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傻孩子,这有什么。”纪晓芙温柔道,“我……”她本想说,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但杨逍在一旁,她改口:“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杨不悔忽然问道:“柳姑姑,我娘是不是被灭绝那个老贼尼杀死的?”
纪晓芙手一抖。当时,张无忌带着不悔就藏在附近,她定然是看见了。纪晓芙下意识看了杨逍一眼,见他双瞳漆黑幽深,正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跳。
她勉强道:“你还小,莫问这些打打杀杀的。”
杨不悔噘着嘴道:“我哪里小了?你和无忌哥哥都骗我,说娘去了天上。到了昆仑山,爹也骗我,让我在竹林里找了好久。”
纪晓芙微笑道:“你娘……娘一直都是挂念你的。”
“可是,”杨不悔道,“我想给娘报仇。我要杀了那个老贼尼!”
纪晓芙眼神微怒:“不悔!灭绝师太是我……是你娘最敬重的师父,且不说你的武功如何,你这样杀了她,你娘在天上,心里也不会安生的。”
杨不悔还要说,杨逍开口:“不悔,吃饭。”
杨逍的话,杨不悔自然不敢明里顶撞,只闷头吃饭。纪晓芙不由自主地看了杨逍一眼,见他的目光全是探究,心头一跳,忙学着不悔的模样,低头吃饭。
留下这个姓柳的女人,杨逍总觉得此女颇为可疑。她相貌平平,武功亦是不高,对不悔关心关切却是显然发自内心。当初留下她,是担心若是她真的心怀不轨,也便于防范。时日已久,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对不悔的照料尽心尽意。杨逍想,晓芙照料不悔,应当也是这样。
午饭后,杨不悔通常要小憩一阵,杨逍则趁着这功夫处理教中事务。纪晓芙知道,明教教主阳顶天失踪多年,明教分崩离析,但杨逍是光明左使,一些事情也要他出面处理。她也趁着这个时机,做些自己的事。
杨逍从窗洞见看见柳无蓉,神色茫然地坐在院落,过了一会又茫然地往外走去,不知做何想。他微一敛眉,放下手中笔,跟了出去。
纪晓芙走在山林间,心乱如麻。她愿意这般陪着不悔,只是杨逍到底做何想,她真是没有把握。这段时日以来,她见杨逍过得竟是清心寡欲的日子。他曾亲口对自己说:“没有任何女人能拒绝我!”
自己回的是什么?凡事总有例外,你以为你是谁?
师父说,正邪不两立。但是,杨逍、明教,真的是邪魔外道吗?杨逍每日处理的,是教众如何抵御鞑子,如何调度分配,如何筹集军粮。而师父,一心想的是如何光大峨眉,手底更不乏冤魂。是正是邪,谁能说清?
纪晓芙正在叹气,忽听林间有密密匝匝脚步声传来。不多时,一群不知身份的人已将自己围了起来,手里拿着各色武器。纪晓芙一愣,旋即凝神聚气,严阵以待。
“你们是什么人,敢擅闯坐忘峰?”她厉声喝道。
为首的那人手持钢刀,虬须满脸。他打量纪晓芙一眼:“久闻杨左使风流天下,怎么娶了个这么个丑八怪?”旁人均是怪笑起来。
纪晓芙只做不闻:“你们上坐忘峰做什么?还不速速退去。”她虽不行走江湖日久,这点侠女之威还是拿得出。
众人不答,当下分出三五人将她团团围住,另外七八人冲着杨逍居住的院落而去。纪晓芙心急,当下抢过一柄剑,出手迅捷如电,冲出包围圈,拦在其余人前面:“哪里走!”
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女子竟然有两下身手。虬髯人不再客气,率着众人围攻上来。纪晓芙峨眉功夫日渐纯熟,步履轻快,若飘若仙,每一招峨眉剑法使出,威力不小。
虬髯人恼怒,故意放缓身形,趁纪晓芙与其他人缠斗时,如鬼魅般闪到她身后,举刀便看。忽然胸口一痛,低头看去,一粒小石子竟然嵌进皮肉,血流如注,当即气绝。
“无名小卒,连我家的下人都打不过,还敢送死?”杨逍身形蓦地闪出,三招两式间便将众人打得死伤一地。纪晓芙心下一喜,忙收剑撤步,立在杨逍身旁。
众人见偷袭不成,恨恨离开。纪晓芙喘口气道:“他们是什么人?上昆仑山做什么?”
杨逍收回目光,落在纪晓芙脸上:“你的功夫,都是峨眉派的路子。你是什么时候入到峨眉门下?”
纪晓芙心里一慌,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杨逍极是随意地缓步绕在她身边,纪晓芙则是惊惶不定地别开头:“你说晓芙是你的师姐,入门比她晚,看你的功夫,不过入门三四年。但是,时常你又说起晓芙在峨眉的事,显然你二人相处时间很长。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纪晓芙道:“我天资愚钝,学得慢,不可以吗?”
杨逍笑了一笑:“天资愚钝?我看你的回风拂柳身法盈然,倒像是有个三五年的功力。鹤影迷途也是有模有样,比起晓芙来,虽是差个三四成火候,却也有了三年的功力。你这叫愚钝,天底下就没有蠢人。”
原来他早就听到动静,不知躲在一旁看了多久。纪晓芙越来越心惊,索性抬起头来:“既然如此,我即刻下山便是。”说罢就要离开。
哪知杨逍突然拉住她的手腕。纪晓芙的心砰砰直跳,不敢转过头来。她怕杨逍生疑,怀疑她的身份,甚至猜出一些端倪。
“你怕什么?”杨逍缓缓道,“你有功夫,大可保护不悔,我也不会杀了你。”
纪晓芙转头看他,见杨逍神色平常,不似作伪,心中放下大半的石头。只是,手腕上源源不断传来杨逍掌心的温度,让她双颊绯红,心跳如擂鼓。
“既如此,我……”纪晓芙低头,“不悔要醒了,我去看她。”说罢,快步离开。
杨逍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的迷惑再次翻腾。柳无蓉,柳无蓉,你到底是什么人?平日里间她做事、说话、行走,无一不似晓芙。连不悔也说,柳姑姑与娘亲好像。方才见她使峨眉派剑法,身形灵动若仙,当初晓芙,也是如此。甚至连她倔强抬头的模样,好似纪晓芙重生一般。
灵魂再生?世上真有此怪力乱神之事?杨逍忽然想到此节,后背顿生凉意,继而心底生发出如星光般微弱的念头。她,会不会真是晓芙?
纠缠
自那以后,纪晓芙处处留心,平日只围着杨不悔,连话都很少说。见了杨逍,只匆匆埋头,只做不见。杨逍也未曾逼迫盘问。两人虽然与往常一般相处,却远了不少。
连杨不悔也发现了。一晚,纪晓芙正哄她睡觉,杨不悔突然道:“柳姑姑,你为甚不理我爹爹?”
纪晓芙笑道:“小孩子乱说什么?”
“明明就有。”杨不悔撅着小嘴,“你总是偷偷看我爹,我爹也在偷偷看你,但是你们都不说话。是不是我爹惹你生气啦?”
纪晓芙正在掖被角的手顿了顿。自己偷看杨逍,杨逍也偷看自己?她心头微有些喜意,忙用话遮掩过去:“好了,该睡觉了。明日又要早起练功。”
杨不悔满心不开心,闭眼安睡。纪晓芙待得她呼吸平稳了,才悄悄反身出去,准备收拾衣物,迎头却碰上了杨逍。
杨逍手里又握着一罐酒,淡淡酒意随风而来。她忍不住道:“少喝些,对身子不好。”
他微微一叹,眉间疏愁如月色一般。杨逍喟声道:“有这皮相,无这皮相,有什么分别?这都一年了,不知晓芙好不好?”
纪晓芙一怔。从去岁九月,自己在蝴蝶谷被师父打死,到现在,竟过了一年,当真山中不知岁月改。
“想来……想来……”纪晓芙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若不爱惜身子,纪师姐也是心有不安的。”
杨逍看她一眼,目中闪过光:“果真?”却是淡淡一嘲:“她若真顾惜我,为何连梦都不入?晓芙,晓芙,唉,是我害了你。”
纪晓芙闭眼,强将痛惜压下,双手紧握成拳,她怕一个不小心,会漏了心愫。见杨逍的身子在酒意的侵袭下,微微晃动,她忙扶住他:“你,你小心些。”
杨逍兀自醉道:“晓芙,唉,晓芙,你可知,强极则辱,情深不寿。若你少顾惜我一些,莫要那么刚直,不悔也不会失了母亲。”
强极则辱,情深不寿。纪晓芙如醍醐灌顶,耳间轰鸣不断,八个字来来回回在心头撞击。这两言八字,当真是自己的写照一般。她在两难中过了那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受煎熬。这一切,莫非真是自己错了?
她正愣神,杨逍如玉山倾倒般向她压来。纪晓芙慌忙将他扶住,哪知杨逍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靠在她身上。纪晓芙急得手足无措,带着酒意的气息笼住她全身,又酥又痒的奇异感蔓延到全身。她想起当年在武当山下,脸上飞红一片,心底慌乱,连推带拉地将杨逍送到他房间,盖上被子后,飞也似地逃走。
纪晓芙返回房间,心乱如麻。历经生死,她自觉,前生坚持的正邪之分,已淡了许多。但对杨逍,她却不知已身面目如何面对。是纪晓芙,还是这个无名无姓无来历的柳无蓉?
能有幸重逢在同一个屋檐下,已是上天莫大的恩赐。纪晓芙闭上眼,心中念着佛祖慈悲。
同一时刻,一墙之隔,杨逍站在纪晓芙窗边,思绪千缕。她愁肠百结的样子,被自己暗中惊吓的模样,竟与纪晓芙一模一样。她真的是她?对自己欲诉还避的眼神,犹在五里坡一般。杨逍又惊又疑又悲又喜,忍不住长啸出声,半滴清泪落在地上。啸声绵延数里,被山壁反了回来,如波涛般在山间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