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杨逍权衡利弊，冷冷道：“昆仑派越来越不长进了，今日暂且罢手，日后再找贤伉俪算帐。”说罢，一手拎起张无忌，另一手揽过纪晓芙的腰，一口气奔出数里，将何太冲两人远远抛下。
纪晓芙只听耳旁风声呼呼，一颗心砰砰直跳，下意识搂紧了女儿。杨逍忽地停脚，纪晓芙还尤可，张无忌猛地往前栽去。若不是杨逍把他拉住，早已跌倒。
杨逍一叠声地问着自己当日死状。纪晓芙在一旁听着，恍如隔世。见杨逍细问自己临死的惨状，声声痛楚，说自己不该如此糊涂，她竟也觉得泪水满眶。又听到了不悔的名字，杨逍仰天长啸，内有无限深情，纪晓芙当即忍不住，落下泪来，又忙低头掩过。
张无忌看着自己：“……一路上，多亏这位柳姑姑，我和不悔妹妹才躲过了多少灾难。”
杨逍转头看向纪晓芙：“你是何人？”
纪晓芙心知，杨逍绝顶聪明，不然也不会在年少时便成了明教的光明左使。若是稍露破绽，麻烦更多。她心念一转，低声道：“我是……贝师姐叫来照顾……照顾纪师姐的孩子的。”
这话含含糊糊，纪晓芙赌的是杨逍此刻心神恍惚，辨不清真假。杨逍果然没再追问，只询问起张无忌来。张无忌一边为自己接骨疗伤，一边回答，流利无比。听到两人说到殷梨亭，纪晓芙心底又是一颤。他，也是自己对不住的人。
杨逍伸手拉过不悔，对两人作揖道：“杨某深感大德，愧无以报，既是如此，后会有期。”
纪晓芙知他率性之至，心底极是舍不得女儿，目光留恋不去。杨逍看了她一眼，点头别过，转身飞奔，终是人影俱杳。纪晓芙心底，如割了一块肉一般，剧痛难忍，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张无忌问：“柳姑姑，你是要回峨眉吗？”
纪晓芙忙擦去泪水，勉强笑道：“哪里还回得去……”世间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张无忌自知时日无多，想四处游历见识。纪晓芙指着东南方向道：“这边下去便是回中原的路。我……我想留在昆仑山，休养休养，再走。”
当下两人别过。纪晓芙看着少年背影远去，止不住哀伤涌上心底。当日，在张三丰百岁寿宴上，她目睹张翠山夫妇自刎，留下张无忌孤苦一人。现在，她又与亲生女儿分别，也尝到当年张翠山殷素素二人心底的难过。
她随便找个无人的茅屋过了几夜，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踌躇许久，她寻着旧路，又慢慢折身回去。
昆仑山林深树茂，时而陡峭难行，走了许久也不会碰见人，更不知坐忘峰在何处。纪晓芙又怕遇到昆仑派弟子，每每不敢逗留。白日山风料峭，夜间湿寒入骨。她也不知为何要在着连绵千里的山里艰难前行，只不停地哄骗自己，杨逍初见不悔，怕是不会照料，自己只是想去看不悔过得好不好，仅此而已。
那日，纪晓芙正迷路，不知不觉入了一大片竹林。落叶潇潇，寒烟漠漠，透着无边凄风。她心有所感，不知前路何处，忽听不悔的声音从深处幽幽传来：“娘……”
纪晓芙差点应声，忙捂住自己的嘴。一阵单调的叶音低低飘来，如泣如诉，正是杨逍素日吹的那首单调却催人心魄的曲子。眼眶一涩，泪水缓缓溢了出来。
多日来的思念，她却迈不动步子。那曲子悠悠荡荡，绕着心间，久久不去。想起数年的思念焦心，纪晓芙呆立许久，终是艰难转头。
刚一转身，便见一袭黑影站在前方三五步远，那人目光冷冷，落在自己脸上。看着熟悉而饱经风霜的面容，纪晓芙一颗心狂跳不止，紧咬下唇，不知如何开口。
山风勾起杨逍的长袍，他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女人。不悔已将所有事一一告诉了他，对这位“柳姑姑”，不悔已是好感备至。
“你来做什么？”杨逍冷道。
纪晓芙低低开口：“杨左使，我……我只是想看看不悔那孩子，她过得好不好……我也……也安心了。”
杨逍冷笑一声：“我是不悔的父亲，难道还虐待她不成？”
他性子素来如此，纪晓芙早已知道。此情此情，她也不敢，更不愿开口说些什么怪力乱神的话，只道：“既然如此，那便告辞。”
听得一阵细细步声传来，却是杨不悔跑了过来。数日前被何太冲打得红肿的脸庞已然平复，又将往日的娇俏可爱。她抱着杨逍的手臂连声问道：“爹，你不是说娘在和我捉迷藏么？怎么四处都找不见她？”复一转头，惊喜道：“柳姑姑。”
“不悔。”纪晓芙一时忘情，走上前去，拭去她额边的汗：“这里冷，莫要跑出汗来，着了凉。”
杨不悔笑道：“柳姑姑，你怎么像我娘，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见到我娘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找她。”
纪晓芙看了杨逍一眼，勉强笑道：“方才我还见她躲着那边，等你去找她。你再去看看？”
杨不悔欢呼着去了。纪晓芙目光恋恋不舍从女儿身上收回，回头触见杨逍深沉的目光，心里又是一跳。她咬咬牙道：“杨左使，我这便去了。你好生……好生待不悔。”
说罢，转身离去。杨逍两道目光如火如电，刺在自己背上，难受得很。纪晓芙明白，自己应当快些离了此地，可双腿如绑了千斤巨石，每迈一步，便用上全身的力气，心里的不舍也多了一分。
杨逍忽地闪到她面前，脸色淡淡：“你可愿意留下，照顾不悔？”
纪晓芙心头大震：“什……什么？”
“不悔终是女孩，我就算再精心，”杨逍道，“也有照料不到的地方。你可愿意？”
此节是纪晓芙万万料不到的。她自是愿意与不悔朝夕相处，又怕杨逍看破自己。思来想去，到底是母女天性占了上风。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想来，杨逍再是聪明绝顶，也料不到人世间真有借尸还魂这一说。
当天晚上，她便住进了杨逍在光明顶的屋子。小小巧巧的三进院落，打理得干净整洁。杨逍本住主屋，眼下却收拾出来让不悔居住。纪晓芙要照顾不悔，自然跟着也住进了主屋。那屋子面阔三间，收拾得妥妥当当，只是缺少女子闺阁惯有的脂粉味。
昆仑山上，有如此住处，也当心安。纪晓芙当即照料不悔，从贴身衣物到饮食，无一不是素日的喜好。杨不悔毕竟还是十岁的孩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纪晓芙微叹一口气。自从重生一回后，前尘过往真如幻梦一场。峨眉，师父，一一远去。唯一不变的，是对杨逍那段说不出的情愫，以及对不悔的牵挂。
轻推房门，走到庭院中。这院子方方正正，占地颇广，一砖一瓦莫不精制。杨逍只留了两个老仆，远远住着，平日里照顾起居饮食。
纪晓芙抬眼看去，夜空深邃，繁星浩茫。人生一世，留下遗憾无数。若非天缘巧合，让自己得了重生机会，怕是下了地狱，也要不安。
忽听庭院一角传来衣物摩挲之声。纪晓芙循声看去，原来杨逍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一罐酒壶，不知坐了多久。纪晓芙犹豫许久，也没走过去。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愿，还是不敢。
已晚
“你，”杨逍忽地开口，口齿稍有不清，“叫她师姐。也是峨眉的弟子？”
纪晓芙道：“是。只是我武功平平，比不上。”
“晓芙，晓芙，在峨眉怎样？”杨逍显然醉得很了，平日冷面对人，今夜竟是意动于外，对着个根本就是陌生的女人吐露心迹。
纪晓芙迟疑开口：“我，入门入得晚，没怎么见过纪师姐。”她怕多说多错，被杨逍抓了破绽。
“呵，”杨逍淡笑，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色，到底是苦笑，还是讥诮，“你倒好心，不远万里护送不悔来。”
纪晓芙轻咬下唇：“不过，物伤其类，罢了。”
两人又默对许久，纪晓芙道：“我去睡了，你……”她差点将“你也早些休息”说出口，慌忙掩住嘴。自己算什么呢？有什么权利说这等话？就算自己身体未死，偷着离开了他，想来更没有说这话的自由。
见着女人匆匆逃回去的背影，杨逍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水冰凉，点点滴滴落在心。当年的事，一一浮现。为着她，独居坐忘峰，一切一切都是值当。哪知晓芙心直若此，宁可被灭绝一掌打死，也不愿违背本心。想着，一滴清泪划下脸庞。爱上她，是宿命，亦是必然。
一连数月，纪晓芙也渐渐习惯了昆仑生活。转眼过了新年，杨不悔思念母亲之心淡了些，杨逍便开始教她武功。纪晓芙每逢夜间，也是勤练心法。依旧不敢太过张扬，只待夜深之时方才舞剑。见杨不悔与杨逍日渐亲密，她心里也好受许多。三个人相处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平日里，纪晓芙只将饭菜做好端送进主屋，自己则在厨房里吃。一日，杨不悔突然跑到厨房，生拉硬拽地，要她也去主厅吃。
“柳姑姑，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吃？”杨不悔道，小嘴微微嘟着，很是可爱，“和我，还有爹爹一同，热热闹闹的吃，多好？”
纪晓芙道：“我……算什么？不悔乖，好好吃饭，姑姑过会来收碗。”
忽听杨逍的声音近在咫尺：“什么算不算的。你照料不悔，就是家人一般。”
纪晓芙抬头，看着杨逍的眼，目光平和，不见锐利，隐着淡淡关切。她想了想，方将自己的碗拿了去。杨不悔欢天喜地地给她盛上饭，夹了许多菜到她碗里，口里不住地道：“柳姑姑，多谢你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