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喊我(1 / 1)
腊月寒冬,天气寒冷,屋外大雪纷飞。严以雪站在破旧的草屋前,看着门外的纷飞大雪,掩不住的脸上的愁容。她的脸削瘦的只余尖尖的下巴,和两边的郏骨,脸上无半点儿网,只剩皮包骨头,肤色看起来枯黄又瘦,再也无从前的圆润白美。
明明十七岁如花的年纪,短短半年时间看上去却如三十岁的妇人一样。这样寒冷的冬天,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避寒衣物都没有,不过穿着单薄的衣服冻久了,倒也不知道冷了。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场子里积的雪能淹默人的脚跟,这样冷的冬天,也找不到活做,只能这样待在家里苦等雪停。
一没有事做,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在严家堡的日子,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知道为钱愁的日子。她记得当初跑出来时,她信誓旦旦的对大哥和嫂子说,她不怕吃苦,她只要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可是被现实的日子一天天折磨,她完全失了当初的“雄心”,现在唯一支撑着她的,也不过是天生的傲骨。
她嫁进唐家才知道,原来唐家一直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当时她待在唐家的那段日子,也不过是靠着她卖玉佩那五十两银子过日子。她嫁过来之后,那五十两银子差不多用完了,只余一斗大米撑了些日子。
她不会针线活,只能去帮人家洗洗衣服赚些小钱,可是这些钱还不够老娘治病的钱,幸亏钟叔隔些时日会来看她,然后资助她一些银两,否则,她真不知道这个家怎么支撑下去。夫君一心只知看书读书,只待一日能中高榜,家里的活计生计统统是她的,并且,还要照顾一个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
有时候夜里累的睡不着望着天上的明月,她会突然记不起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嫁给唐溢德。可是,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苦又能怎么办?即便跪着爬着,她也得走完自己的路。谁叫她那么任性,什么话也不听呢。
有时又想,这估计是她的报应吧,从前不知苦,以为自己能吃苦,现在才知道人世间的苦有千千种种,并不是一个她可以承受的。
雪下个不停,她的心也越来越急。缸里已无一粒米了,昨天晚上最后的半碗米也被她煮稀饭了。她只晚了些米汤,米粒都盛于老娘和夫君。夜里很早就饿醒胃也痛,可她没有知觉,只想着明天怎么办。
若是大雪不停,难道她们一家三口真要活活饿死?若是严家堡的大小姐真活活被饿死了,传出去该多可笑。
她是心高气傲的,即便日子过的这样艰难,她也不愿回严家堡丢脸。事实上每次接钟叔的钱,她都羞愧的无法抬头。但能怎么办?除非她有第二个法子。
她更恨自己曾经没好好学女红,针线活一点儿都不会,嫁到这个家更无一技之长,到现在烧饭菜还是糊的让人难以下咽。
也许是饿久了,她才站了一会儿,便头晕的扶着门边,胃里也不是很舒服,呕了几下想吐又吐不出来。
一直躺在病床上的老妇人看到儿媳妇的异样,半艰难的半撑起身子,关心的说,
“雪儿啊,你脸色那么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不舒服就让大夫给把把脉,拿些药吃,别硬撑着,累坏了身子!”
严以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这几天一直心里犯恶心想吐不舒服,也想去看看大夫,因为她从前一直身体好的很。可是家里哪里有银子呢?
她什么都不说,一是不想让用功读书的夫君分心,二是不想让卧病在床的老娘担心。
雪终于小了些,午饭还没着落。她想了想对着病床的老妇人说,
“娘,雪下小了些,我出去找大夫把把脉!”
实际上,她是想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活。
在村外绕了一周,去几个有钱人家的门外转了转,托了几个常常接活的熟人,才找到洗衣服的活。
这天太冷,手一入水中便被冻的通红僵硬,连有钱人家的丫头都不愿意洗衣服了,可是主人的衣服又不能不洗,正犯愁时,有人找上门来了。丫环用了廉价的价钱,让严以雪帮忙洗衣服,而丫头们刚躲到屋中烤火。
水冰冷,屋外风又大,严以雪一边冻的哆嗦一边快速搓洗着衣服。从前白玉似的纤纤玉手,如今早已面目全非。厚厚的茧已经让她感觉不到多余的疼痛,即使手冻僵了没知觉,她也强硬的咬着牙洗衣服。
都过了晌午,一连洗了四家人的衣物,她这才能直起腰。手里拿着一天的工钱,和好心人家中午赏的两个馒头。
看着两个白白的馒头,她忍不住笑了。以前在严家堡时,这种东西,她根本不屑吃,几乎长年都见不到,厨房的大叔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菜。而现在,她饿的饥肠辘辘,也不敢吃一口馒头,只能望着它们吞口水。
她站直身走了几步,只感觉要晕倒过去,眼看前面都是一片昏花,胃里也不舒服。她扶着路边的大树站了一会儿,看了看手里的几个铜板,决定去找大夫把把脉。
她刚刚洗衣服听那些丫环们说女人来月事时,不能碰冷水,她这才记起自己好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估计自己真的病了,否则怎么这几日老不舒服?
等她去村里的大夫那里把脉后,震惊的无法言喻,大夫说她有了身孕,并且已经两个月了,还让她注意休息和调养,说她现在身体很弱。
严以雪都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表情,急急说了两句谢谢,就逃了出来,站在大夫门外失神无助,自然的抚着肚子。
她有了孩子,已经要当娘亲了,这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啊!可是,她却想哭。如今家里什么都指望着她,她一天都不能歇,怎么有时间有能力生孩子呢?再说,三个大人都要没饭吃了,再来一个小孩儿怎么办?
她们这种家庭条件,就算生了孩子,也会活活饿死吧。
雪又下大了,她站在雪地里一动没动。留下与打掉在她心里一直犹豫不决。这是她的孩子,她当然舍不得打掉,可是没饭吃能怎么办?天这么冷,找活都找不到。要不,回去找哥哥,为了孩子厚脸皮待在严家堡算了……
想着想着,她有些动容。反正是自己的亲哥哥,还怕什么笑话呢。想着,她就做了决定。决定厚着脸皮回家求哥哥,反正严家堡那么多钱,不多四个人吃喝。只是脚才迈了一步,她又收回来停住。
不行,当时哥哥和大嫂那样劝她,是她非要执迷不悟,如今有什么脸回去呢?就算苦,就算痛,也是她自找的啊。
她定定的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黑了,大夫家的人出来插门,看到一个娇小的人站在门外,身上落了一身雪,一动不动的跟个雪人似的。好奇的喊了她两声,她这才回过神发现天黑了。
她终于做了决定,在大夫关门之前,拿了一副打胎药回家。
一回家,唐溢德看到她就急冲冲的说,
“你去哪里了,中午怎么不见人,我和娘都快饿死了!”
“你回来啦,咳咳咳!”老妇人努力的想要坐起身。
严以雪心里涩涩的,眼睛湿润,几欲落泪。她身上一身的雪,一进门,他不问她冷不冷,饿不饿,只会问她要吃的,而且还口气这么不好。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总是对她很温柔很有耐心,他说,不会让她吃一点儿苦,可是现在呢?
罢了,谁让她嫁了呢。
她淡淡的伸出手,把手里的馒头给唐溢德。
“就这啊,都硬了,跟石头一样怎么吃啊!”唐溢德有些嫌弃的说。
老妇人半撑起身,有些责怪的说,
“你拿去热热不就能吃了吧!”唐溢德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老妇人看到严以雪手中提的药包,便关心的问,
“去看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只是些小病,吃药就没事了!”严以雪没敢看老妇人的眼,淡淡的说,尽管心如刀割,可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因为她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哦,那就好,赶紧把药煎了吧,然后趁热喝,别怕苦!”
“好!”
严以雪应了声就去屋外生火煎药。因为老妇人常年有病卧床不起,所以家里一直没断煎药,在屋外的场子里用石头码了个煎药的地方。
严以雪蹲在屋时煎药,听到唐溢德喊“娘,吃饭了!”她想,应是唐溢德把馒头弄热了。心里期待他会拿一半来给自己吃,只是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不一会儿,听到老娘带着咳嗽的声音说,
“阿德,把我这一半馒头拿去给小雪吃吧!”
“娘,她才带了两个馒头回来,定是在外面吃过了,你别管了,快些吃吧!”
严以雪怔忡在那里,不敢相信。
“娘吃饱了,你拿去给小雪吃一半!”
“娘,你真的吃饱了啊?你不吃我吃,我一天没吃饭,饿死了……娘,我去看书了!”
严以雪呆呆的蹲在煎药的破罐子前,心比屋檐上挂着的冰还要冰。
她依稀记起临走前的那个夜里,嫂子劝了她一夜,对她说,男人是会变的。
可是那时候,她那么坚定的说,她的阿德不会变。她那么相信她的阿德不变,而现在呢,多可笑。
药煎好后,她在外面喝了两碗,便回屋里躺在床上,眼睁睁的等着疼痛到来。
她在心里道歉对不起,因为她杀了自己的孩子。她为孩子祈祷,希望她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迷糊中感觉有人躺在身侧。她想,应是天黑了,阿德上床睡觉了。半夜里,她疼的左右翻滚,没办法一直喊着“阿德阿德!”
熟睡中的唐溢德翻了个身,躲的老远,不耐烦的斥了句,
“别叫了,叫什么啊,我明天还要看书呢!”
严以雪只好硬生生咬着唇不出生。疼疼疼,痛痛痛,再疼再痛,叫了又如何?有人帮她痛吗?她只好忍耐着,最痛的时候,在心里一遍遍喊着哥哥,哥哥……
不知多久,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去,就痛的晕了过去。次日被阿德的哇哇大叫声吵醒。
“小雪小雪,快醒醒,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严以雪一睁开眼,便看到阿德吓的惨白的脸,一脸关心的神色。原来他还是再乎自己的,严以雪微微的笑了,虚弱的说不出话,只是摆摆头又闭上了眼。
老妇人一听到血也撑着身坐起来,探着头朝这边瞧,她是过来人,一看床上一摊血,再想想昨天小雪拿着药包,再算算时间她就表白。
虽然她想要孙子,也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家根本养不起孩子,她这病身子一直拖着,苦了小雪啊。
老妇人老泪纵横,心疼的说了句,
“小雪,苦了你啊!”
严以雪虽然闭着眼,但是意识却是清醒的,听到老娘这么说,心一酸,又似针扎,眼角竟划出一滴泪。
唐溢德还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仍是一脸焦急。老妇人气急的骂了他两句,让他无论如何去想办法借只鸡回来。
哪怕给人下跪也要借只鸡回来炖了给小雪补身子。
唐溢德虽然不明白,却不敢不听老娘的话,担心的看了脸色惨白的小雪一眼,便听话的出门了。
冬夜里天冷,而严以天的身体暖的像火炉,因此宋花朵也习惯一上床就依在他的怀里取暖。严以天从不推她,而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每次都是宋花朵枕的耳朵麻了,没法子才翻身朝里。
这夜两人正睡的香,宋花朵似小猫一样紧紧偎在严以天怀里,严以天却似在梦中突然一惊坐起身,连带的也吵醒了宋花朵。
“怎么了?”宋花朵揉着眼睛迷糊问。
严以天皱眉摸摸胸口,好似梦中的痛跟真的一样。他迷蒙的说,
“……我做梦了,明明是不相干的梦,却好像听到小雪在喊我了!”
宋花朵扶着他的肩重新躺下,为两人拉好被子后柔声说,
“你定是思念小雪了吧。你这人也真是的,明明隔些时日让钟叔去看小雪,还捎了银两,为什么不直接出面接小雪回来呢。你就小雪一个亲妹妹,你真忍心她在外面吃苦?严家堡里多的是吃的用的,哪怕她那个夫君是个废人,你再养十个也养不起啊!多养一个外人,总比眼睁睁看自己妹妹受苦好啊。”
严以天拧着眉冷冷斥,
“你以为我不想啊,小雪那个性格,倔的很。要是知道钟叔的钱是我给的,说不定接都不会接。我若是真上门接她回来,她还觉得我是去看笑话的!”
“那怎么办?”宋花朵哀叹一声问。
“烦死了,睡觉!”严以天直接拉上被子紧紧捂住自己。宋花朵看他这样,又想笑又想气。这个男人啊,明明嘴硬的说跟妹妹断了关系,可是心里还是时时挂记着自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