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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霖只是轻声“嗯”了一下,白皙的手指又翻过一张书页,目光在第二行短短的一句话上停留了很久,等待顾玫继续说下去。
“我想跟你请个长假。”她说,“我想回去照顾我爷爷。”
她的用词的“照顾”而不是“探视”,沈霖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其实前段时间就有想回去的打算,本来是预计放自己两个星期的假,看看他们就回来,可……”顾玫停顿了,声音沙哑,“以前不懂事,总让爷爷操心,仗着自己有点小本事就无法无天,爱做什么做什么,到头来收拾局面的还是我哥。”
“什么时候回来?”他依然微垂眼眸盯着书页。
顾玫想了想,“不一定,也许大半年吧。”
沈霖心里有数,不一定的意思,只会比大半年的时间更久。
她出狱时是五月,现在刚刚步入八月的第一个星期,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才短短三个月,现在她一走就可能是大半年。
沈霖把书合上,低头望向顾玫。
她正用一种询问意味的表情看他,微咬着下唇内侧,暖黄色的灯光照得她眼睫纤长,光泽的长发平铺在枕头和被单上——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这么说走就要走是有点不负责任……”顾玫支支吾吾,眼神闪烁,“工作的事,我这段时间会交代清楚,其实大概的东西你跟颜絮都清清楚楚,前段时间你让我清仓了一回,现在我仓内持股量不到资金的30%,这两天我会紧盯下行情看怎么处理。”
沈霖无话可说,“你走时我送你。”
他没拦她,更没一句怨言,反倒让她眉头一紧。
沈霖把床头灯关上,轻手摩挲她细软的发丝,黑暗里俯身下来轻声对她说,“睡吧……”
顾玫其实还有话想说,但总觉着尚未到时候,况且她是真的太累了,心思还没转几轮,眼就不由自主地阖上了。
床不小,但是容纳两个人依然略显紧凑,两个人肩碰肩、手碰手,沈霖显得小心翼翼。
她感冒还没痊愈,呼吸声从微张的唇齿间发出,他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在不热。
刚收回手,她一歪头,脑袋落在了他的肩上。
黑暗里,沈霖的眼睛始终注视她的睡颜,然后他轻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角处落下一个吻。
四天后,沈霖出院了。
临出院前医生把顾玫喊去交代了一堆愈后疗养的事项,她一条一条地记下来转述给沈霖,可偏偏他又对此不感兴趣,一面收拾东西一面敷衍地搭腔,顾玫怒了,“我过两天就走了,你自己不记下来是预备找谁来照顾你一日三餐?”
他正把叠得工整的衬衣一件件收纳好,一抬头对上顾玫质询的目光,只好苦笑着点头,“你说,我拿手机便签记下来。”
顾玫满腔的话都被他这个笑容噎住了。
第二天,沈霖就如常去了公司。
顾玫已经把工作交接的七七八八,颜絮对她的行径不能理解,“你是认真要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这么做对沈霖公平吗?”
“认真要走。”她最怕有人现在跟她提起沈霖,后一个问题,她暂时答不上来。
“你真是……”颜絮抱着双臂一脸不满,“不过你走了正好,没准你这一走沈霖就是我的了。”
顾玫哑然失笑,她不能不承认会有这种可能性,真要是这样……她似乎也无话可说,颜絮对沈霖什么感情,任谁都看在眼里。她心里清楚,现在她跟沈霖是仅隔一层窗户纸的关系,只要她肯捅破,皆大欢喜。
但她心里就是不踏实。
摆在她面前的情谊太重,如果她不能确信自己承受得起,就不该贸然踏出这一步。
可有件事她没料到。
下午四点的日常会议,她对面坐了个以往从没见过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大概跟沈霖交情匪浅,会议准备期间一直和沈霖低声交谈着什么。
久未主持会议的沈霖跟众人寒暄了一番之后便引荐了这个人,“徐容,我私交十几年的朋友,花旗投行部总监,本周起任我们公司决策部经理。”
顾玫本想着沈霖找个人接替她的工作理所应当,又立刻觉得不对,决策部经理是颜絮的位置。
“沈总……”颜絮刚要说话,被沈霖抬手打住了,“我来说一下,最近的行情变化相信诸位都看在眼里,点数越是节节攀高,相对风险的不确定性就越是被放大,决策部的工作量与日俱增,颜经理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所以我才找来徐经理帮忙。希望两位今后能互相合作,给霖则的客户带来更稳定的收益。”
这一刻,几乎全体会议室的目光都投向了颜絮,这其中有质疑、有奚落、有惋惜……而顾玫却很难体会到颜絮此刻什么心情,她只想到了一句话。
“如果她宁可撞一回南墙才肯死心,我会用我的方式让她狠狠清醒过来。”
颜絮表情很难堪,之后全程会议她没抬起头看沈霖一眼,甚至散会时也是低着头出去的。
沈霖跟顾玫对望了一眼,徐容站在他背后议论,“这就是顾玫?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比你形容得还漂亮,啧……怪不得你沈霖都有败阵的时候,人美得跟天仙似得,又是上市公司的大小姐,估计打小就没少见青年才俊,这回你是不是刷脸不好使了?哎我有个朋友,搞男士美容的,送你张会员卡吧,什么嫩肤啊、修眉啊都不在话下,你争取再提升下颜值?”
顾玫一向耳朵灵敏,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又不好意思地冲沈霖颔首示意,转头走出了会议室。
没走两步,沈霖从后面赶上来拉住了她,“顾玫,你是今晚几点飞机?”
“你怎么……”她本来跟他说好是后天走,临时改了日期,就是生怕他要送她——八成是殷音跟他说的。
“八点半的飞机,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拎包就能走。”顾玫把手里的文件夹紧握,“时间太晚了,你这两天刚出院,需要休息……”
沈霖言简意赅,“我要送你,再晚都送。”
顾玫只好由着他。
从公司出来只好,他先是领着她去对面的商场吃了顿饭,名曰给她践行。
可他胃不行,生冷油盐都要忌,顾玫就只能点了两道清炒的蔬菜,跟他各自捧着一碗白饭互不言语的闷头扒饭。
回去一路照旧的,他不言,她便不语,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尴尬上了,似乎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进门的一刻,沈霖眼神又是一暗。
原本摆在玄关墙壁上的一双双高跟鞋已经被她一一拿下,两只行李箱就摆在茶几前。
他问她,“你东西就这么点?”
“也没什么可带的,来的时候就是空手来的,没东西非带回去不可,要不是有些必需品懒得回去再购置,两个箱子都用不着。”顾玫蹲下来检查了一下箱子是否锁紧了,沈霖走过去,一手拉了一只出门。
机场本就在新区,交通状况不错的话,不用半小时就能到。
偏巧今天运气不佳,出门刚没一会就堵上了,幸好时间尚早,她倒不担心会误点。
顾玫的目光一直投在车窗倒影里,沈霖比平时更沉默,晦暗的路光照在他侧脸上平添了一丝冷峻,她咬唇,心里不是滋味。
沈霖大约是无事可做,伸手打开了车内广播。
女主播的声音细腻悦耳:目前望池路到机场路段的拥堵现象已经有所好转,前往机场的车主稍安勿躁,不要因一时的路况不佳影响了自己轻松舒适的心情,一首老歌,送给所有的旅人们,希望你们今后的旅途都一如这个美丽夜晚,星光熠熠,令人难忘。
王菲用清澈空灵的声音唱: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顾玫从挡风玻璃看去,机场的高楼已然映入视线。
不知是不是车内的冷气吹得太足,她在夜色里看向灯火通明的候机大楼,双手有微微的颤抖。
前路是一片通途,沈霖换挡踩足了油门,她猛地一下感到失重,回过神时心里空落落的。
停稳车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只送你到这,你一个人进去可以吧?”
“嗯……”她垂眸不看他,即便他不说,她都不敢让他继续往下送。
“你下飞机之后会有人来接你吗?”
“嗯,我哥来接我。”
“安全到达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好。”
密不通风的车厢里,沈霖车厢灯都没打开。
停车场上空是一片沉静的蓝,寂静得只有飞机轰隆掠过上空的声音,他们安静坐着,黑暗的空间里总有股压抑的情绪持续发酵。
“我不留你。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会不会回来?”
沈霖说这句话时,脊背僵直地靠在后座上,右手始终紧紧握着已经放下的手刹,视线低得只看见仪表盘。
“这二十六年,我谈过每段感情都糟糕得不得了,你现在把一颗心交给我,我很怕自己会再次失手搞砸。”她松开安全带,转头看向他,“你不要等我,可如果我能理清楚我要什么,我会回来。”
车门锁被咔哒一声打开,就在顾玫准备下车时,沈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过头,他眼神极锋锐,是她从没见过的凛然。
“顾玫,我会等你。”他声音很沉,却每个字都吐得清楚,“我会等你,你必须回来。”
她的呼吸紊乱,只能以一丝慌乱的笑意回应他,然后她走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她的行礼。
顾玫拉着箱子往前走,一次没有回头看。
沈霖一定注视着她,用一种她只要看了一次就会六神无主的眼神,她舍不得,又生怕自己承担不起。
诺达的机场里,有人行色匆匆、有人从容不迫,更不乏掉着眼泪、迟迟不肯松开拥抱的情侣。
唯独顾玫,孑然一个人拖着行李箱闷着头,失魂落魄地地往前走。
一个小时之后,飞往A市的飞机从停机坪缓缓攀空,漆黑的夜空里,机翼上有忽闪的光芒如同繁星。
沈霖坐在车里,凝望着它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