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一百零八章（1 / 1）
阿妮拉此刻站在一片阴冷而黑暗的迷雾中，身体因为那些似要钻进她骨头里的寒气而瑟瑟发抖，脚下却完全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只能茫然失措地停留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肉体，然而这感觉却也不像是死亡，而是比死亡还要空虚与可怖。
她用她迟钝了好多的大脑想了很久，才模模糊糊地想到，她现在大概是处于现实与阴影之间的虚空之境中，也就是戒灵与幽灵们所在的地方。
我得赶紧出去，阿妮拉想，否则也会变成戒灵那种不死不活的怪物。
她终于迈开了沉重的腿，每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她就那样艰难地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周围却变得越来越暗，迷雾也愈加浓厚，她的耳边似乎还出现了带着嘲讽笑意的说话声。
“你为什么还要挣扎，莲恩雪特陛下？”那声音的蛊惑性极其强烈，“留下来吧。”
“谁想要留在这种鬼地方？！”阿妮拉满头冷汗，坚决地回答道。
“留下来有什么不好的呢？”那声音循循善诱，“在这里，你可以永久地避开死亡，你将永远青春美丽，永远强壮聪敏。”
“我不……”阿妮拉很想再次坚定地拒绝，但她的思维现在本就迟缓，脑袋又疼得厉害，“我……我是刚铎人皇，我必须回去。”
“你真的想成为人皇吗？”那声音笑了，“在这里你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莲恩雪特，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如果不是生而如此，你根本不想当什么人皇，你向往的是做一名无忧无虑的游侠，行走四方，无拘无束。留下来吧，留下来，你将再也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责任。你不觉得不公平吗？那么重的担子，那样多的期待，凭什么全都压在你一个女子的身上？”
“这是我的选择。”阿妮拉头痛欲裂，“我不后悔。”
“就算你不后悔，可其他人却未必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国王呢。”那声音嘲讽道，“要知道，你可是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仗，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想？”
阿妮拉僵住。
她四周漆黑的浓雾翻滚变幻着，蓦地，幻化成了许多普通刚铎平民的样子。
阿妮拉看见了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战士，看见了他们父母和妻女伏在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上痛哭的样子，看见了许多人怀疑的眼神，听见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莲恩雪特陛下到底会不会打仗？”“若不是她，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自不量力狂妄自大，努曼诺尔人真的没落了。”
然后那浓雾又变成了迪耐瑟、芬朵拉丝、波罗莫和法拉墨的样子。
“你根本不配当什么人皇，莲恩雪特。”迪耐瑟一副极尽刻薄的嘴脸，用鼻孔看着她，“我早说过人皇不该回归。”
波罗莫和法拉墨也不再是往常那样对她尊敬而崇拜的样子，而是满是失望地看着她。
紧接着，那黑雾变成了她的养父和老师。
“你让我们失望，阿妮拉。”埃尔隆德摇头叹道，“精灵费劲心力，不计回报地帮助你们，而你却如此无可救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说你是我的学生，阿妮拉。”格洛芬德尔冷笑，“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不……”阿妮拉哽咽道，“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请别……”
然而那雾气还不打算放过她，摇身一变，变成了远在密林的那两位精灵父子。
“莱戈拉斯对我说夸赞过无数次莲恩雪特女皇是多么英明而睿智。”瑟兰迪尔嘲笑她道，“可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到底有哪里配得上莱戈拉斯？”
阿妮拉手脚冰凉，她绝望地看向莱戈拉斯，而对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半晌，别过了头。
“你不会还在奢望我会和你结婚吧，阿妮拉？”莱戈拉斯轻声笑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罢了，你会衰老，会死亡，而且寿命短暂的对精灵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你死后，你要我怎么做？你真的想让我为你永世孤独下去？你真自私，阿妮拉。”
“……”阿妮拉麻木地呆站在原地，眼神发直。
“你看，他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他嫌弃你只是个人类。”那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出现了，“所以留在这里吧，你可以拥有和精灵一样无尽的寿命，幽暗密林的莱戈拉斯王子将永远陪伴在你身边，这难道不是你的愿望吗？”
阿妮拉可怜的大脑不堪重负地缓慢而艰难地运转着，半天才领悟了那声音所说的意思。
“只要留下来，我就可以拥有永生对吗？”她问道，表情看上去像是一个幼稚的孩童一般迷茫。
“是的。”那声音里多了一丝急不可待的窃喜，“只要留在这里，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你将会成为刚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所有人都会在你脚下的俯首称臣；”——那些刚铎人与摄政王一家的影子又出现了，纷纷恭敬地半跪在阿妮拉脚边，“瑞文戴尔领主和格洛芬德尔将会以你为骄傲；”——埃尔隆德和格洛芬德尔眼中满是赞许与自豪地出现在阿妮拉身边，“你将能毫无阻碍地和你的爱人在一起，永远过着幸福而美满的日子！”
莱戈拉斯出现，走近阿妮拉，牵起她的手，虔诚地吻了上去：“留下来吧，阿妮拉，就当是为了我。”
阿妮拉看着莱戈拉斯，默默地发了很久的呆，久到“莱戈拉斯”不禁露出了一丝不耐的神色。
“你爱你，阿妮拉。”他问，“你难道不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阿妮拉下意识说道。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阿妮拉缓慢地眨眨眼睛，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的脑袋里叫嚣着：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突然，阿妮拉推开“莱戈拉斯”，拔出腰间的伊兰迪尔圣剑猛地向“莱戈拉斯”砍去。
“莱戈拉斯”惊叫一声，和其他人影一起化作雾气消失了。
阿妮拉收剑回鞘，力气好像被瞬间抽空了一般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衣服冰冷黏腻地粘在身上，但一片混沌的头脑也终于清醒过来，她说：“这不是我的愿望。”
那声音终于恼羞成怒了，不复刚才的轻柔和缓，变得尖利刺耳起来：“随你吧！莲恩雪特！但你是不可能逃出这里的，既然你拒绝了我给你的永生，那就只能在这里痛苦地死去！”
“那也是我的选择。”阿妮拉疲惫地回答道，“我不会后悔。”
隐约的，她也能听见现实世界的声音，她听见了芬朵拉丝悲痛的抽泣声，波罗莫沉重的叹息声，卡诺德绝望的呼唤声，可是那些声音太微弱了，还不足以指引她离开这里。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阿妮拉蜷缩成一团，甚至能听见自己的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但慢慢的，她的嘴唇和四肢完全麻木了，睫毛上好像结了霜，抬一下眼皮都费劲。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莲恩雪特。”“莱戈拉斯”又出现在她身边，冷冷道。
阿妮拉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莱戈拉斯”——或者应该叫他索伦——嘲讽地叹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有多爱幽暗密林的王子，但你什么都不愿意为他付出放弃，却还期盼着他能为你放弃同族、家人、甚至以后永生的幸福，你真是天下最道貌岸然的小人了，莲恩雪特。”
我没有，阿妮拉想张口反驳他，我从没想过要让莱戈拉斯为我放弃什么。但她的唇舌完全失去了知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你不打算睁眼看看我吗？”索伦嘲笑道，“毕竟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哦，可怜的密林王子，当他得知莲恩雪特女王的死讯后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是心如死灰？整个人完全变成了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还是短暂的悲伤后另寻新欢？几百年后，他应该就会完全把你忘了呢，莲恩雪特陛下。”
阿妮拉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会和他的父亲一样，带着对爱人永远的怀念与爱，好好活下去，直到他们再次重逢的那一天。”有一个女人回答道，但那声音却并非出自阿妮拉之口。
阿妮拉和索伦同时一惊，抬头看去。
那是一个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金发精灵女子，眉眼凛然却不失温暖，手中牵着一头高大而威风凛凛的白鹿，那鹿全身的皮毛雪白，没有一点杂色，大大的眼睛如同碧绿的宝石，周身微微发着圣洁的银光，驱散了周围的浓雾。阿妮拉隐隐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精灵，搜遍脑海却实在想不起来。
“你是谁？”索伦也问。
那名精灵女子却根本不理他，只是径直看向阿妮拉。“跟我来。”她温和地开口，“我带你出去。”
“你救不了她的！”索伦不以为然，“没有人能从这里带她出去！”
金发碧眼的精灵女子依然恍若未闻，只是温柔地看着阿妮拉。
阿妮拉努力地想要站起来，但已经冻僵的双腿不怎么听她的使唤，费了半天劲也直不起来。
那女子走过来想扶她。
索伦气急败坏，黑色的雾气张牙舞爪，铺天盖地地卷向那女子。
“小心！”阿妮拉情急之下，硬生生用麻木的腿撑起身子，手按在剑柄上，挡在那女子和雾气间。
但双腿颤了颤，终是没有站稳，脚下一软就要摔倒。
不过她没有跌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被身后的精灵女子揽进了怀里。
好温暖……
简直，像是妈妈一样……
阿妮拉的鼻子突然一酸。
与此同时，那头白鹿低头，亮出了头上那一对刀剑一般锋利的大角，迎向那浓重的雾气，黑雾在那明亮的银光中纷纷退散。
精灵女子左手搂住阿妮拉，右手刷的拔出腰间的长剑，直直地指向索伦：“你的力量消耗的太多了，索伦，你现在是没有办法阻止我带她走的。”
功亏一篑，索伦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恨地冷哼一声，消失在虚空中。
“能走路了吗？”精灵女子轻轻放开阿妮拉，“跟我来。”
散发着银光的白鹿在灰暗的迷雾中开辟出一条路，精灵女子牵着阿妮拉的手跟在后面，脚步是极坚定的。
越向前走，雾气越淡，也越来越暖和，终于，四周变为了一片光明，黑暗完全消散，阿妮拉清楚地听见了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他们在呼唤你呢。”精灵女子轻轻地说，“去吧。”
“您不跟我一起走吗？”阿妮拉问。
精灵微笑着摇摇头：“这是我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了，现在，我必须要回曼督斯神殿了。”
“您到底是谁？”阿妮拉急切地问道。
精灵的笑容加深，却没有明确回答，身影和白鹿一起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话还回荡在空旷的虚空之境中——
“代我照顾好莱戈拉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阿妮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