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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侠,一个面色坚毅的中年男子站在前面拱手,旁边站着威远镖局的宋远山。上次宋远山为了玉佩一路追柳依依到此,和苏冷颜有过一面之缘,苏冷颜自然认得他,因此马上就猜出为首的这个男子是威远镖局总镖头李怀瞻。
他拱手道,这位可是威远镖局的李总镖头?久仰久仰。嘴上客气,心中却早已多了一丝的警惕之意。他想,既然玉佩已经交还,他们还来做什么,难不成出了什么变化,会不会和柳依依有关?
正当他思忖间,却见李怀瞻不无伤感地说道,苏大侠,实不相瞒,这次冒昧拜访,乃是有求于你。说完竟要跪下来。
苏冷颜一惊,赶紧搀住他。李镖头这是何故?
李怀瞻叹了口气,说道,我威远镖局大难临头,如今只有公子你能救我们了。说完,便向苏冷颜解释缘由。
原来,几天前的晚上,有一个不知来历的神秘人突然造访威远镖局。这人轻功极好,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进了大厅。当时李怀瞻正坐在厅中,只见厅中忽然多了一个人,来人穿着一身丝质黑衣,上面绣着红色暗纹,迈着大步向他走来,张口就问他要《流云剑法》的剑谱。
在厅里的几个镖局弟子见有人闯进来,就马上围攻上去。李怀瞻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得铿锵数声,几个弟子片刻之间已经横尸当场,黑衣人从容地掸了掸衣服,不无轻蔑地对李怀瞻说道,李镖头,在下今天脏了贵府的地板,真是过意不去,我看我们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李怀瞻心中凛然,知道来人身手不俗,自己不是对手,也不想动武,就起身解释说,我镖局中不曾有流云剑法,阁下是不是弄错了。
不料那黑衣人只是嗄声怪笑,我自然知道流云剑法如今只有苏冷颜有一份,但是我未必斗得过他,所以才来找你。
李怀瞻赔笑,阁下武功盖世,尚且为难,恐怕在下更是无能为力了。
黑衣人说道,你手上有一件东西,却是他想要的,如果拿它去换,也许能成。
李怀瞻马上就明白了,血冠凤佩?
黑衣人道,不错,你拿它去换剑谱,再用剑谱换你镖局上下的几十条性命。说完就纵身离开了。
李怀瞻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凭借那黑衣人的身手,血洗威远镖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想到这里,不禁冷汗迭出,连忙叫宋远山来商量。两人一致认为,如果那枚玉佩能换镖局上下的性命,也未尝不能舍。只是,不知道苏冷颜是否愿意换。由于这件事关系重大,为了不节外生枝,这件事除了他和宋远山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苏大侠,我实在不愿一手创办的镖局就这样白白葬送掉,还请您相救。李怀瞻虽然是年过半百的老江湖,但一想到半生心血可能就此付诸东流,也不禁老泪纵横。
苏冷颜看李怀瞻神色,知道应该是确有其事,也为他难过,但心中却拿捏不定。那本剑谱是师父临终时传下的孤本,如今让他交给他人,实在难以应允。
他走到酒桌前坐下,端起杯子沉思,李怀瞻等人站在一旁,屏息不语,他们知道,苏冷颜的决定,关乎他们的生死存亡。
想到如果能换来玉佩,柳依依就能回谷,他其实是有些心动的。但是剑谱是师父临终遗物,自己又岂能不孝?各种念头闪现,顿时愁肠百结,之前下腹的酒也劲力渐起,苏冷颜竟觉有些头晕,要知他一生饮酒,都只是小酌,还未曾醉过。他吸了口气,定定神望向窗外,晚霞正旖旎,红透半边天,面前突然浮现柳依依的笑,以及那个小小酒窝。他突然垂下头,颤着手从怀中摸出一本破旧的书卷,递给李怀瞻。
李怀瞻见他同意了,马上领着宋远山跪下,苏大侠大恩大德,威远镖局永世铭记。
苏冷颜则脱力般伏于桌上,再不言语。
李怀瞻知他做出这个决定,内心十分痛苦,又怕他反悔,于是将装着玉佩的匣子轻轻放在桌子上,马上离开了。
当苏冷颜把玉佩交到柳依依手中的时候,柳依依很吃惊。他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为自己找回玉佩?难道他在乎自己?无数个念头和疑问瞬间涌出,柳依依觉得自己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问,苏冷颜就开口解释了,我听说你没有那块玉佩就回不了谷,所以特意到威远镖局向李镖头讨来的。
柳依依听这话,心头一暖,笑意盈盈,嘴上问道,他这么轻易就给你了呀?
哦,他让我帮他做件事。他淡淡一笑,很简单的事情。
其实柳依依没再想要回去了,但苏冷颜为她讨玉佩,她自然开心,心里越想越甜,突然踮起脚搂住苏冷颜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轻声道,你真好。
苏冷颜闻到来自柳依依身上的香气,心神一荡,但旋即让自己冷静下来,本来就是我害你回不去,这是我应当做的。
柳依依刚刚吻了他,现在脸上发烧,羞涩地抬不起头,嘴中说道,其实……我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苏冷颜已经猜到了一些,但他其实不想听那个答案。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一直陪着你!柳依依突然抬头说道,一双灵动的眸子充满期待地盯着苏冷颜。
苏冷颜转过脸去,说道,依依,你还是早些回谷吧,白谷主还有六音姑娘都很挂念你。此刻,他想起了第六音。但是奇怪之处在于,以往他想第六音的时候,那面容都很清晰,唯独这次,却有些模糊,仿佛突然陌生不少。
柳依依见他其实不愿意自己留在他身边,心中又顿生无限难过和委屈,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六音姐姐,但是她已经答应要做沈鸿的新娘,为什么你还偏偏忘不了她呢?我那么喜欢你,从那天你给我那个佩囊的时候开始,我就下决心不要离开你了。她用衣袖擦泪,但泪水还是不断地流下来。
苏冷颜听她哭诉,竟是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讲不出。他正要开口,柳依依已掩着面跑了出去,门□□进淡淡斜阳,突然生出萧瑟之意。
柳依依跑出来以后,就不停地走啊走,漫无目的,就像失去玉佩的那个晚上,但今天,玉佩已经回到自己手里了,心里却是别样的难受。她不知不觉来到苏州城西面不远处的一座桥边,觉得累了,就在桥下的河边找了一块平整大石坐下。
此时,天色早已黑下来,明月升起,照亮这条缓缓流着的小河。
她褪去鞋袜,露出一双玉足,轻轻地浸到水里,踩碎了河面上的月光。
柳依依小时候每次不开心,她都会跑出谷,到岸边找块石头坐着,把一双脚泡在水里荡啊荡的,让湖水的凉意传遍全身,她觉得这能让她冷静,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很多次白谷主找到她,她都正斜着身子睡在岩石上。
现在,她就如往常那样踩着水,那是双极美丽的脚。美好的事物需要懂得欣赏的人,否则就是天大的浪费。
幸好并非所有人都没有看到这双脚。
秦风扶着桥栏,手里拎着酒壶,正望着下面的柳依依。
喂,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愁眉苦脸的?
柳依依抬头,看见秦风正一脸醉意地笑着。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喂,为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醉醺醺的?柳依依学他的口气回答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你为什么也在这里,柳依依天真地问道。
秦风心道,我一直都跟着你啊。嘴上却说,我喝多了酒就转到这里来了,不想竟碰见你。
哈哈,真巧。她脸上的笑容简直让秦风更加不胜酒力。
你不开心吗?秦风问,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
不知为什么,在秦风面前,柳依依并不刻意掩饰内心的想法,于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秦风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她,而是安静地听着。说出来以后,柳依依觉得心情好多了。
所以你在生他的气?
柳依依委屈地点点头,眼里又泛出光,我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秦风叹了口气,走下桥来到柳依依身边坐下,安慰道,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他知道这些话没什么用,因为柳依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他,他也明白她的痛苦。还有什么比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痛苦的事呢?
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不对等的。
她总会明白的吧,秦风想。
其实……那块儿玉佩,是苏冷颜用他师父留下的剑谱换的,其实在他心里,你还是挺重要的。
听到这话,柳依依猛地抬起头看着秦风,像是要确认他没有骗她,然后穿起鞋袜,转身跑掉了。
秦风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不由苦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
好半天,他才感觉不对劲。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这隐隐的不安让他觉得手里的酒也没什么滋味了。他先到柳依依住的客栈,发现柳依依不在,就马上往苏冷颜家跑去。
此时夜色已深,天上些许阴云堆积,月亮只露出半边,照在虎丘上,使之半明半晦。
苏冷颜睡不着,正坐在屋前的石桌旁吹奏竹笛。
秦风的出现打破了这一种安静恬和的氛围。由于之前喝了许多酒,他跑来的时候已经大汗淋漓,粗喘不断。但他却顾不上坐下休息,一见苏冷颜就喊道,柳依依她……她跑去威远镖局了。
苏冷颜一听,当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二话不说就抄起剑飞奔出去。
秦风在追在后面说着,这件事都怪我……话未说完,苏冷颜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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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黑云翻涌。
苏冷颜正提着剑站在威远镖局庭中,旁边已倒着几个镖局弟子。
李怀瞻在哪?他用剑鞘指着一个弟子的鼻尖,冷声质问。
这位弟子被苏冷颜冰冷的目光盯得说不出话,他想不到眼前这个白衣胜雪,书生模样的男子居然可以这么可怕,剑未出鞘,就已击伤了这许多人。
话说苏冷颜听说柳依依来了威远镖局,于是马上赶了过来。他在镖局外面捡到了上次他给柳依依的佩囊,就知道她果然出了事。他只觉得心中又悔又痛,二话不说就冲进了镖局。
那个弟子终于哆哆嗦嗦地开口,总镖头和副镖头都有事出去了,现在镖局里是少镖头主事。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客栈李充看向柳依依时充满怨恨的眼神,顿时如受电击。
柳依依呢?他几乎是咆哮。
这个镖局弟子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只是伸手指了指后面。
苏冷颜冲进后院角落里那间旧柴房的时候,柳依依正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她身上的衣衫破烂,到处都是伤口,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她听见声响,转过头看见苏冷颜正站在门口,背后是滚滚的雷声和闪电的白光,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浮现一丝笑容。
不知是苦涩的笑,还是开心的笑。
苏冷颜只觉得一阵窒息,丢下剑去看她的伤势,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然后将她轻轻扶起。
柳依依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苏大哥……你来了……
苏冷颜噙着泪点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苏大哥,你别这样,依依……依依从来没怪过你。她垂下眼睑,不无自责地说道,可惜,我没能帮你要回剑谱。
她突然咳出一口血,苏冷颜赶紧帮她擦去。
苏冷颜心头一痛,哽咽道,就是一百本、一千本剑谱,也比不上你。
柳依依看着他,又轻轻地笑了,苏大哥……其实……我知道你会来的,当时……我好怕,但是一想到你……我就不怕了,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苏冷颜早已泣不成声,我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柳依依似乎很累,歇了一会儿又说,我……我好冷。苏冷颜抱住她说,会好的,都会好的,等你好起来,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个你喜欢的地方生活。
她幸福地笑了,像是在想象那种美好的生活。她凑在苏冷颜耳朵边,气若游丝,苏大哥……我真的……好喜欢你,说完便阖上了眼睛。苏冷颜泪如泉涌,将柳依依紧紧搂在怀里,想温暖她,但是她的身子依然在逐渐冷下去,正如他的心。
终于,他拿起剑,抱着柳依依走出来,此时李充已经带人包围了这间屋子。
屋外暴雨如倾。
李充站在雨里,脸色狰狞,她上次盗我家传玉佩,又害得我被父亲当众责打,颜面尽失。我们虽然讨回玉佩,但镖局却已蒙羞,她实在是死有余辜。本来那天就该教训她的,可惜被你拦下,今天她送上门来,就是天意。说完哈哈大笑。
苏冷颜面无表情,任雨水掺杂着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
李充见苏冷颜对他的话毫无反应,不禁怒从中来,还有你!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啊,凭什么我爹还有宋叔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不就是什么狗屁剑法的传人吗,你们都该死!都该死!给我杀了他!
众人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冲了上去。
苏冷颜眼睛里突然迸出寒光,他左手抱着柳依依,右手拔剑出鞘,剑身仿佛一泓秋水,整个院子都被照得雪亮。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苏冷颜拔剑,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死在这把剑下。
长剑挥舞,剑光所过之处,皮开肉绽,筋断骨折,鲜血在雨中纷飞。
李充从没见过这么强的杀气,这么决绝的剑法,他想跑,两条腿却像灌了铅。
突然,在这强大的气势面前,他竟然不自觉地跪了下来,不是为求饶,而是被这气势所压迫。
他终于还是死在了剑下,连死法都和那些弟子没有区别。
雨水很快就冲去了剑上的血。
苏冷颜将剑归鞘,然后抱着柳依依走进雨中。
秦风在不远处目睹了最后这一幕,当他看见被苏冷颜怀中的柳依依的尸体时,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下来。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她性格那么好,笑的那么甜。为什么上天忍心让如此可爱的人死,我宁愿替她去死,秦风悲痛地想。
那美丽的笑容,也许已永远留在了过去。
后来,苏冷颜离开了虎丘,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走之前,他在太湖的堤上种了一排柳,后来那些柳树长得特别好。
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