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九十八章(1 / 1)
我是吉尔蕾恩。
在我当初决心要嫁给阿拉松时,我的父亲其实是非常反对这桩婚事的,一方面是因为我那时的年龄对一个努曼诺尔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年轻,绝不是可以结婚的年龄;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我父亲预见到了阿拉松的短寿。
但是我的母亲也有预言这项能力,她却因此大力支持我和阿拉松的决定。
最终,我的父亲和母亲的预言都灵验了,在我和阿拉松成婚不过四年后,他就不幸在一场与半兽人的战役中身中毒箭而死,但我们的孩子却早已出生,努曼诺尔的血脉仍然在传承着。
阿拉松逝世后,我的生命仿佛凭空地缺失了一大块,阿妮拉和阿拉贡,我的孩子们,成为了我对未来唯一的希望。
事实上他们也从未让我失望过,无论是埃尔隆德领主还是格洛芬德尔大人都非常喜爱他们。尤其是阿妮拉,作为长子,她身上的担子比阿拉贡要沉重的多,但她或许也是这世上最早熟懂事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表现得几乎无可挑剔,每个人都能从那尚且稚嫩的脸上看到一位未来的伟大君王的影子。
在她六岁时,我亲手缝制了一个布娃娃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她,阿妮拉欢欢喜喜地收下,那是她作为一个小小女孩子的人生中的第一个娃娃,也是最后一个。
后来她一年一年逐渐长大,一年比一年出落的更美丽而朝气蓬勃,可和瑞文戴尔那些温婉可人的女孩子相比,年龄可能只有她们一半的阿妮拉却远比她们独立成熟得多,即使她有时会向我和埃尔隆德领主撒娇,那多半也是在故意讨我们开心,而不是发自内心地这么做。
看着这样的阿妮拉,我很是欣慰,却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心酸。
若她不是阿拉松的女儿,或者,若她不出生在这个年代,她的童年应该会比现在无忧无虑的多,她可以像所有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一样,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和其他小伙伴们一起坐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编花环,过家家,晚上像父母撒娇索要晚安吻后做一个比棉花糖还要柔软甜蜜的梦。
直到二十岁前,阿妮拉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但她从没对自己要学骑马射箭这些东西提出过一丝质疑,我曾经有一次问她:你难道不想和其她女孩子一样,每天只要唱歌跳舞、插画读书就可以了吗?
她摇摇头,说:我不喜欢唱歌跳舞。
是真的就不喜欢呢?还是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自己肩上那份沉担担的责任了而不得不舍弃呢?
后来,埃尔隆德领主来看望我,给我看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精灵,一双碧蓝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望着画外的人。
“画得很好啊。”我赞叹道,“是哪位姑娘的手笔?”
不怪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画画那人的心思毫不掩饰,昭然若揭。只要是稍微有一点阅历或是经历过爱情的人,应该是没有看不出来的,
埃尔隆德叹了口气,回答说:“这是维洛迪斯画的。”
我愣住了,半晌才问:“那……这画里的精灵是?”
“幽暗密林的王子,莱戈拉斯。”埃尔隆德严肃地回答说,“但维洛迪斯应该从未与他见过面。”
“那她怎么能?”我惊愕不已。
“她自己说她曾经在梦里梦见过。”埃尔隆德说。
其实这种情况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作为血统纯正的努曼诺尔人,阿妮拉或许也继承了她祖先的预知能力,那也就是说,今后她极有可能会与这位莱戈拉斯王子有所交集。
若是阿妮拉没有对画中的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爱慕之意,我是完全对此乐见其成的,作为未来的人皇,她的朋友与盟友越多越好,而战斗力强悍的西尔凡精灵或许能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可我不愿意看见阿妮拉在成为人皇前被任何可能成为她阻力的事情与感情绊住,为此我甚至不希望她会经常回瑞文戴尔来看望我,而若是她爱上了那位精灵王子,这必定会是一场要消耗掉她许多精力的苦恋。
我也许很像我的父亲。我自然是爱我的女儿的,所以我不希望她与一个寿命差距如此之大的精灵相恋结合,即使要付出永生代价的是那个精灵,在永远青春年少的爱人前逐渐变得垂垂老矣也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尤其是对女子来说。
我更像我的母亲。有些牺牲是必要的,就像她为了族人的希望而支持我与阿拉松结婚一样,为了杜内丹人的未来,阿妮拉注定要牺牲很多,比如自由,再比如爱情。
二十几年后,我在瑞文戴尔看到了那位幽暗密林的王子,他一个人在瑞文戴尔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似乎是在欣赏四周的美景,又好像心神没有放在任何事物上面。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立即抬头看过来,看见我时愣了愣,但很快他就放松下来,朝我走过来。
“您好,夫人。”他唯一弯腰,“恕我冒昧,您是?”
“吉尔蕾恩,德海尔之女,阿妮拉和阿拉贡的母亲。”我自我介绍道,“您是幽暗密林的王子殿下莱戈拉斯吧?”
“您认识我?”他又怔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问,“是阿妮拉向您提起过我吗?”
这么说也没错,于是我点了点头,又问道:“您这次是和阿妮拉一起回瑞文戴尔的?”
“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面对着我的时候,他有些莫名的局促和小心。
“那么阿妮拉呢?没跟您在一起吗?”
“埃尔隆德应该是有事要找她和阿拉贡,我想一会儿他们就会来看您了。”
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倒和传闻里那个高傲而又暴躁的精灵王子一点也不一样,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表情,都是极柔暖的,而且他的相貌确实英俊,说话也是温和有礼,是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一个人。
是传闻有误?还是这几十年来有什么改变了他?
“这么多年,阿妮拉和阿拉贡承蒙您的照顾了。”我躬身行礼道。
“不,是我要感谢他们才是。”莱戈拉斯万分诚挚地说道,“和他们一起的这些年来,他们对我的影响比我给他们的帮助要多的多,他们是我见过的最为睿智、坚强而又品德高尚的人类,和他们哪怕只是相处一天,我也会从中获得无比的愉悦与教益。您可能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吗,夫人?但我是说真的,我的年龄确实是他们的几十倍,可我却依然为有他们这样的朋友而感到万分荣幸。”
“朋友?”我轻轻地复述了一遍,“当然,阿拉贡会很高兴有您这样一个朋友的,可是阿妮拉……”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全身一僵。
真是……和阿妮拉一样在这方面一点也不会隐藏的人呢。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打算绕圈子了:“阿妮拉很喜欢您,这殿下您也知道吧?”
“嗯……”他摸不准我的意思,犹疑着点点头。
“但若是您只把她当成朋友,就请不要给她任何除此以外的希望。”
莱戈拉斯殿下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直白,整整愣了三秒,才说道:“不,我……我也是喜欢阿妮拉的,真的。”
“那就请您趁陷得还不深时抓紧抽身吧,殿下。”我说,,“精灵和凡人相爱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对您来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可是您不是也不反对阿拉贡追求阿尔温吗?”
“我反不反对又有什么用呢?阿拉贡他注定是得不到埃尔隆德领主的恩准的,我想您的父亲也不会同意这种事吧?”我苦笑道,我的孩子们啊,眼光和目标总是过高,“再说,您和阿尔温的情况也不一样啊,殿下。若是阿拉贡还能有那么一丝希望能使得阿尔温甘愿为他放弃永生,那么他们今后的日子就会是无比光辉而灿烂的。可是您呢,殿下?您是纯正的精灵,您没有选择凡人命运的权力,待阿妮拉死后,等待您的将是千百万年的孤寂,您当真对此毫不介意吗?”
还未等他开口,我又接着说了下去:“再者,纵使您真的愿意为了这一两百年的欢乐而承受以后永生的寂寥,恕我直言,这完全不合适。您是幽暗密林尊贵的王子,未来的国王,而阿妮拉以后或许能成为刚铎的女皇,你们两人身上担负的责任都太过沉重,没有谁理应为谁做出一点牺牲,这对您来说是很不公平的。况且,如果我没记错,您是幽暗密林瑟兰迪尔陛下的独子吧?”
他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思,看上去很是郁郁寡欢,大受打击。
我看着他,心里对他几乎是怜悯的。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自己所爱之人终成眷属呢?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爱之人逝去之后的那种痛苦滋味了,这个精灵很显然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还幼稚的很,如果现在痛定思痛后放手,总比未来两人因为种族与观念间的巨大差异而要付出代价时再后悔要强。
我和莱戈拉斯殿下间刚刚陷入沉默的气氛中没一会儿,他突然转头看去,没过一会儿,我也听见了有人向这边过来的脚步声。
又过了几秒钟,阿妮拉微笑着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Nana。”她亲热地呼唤我,“啊,莱戈拉斯你也在这里?”
转眼间,距离我上次见到阿妮拉竟然又过了二十多年,她的样子倒没怎么变,就是皮肤又被晒黑了一点,头发也更长了,笑容比以前还要灿烂的多,我看到她急促却佯装沉稳的向我走来的步伐,眼眶突然一热。
“埃尔隆德领主刚才把我和阿拉贡叫过去了,不过我去晚了一步,结果到的时候阿拉贡好像正在和埃尔隆德进行单独谈话,应该是关于阿尔温吧。”阿妮拉叹着气摇摇头,语气却全然不担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对精灵和人类的感情那么有信心啊,我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泼她冷水道:“埃尔隆德领主自然不会愿意让阿尔温嫁给区区一个游侠。”
“啊,说起这个——”她兴奋地我住我的手,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的手指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表情期待中隐含着一丝紧张,“我觉得,我差不多可以准备公开自己的身份了,您觉得呢,Nana?”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哦?你觉得你立下的功绩已经足够让你称王了?”我问她。阿妮拉一向自信,也因此我很担心她就这样满足于自己几十年来立下的那一点点功劳。
“或许还不够吧,可是我想至少我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这个能力。”阿妮拉低下头,回答我道,“否则您又认为我立下怎样的功绩才足以称王呢?难道一定要让我彻底打败索伦吗?”
“索伦对埃西铎的后裔恨之入骨,你若是现在公开了自己的身份,毫无疑问就完全暴露在他眼中,他必定会想方设法抓到并杀死你,”我解释道,“就算你有足够的能力能带领刚铎对抗魔多,可是万一刚铎的摄政王不同意人皇回归呢,虽说你的继承人身份名正言顺,但我们还是能使所有人信服才最好。”
“我在刚铎的这十年里,也多少对现任的摄政王和他的继承人有所了解。”她说到,“现在的摄政王埃克西里昂二世很是通情达理,但年事已高,而他的儿子迪耐瑟二世,则对摄政王的权力较为执着……”
“原来如此。”我叹道,“也罢,若是你认为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那就放手去做。只是要记住,你的身上可寄托着我们一族的全部希望。”
“……不是还有阿拉贡吗?”阿妮拉不太自然地笑笑,低下头去。
我也不好给她太多压力:“那你就找个机会去请求埃尔隆德领主帮你重铸伊兰迪尔圣剑吧。”
“是。”她沉声应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那么,若是我能顺利登基,Nana愿不愿意陪我到刚铎去?”
我沉吟了一会儿。
她又连忙说:“或者您一直在瑞文戴尔住着也很好,刚铎离魔多还是太近了,不如瑞文戴尔安全。我只是想,若是能让您看到刚铎在我的带领下繁荣起来的样子,您应该会感到高兴的……”
我这才恍然领悟阿妮拉为何非要在这时如此突然的提出人皇回归的要求。
这孩子,心思实在是细腻的可怕,怕是在数年中寥寥的几次书信中已经看出了我对于黑暗日渐浓厚的忧虑与绝望。
“我已经老了,维洛迪斯。”我喃喃道,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你的感觉没错,我想我们的再一次分别确实会是我们的诀别了。我把未来与希望给了杜内丹人,却没有留给自己。”
“您只是感到寂寞,所以我才希望您能到刚铎去和我一起住。”阿妮拉叹道,“您才不到一百岁,在努曼诺尔人里还算是很年轻的呢。”
我只是微笑。我老去的并不是身体,而是心。
一阵沉默后,阿妮拉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父亲能回来,您会重拾对未来的希望吗?”
“他已经死了。”我平静地回答道,“死亡是神赐给人类的礼物,尽管很多人厌恶它,惧怕它,但我想你父亲一定会心甘情愿接受它的,不要再去打扰他了,阿妮拉。”
虽然阿妮拉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但很早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不为任何人所知的秘密与能力,当她提出要让阿拉松死而复生的时候,我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可能不只是她随口一说的一个假设或玩笑。
但即使她真的有可以使死人复生的可怕力量,我也是绝不会赞同她滥用这种力量,逆天而行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总有付出代价的时候。
最后,我只能看着阿妮拉满面忧伤地离开了,这大概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从此就是天人永隔。
我看着她的背影,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幅画面。
那时阿妮拉和阿拉贡刚满二十岁,初次离开林谷,阿拉贡频频地转过来向目送他们两人离开的我和埃尔隆德挥手作别,而阿妮拉背影尚且青涩,却倔强的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他们不会回来了。”我自言自语道,“二十年来那两个需要我们保护的孩子,就这样消失了。”
“当你下次见到他们时,你会对他们的成熟与坚强感到吃惊的。”埃尔隆德安慰我道。
现在我再一次目送着阿妮拉走远,看着她那和从前一样坚毅而倔强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走在她身边并回头向我示意的人变成了那个金发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