
举国哗然。
他们深爱的修奈泽尔殿下不明不白地离开,身死未卜。这样的结局,谁能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
人们都说修奈泽尔是上天眷顾的王储,他一定还在人世。这只是上天同他的信徒,开的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是上天在考验他的信徒。
这话说得有多自欺欺人,其实心知肚明。而人们却偏偏喜欢这样地,自欺欺人。
没有人愿意,面对现实。
曼格菲斯还是一样的平静。战争的阴影仿佛从未能撼动这一片坚实的土地。
阳光正好,花开正艳,他们坐在后院中,面无表情。
茶香淡了,茶也凉了,茶水还是满满一杯,竟也无人去喝。
每个人都在想心事,而每个人的心事至少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坚信,修奈泽尔还活着。
不是自欺欺人的安慰,是真的相信。
写有“勿忘前约”的信纸,此刻正摊在茶几中央。
八双眼睛紧盯,看透了寥寥数言意下之意,却想不通“为什么”三字。
——为什么于立下大功之时抽身离开?以死相欺瞒天过海的做法,究竟是为了掩谁的耳目?一走了之遁地三尺,可会使多年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太多的为什么,能够回答的人,却已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