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选择（1 / 1）
两天后，江海东在加护病房中醒来。
见他睁开眼睛，值班医生非常高兴，“江先生，你醒了？我马上叫萧医生过来。”嘱特护几句，便迅速走出去。
口中仍然连着呼吸机，海东不能说话，也没有力气。可是神智却逐渐清明，脑海中不断翻滚着一些画面——他发病入院，好多人围着他，清欢来看他，他说放手。
“放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好难。
“清欢”，这两个字，包含着太多的含义，他全部的爱恋，他快乐的源泉，他痛苦的源头。
他知道该放手，该放自己和清欢自由，他不必患得患失，她不必受到羁绊。可是，已经付出的感情，却再也收不回。痛苦，比他想象的更强烈。比起受她轻忽的痛苦，失去她的痛，要强烈千万倍，几乎让他不能承受。
对她的爱，象呼吸一样自然、必须，已成为他生活的重心，比他生命更重要、更珍贵。病弱的身躯，除了满载着对她的痴情，再无其他用处，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若非为她，他何苦在世间挣扎？若非放不下她，不舍得她，他何苦回来？
曾经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执着于她。可是一想到她，他不只有爱，还有心疼。不忍她独自面对压力与孤独，想驱散她心中亲情、爱情的阴影，给她安全感，给她一个可以休息、放松的地方。
一时冲动，说出“放手”，让他后悔，让他痛到不知痛，痛到失去感觉。她只是害怕，害怕受伤，害怕全心付出真情，最后却失去，所以她没有回报他同等的感情。她只是外表坚强，内心却很脆弱。自己为什么不再耐心些？这些年都过来了，怎么只一个电话，就沉不住气了？
清欢，我们不要分开，你再回到我身边，让我再爱你，再给你关怀与温暖，好不好？
这样想着，心又在隐隐作痛。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萧如轩过来看他，为他做检查。
还好，没有不可逆的损伤。
如轩故作轻松地笑笑，“海东，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考验我们了，好危险的。”
海东眨眨眼，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我马上打电话给海英、清欢。知你醒来，他们肯定特别高兴。这两天她们一直守在医院，只要到探视时间就进来看你，时时关心你的情况，很晚才回随园休息。为方便探望你，清欢晚上就住在随园。”
清欢！她没有放弃他！海东心中庆幸。
清欢没有让海东等太久。接到消息，她恨不能飞到医院。可到了病房外，却不由放慢脚步。深吸口气，她推开房门，对上海东殷殷期盼的目光。
喜悦、心疼、担忧、愧疚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踉跄着奔到床前，握住他的手，视线沉入他如湖水般的眼中。
他不能说话，只双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望她能读懂他深切的爱怜。
“海东，你不方便讲话，只听我说就好。”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从我们初识，到相知相恋，”她声音突然低下去，“再到我被许多其他事情转移了注意力，与你疏远。但是海东，即使我再独立、再能干，即使我来找你的次数越来越少，我依旧需要你。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特别的。虽然我们彼此有不同，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但我们又是一体的。这些年共同度过的时光，让我们之间有着割不断的联系。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依然有你陪我度过，听我诉说困惑，与我分享喜悦。我们谁都不要再说放手了，好不好？你不喜欢我逢场作戏地周旋于众多男人之间，都不考虑你的感受，我答应你，不再这样就是。我总长时间不来看你，让你想念我，以后我不再这样就是。你也不要一味苦了自己，作践自己的身体，让大家担心，好不好？”
他在枕上点头，双眼蒙上水光，一眨眼，泪盈于睫，再慢慢滑入发际不见。
她轻拭去他的泪痕，弯下身来，以额轻触他苍白的额头，又温柔地亲吻他的额，他的眉……
加护病房中，不再是单一的色调，而是充盈着缤纷的五彩之光。
再过两天，海东撤去呼吸机，刚能开口说话，便叫她不必时刻在病房陪他，公司的事也要打理。
清欢说，“你病着，当然你最大。公司的事，有副总们在管，不必担心。有要紧事，我用电话遥控。”
“怎么遥控？这里不让用啊。”
“笨，病房外就有电话，公用电话也到处到有啊。”
他笑，“对噢。”
“你不会是生病，脑子也变笨了？”
“是有这种可能。你会不会嫌弃我？”他笑。
她凝视着他，慢慢靠近他的脸，在他唇瓣印上轻快的一吻，“不会。”
海东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盈润的脸颊，“清欢，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边，迎着他深情的目光，近乎虔诚地说。
醒来后一个星期，江海东转入普通病房。于清欢不能不管公司了，亚泰收购案也进入了关键阶段，所以，她白天工作，晚上到医院陪他。
林千岩打电话给她。
“清欢，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关机，公司也不在。一定很忙吧。”
“嗯，这些天一直待在医院里。刚上班没几天。”
“江海东还好吧？”
“还好。谢谢。”
“清欢，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今晚一起吃饭好吗？”
清欢略一沉吟，答道，“晚上恐怕没时间。中午你有事吗？要不，就今天中午吧？”
“好。”
香榭法式餐厅。
温暖的色调，浪漫的气氛，美味的佳肴。
清欢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千岩深望着她，停下手上切食牛排的动作，“清欢，你有心事？”
她轻轻入下刀叉，抬头看他一眼，又避开他的目光，“千岩，有些事，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笑笑，举起红酒杯，“那就不要说。来，我敬你。”
她被动地拿起酒杯，与他轻碰，呷了一小口，轻声说，“千岩，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好不好？”
他呆住。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因为江海东？”
她点头，“是为了他，也不全是。他这次病得很重，让我开始反思。一直都是他为我付出，可我视若无睹，有些无意又有些故意，只因为我的三心二意。这是我个性上的问题，总不够专注、执着。”她看他一眼，“对你也一样，总是让你迁就我。这是不公平的。我不能再这样害人害己了。不然，到最后，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
他急急道，“清欢，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感情还讲什么公平不公平呢？”
“开始不觉得，慢慢你就不这么想了。趁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算久，恢复普通朋友的身份还不算难。”
“这种事哪能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呢？感情的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不可能再回去了。”他有些焦躁。
她亦激动地说，“我不能不顾海东的感受。以前他不说，我只当他不在乎，实际上他很受伤。尤其是你，他敏感地意识到我对你不同，与我之前的‘露水情缘’不同。所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放弃的是我？明明我们之间更合拍。性情与你更接近的是我，更能跟上你的节奏的是我。我们在一起，更有乐趣和情调，不是吗？我们能共同做的事情更多，不是吗？你只能与他待在那幢别墅里，如呆在笼里的鸟。只有与我在一起，才有自由翱翔的广阔天空。”他的无力感那么强烈，对能不能说服她心里没底。
“你不要这么说。我18岁就认识他，一开始视他为兄长，后来慢慢当他为知己、情人。这些年他给我的，是别人永远代替不了的。”
“清欢，那只代表过去。环境在变，我们每个人都在变。他对你的好，需要铭记，需要感恩，这我同意。可是，你已不是过去那个内心孤独、易受伤害的小女孩儿了。你的事业越做越大，你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你的世界越来越宽广，已经远远把他拉下了。现在更适合你的、更能在各方面给你照顾与帮助的，是我。他能做什么？守着家庭留给他的产业坐享其成。你面对的压力、你所处的诡谲的环境，你在商场的碰壁与挣扎，他能体会多少？”握住她的手，千岩苦苦劝她，“你不要因为对他感到内疚，而混淆了爱与怜悯的界限。他身体不好，他生病了，你就要担起责任？我们都是成年人，该自己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没有错，任何人都没有错。若真说谁有错的话，错的是时间，改变了我们。错的是机缘，让我们相遇。”
“千岩……”
他不让她说下去，“清欢，不要急着做决定。我了解你现在心里很乱，又很矛盾。回报他的感情，为他牺牲的想法占据了你的头脑。我愿意等，我有信心等。不要有压力，我不勉强你，是我自己愿意的。只希望你好好考虑，想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不要让一些事情的发生影响了你的判断。是选择平淡如水的生活，收敛起自己的真性情，还是选择激情四溢的生活，完完全全做你自己，由你决定。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你的答案。”
见她张口欲言，他摇摇头，“嘘”了一下，“你真正想往的是做展翅高飞的鹰，遇逆风更强韧，而不是做美丽柔顺的金丝雀，褪去曾经的锋芒。我说的对不对？”
她沉默。
“清欢，为了自己的幸福，为了我们的幸福，不要一时冲动。”
她迷茫了，她动摇了。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千岩说的很有道理？
“清欢，芒芒人海，芸芸众生，不断寻寻觅觅的我们能够相遇，很不容易，不要硬生生斩断我们之间的缘份。他正病着，你去照顾他，很好。我们只要象今天这样，能够一起坐下来吃顿饭，畅所欲言地聊天，就够了。”
她情不自禁的点头，待看到他喜笑颜开的模样，又有些懊恼。
唉，意志不坚定的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