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再有家(已修)(1 / 1)
听门房禀报,有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拜访,自称是白家失踪多年的四子白沐。
说是学艺有成,归家探亲。
白萧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十年前那个庶出的孩子,小小软软的一只,精致漂亮得像个女孩子,却是天生的神童。他过目不忘,才气斐然,仅仅五六岁的年纪,就将文学馆里的一干所谓出身书香门第的官家少爷们,压得黯然失色。
那时,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自豪不已。
以白家多年的经营和人脉,荣华富贵轻而易举。
但是,他目光长远,要的不仅仅是这样。要知道,没有权利的支持和保护,什么荣华富贵都是空中楼阁,虚软无比。若是那些当官的有心整治,出手拿捏,他堂堂历城白家,浩浩扬扬一场,也终究是黄粱一梦,为他人做嫁衣。
财富与权力相撞,就像鸡蛋碰石头一般,令多少富家豪商绝望梦碎,不得不屈膝。
若他会读书,那该多好!
年少时,白萧然也曾这样遗憾过。后来,怀着这样的遗憾,他接受了家里的事业,娶妻生子。
若是家里能出个会读书的好苗子,那该多好!
后来,他又这样期望着,对他的每一个子嗣,无论嫡庶,都是这样殷殷期盼着。
从长子,到三子,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他等到了四子,白沐。
曾经多么的期待,白萧然就对四子倾注了多少的心力。
给他的衣食都是最好的,延请的也是最好的老师,这些都是一般庶子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他却力排众议地给了四子。
甚至,为了加深四子对白家的感情,他不惜为此打了嫡妻赵氏的脸面,将四子的生母周氏扶上贵妾的位置,将四子交予她亲手养育。每月里,更是至少半个月要去看他们母子,留宿。
但她却失了四子!贱人!!!
白萧然至今想起来,还是一阵滔天的怒火。那是他的儿子,是他的梦想,是他白家的百年大计!在那个孩子身上,他仿佛看见了他想要得到,却永远得不到的地位与权势。
白家满门改换门庭的机会,没了。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而周氏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给不出来。
也因此,赵氏要处置周氏,他没有再插手,就是折腾得没了性命又如何?一个卑微无用的女人罢了,只一张脸还能看,他要多少,有多少,不稀罕。
但今天,他听见了什么?
他的四子回来了?
白萧然心里很怀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尚怀有微薄的期望,于是,他让门房把人放了进来。
等见到那个自称是四子的少年,那少年风采斐然地向他走来,白萧然顿时如遭雷击,狂喜的表情再也掩不住了。
没错,这长相,足像了周氏六分,俱是温软的好相貌,年纪也对。少年的左眼下角,更是有一点血红色的朱砂痣。
是四子,他白家的百年大计回来了!白萧然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为这失而复得,为这梦想中的前程。
但随即四子的问题将他的兴奋一扫而光,白萧然的目光游移起来。
“父亲,我姨娘呢?”
少年语气期待地问道。
白萧然却词穷了。
被父亲搪塞了几句,白沐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被安排进一豪华的小院里,和他同行的几人也被安排进来。
“白贤弟终于归家,怎么不见欢颜?”
白沐摇了摇头,召唤回天上的两只肥鸟,阴着脸,给它们下了道命令。
“白贤弟,何至于此?这是你本家啊!”
白沐沉默无语。
他离开得太久了,而这个家也太陌生了些。
“老爷,周氏没了,从哪里变出一个姨娘给四少爷。”
白府的大管家一脸的忧心忡忡。
“毕竟是个小儿,虽读书聪明,却不见得做人精明。没听见他说被一古怪的高人掳走学艺,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十年吗?”
书房里,没有开窗,白萧然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阴沉与得意,混杂起来,显得很怪异。
“你去,和赵氏通好气,周氏是思念幼子,相思成疾去世的。被厚葬在家族墓地里了。顺便,把祠堂里的牌位给添上。”
白萧然想了想,将各个细节考虑好,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四子是必须留下的,白家这艘大船需要他。他不介意给那个早已死去的女人最后的尊荣。她也算是于白家有功,生了个好儿子。
白萧然阖目。
赵氏先是得了白沐归家的消息,而后大管家又带了的老爷的命令,不禁头脑发蒙,昏昏欲倒,若不是身边的奶妈妈扶着,恐怕就要委顿在地了。
强撑到大管家离开,赵氏想着这些年的委屈,不管不顾地扑到奶妈妈的怀里,就呜呜大哭起来。
“妈妈,我心里苦啊!他怎么回来了,回来啦~~”
“姑娘,别哭,看花了妆。妈妈知道你委屈,但咱们还有大少爷,他已经开始掌管家业了,就是老爷偏疼那个小杂种又如何?一个庶子,给个三瓜两枣的分出去就好了。”
奶妈妈早年丧夫,又死了儿子,一辈子服侍自家的主子,那是将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见她这样伤心,又想到老爷的风流性子,后院里永远不停歇地争风吃醋,明刀暗箭,真真是心疼不已,忙拿那好听话安慰她。
“分出去?哈,分出去,他哪里舍得?”
赵氏突然激动起来,推开了奶妈妈。
“那小崽子在的时候,他哪里看得见我们母子俩,征儿好好的一个嫡长子,居然被个庶子压制下来,吃穿用度都比不得,远远的,退到一射之外。好不容易他走了,我又下狠心弄死了周氏,老爷眼里才有了我们母子俩。”
赵氏恍惚:“哈!他回来了,我的征儿怎么办?”
“姑娘,家里的事是老爷说了算。咱们不能轻举妄动,惹老爷生气。那小杂种刚回来,又没了娘,咱们多关心关心,走动走动,不怕他不靠向咱们。”
奶妈怕自家姑娘少了盘算,忙给赵氏出主意。
“凭什么?我堂堂的嫡母要讨好一个庶子!”
赵氏气红了脸,不甘道。
“姑娘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西苑的娇姨娘可不会放过这样向老爷示好的好机会。忍一时之气以图后来,等大少爷掌了家,还不是咱们想怎样,就怎样。”
“呵!”
对话以一声冷笑结束,主仆二人心神不属,窗台外传来一阵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也没有人理会。
第三日,白萧然白老爷开了祠堂,将能召集回来的白家人都召集了回来,着急的要让他寄予厚望的四子认祖归宗,表达他内心的得意与狂喜。
“麒麟儿,我的麒麟儿!”
他这样大笑着说道。
然而,这带着炫耀目的的祭祖,注定会是个笑话。主角不配合,即使锣鼓敲得再响又怎么样?
白沐身穿精美之极、繁复夺目的正装,一袭雪白的、绣着梅兰竹菊四公子的贡缎袍子,一步一步走入了祠堂大门,走进众人的视线里。
他不会发光,却仿佛所有的光芒都急切地往他身上凑去,在场的所有白家人,都望着他,眼里止不住的惊艳。正当好年华的少年玉立于屋中央,一脸温软的笑意,和着他眼下的红痣,虽进门之后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已然是最夺人眼球的一道风景。
但违和的是,他的肩上还站着两只灰色的红嘴儿鸟儿,在认祖归宗这样严肃的场合,这是非常失礼的。只是,先前人们被他的风采所吸引,未曾注意到罢了。等大家都注意到了,几个老成持重的就纷纷皱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来。但碍于往日里,白萧然的强势,未曾出言呵斥。
见四子肩上的鸟,听得耳边族人的议论,白萧然脸上的笑容收了些,也皱了皱眉头。
但他毕竟老谋深算,不愿为点小事影响了他们父子间的关系。
“沐儿,这里是祠堂。”
他语气温和,像是诱哄不懂事的孩子,但那双眼却目带警告。
“是啊!是祠堂。”
少年笑着的重复一遍,话里话外都别有意味。
他将视线缓缓地移向了供桌上的那一排排的牌位上。
白家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传承了十几代,大富了五六代不止,所以祠堂里的牌位一个临着一个,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叫人眼晕。
在最下面的一行牌位里,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他找到了他姨娘的牌位。
白萧然之贵妾——周氏。
呵!昨天刚放上去了,做旧了的牌位。
白沐气息一沉,敏感的竹叶青和女儿红就齐齐打了个寒颤,立马狗腿的用头蹭了蹭他的脸。
阿沐发火了,好怕怕啊!肥鸟心说X2
“说,听到了多少,说多少。”
少年命令道。
白家人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日的主人公发什么癔症。就听得他肩膀上的两只鸟齐齐说起人话来。
“老爷,周氏没了,从哪里变出一个姨娘给四少爷。”
“毕竟是个小儿,虽读书聪明,却不见得做人精明。没听见他说被一古怪得高人掳走学艺,在深山老林里呆了十年吗?”
“你去,和赵氏通好气,周氏是思念幼子,相思成疾去世的。被厚葬在家族墓地里了。顺便,把祠堂里的牌位给添上。”
......
“妈妈,我心里苦啊!他怎么回来了,回来啦~~”
“姑娘,别哭,看花了妆。妈妈知道你委屈,但咱们还有大少爷,他已经开始掌管家业了,就是老爷偏疼那个小杂种又如何?一个庶子,给个三瓜两枣的分出去就好了。”
......
竹叶青和女儿红不敢怠慢,急忙将白萧然与大管家,赵氏与奶妈妈的对话尽数重现,语气语速惟妙惟肖,由不得人不信。若是换了本人来说,大概也就是这个效果了。
肃穆的白家祠堂里,两只不知名的小鸟演绎着二重唱,将本家内里的勾当说得明明白白的。欺骗儿子的老子,薄情的夫君,嫉妒的主母,被害死的小妾......本见不得人的东西,忽然就见了光。
“逆子,闭嘴,你给我闭嘴。”
族人异样的眼神与窃窃私语令白萧然勃然大怒,他的脸面被他嘴里的麒麟儿踩在了脚底下,还碾上了几脚,简直比被外人甩上几个大耳光还要痛苦难耐。
他简直是怒发冲冠了!
“来人,四少爷病了,给我带下去好好休养。”
白萧然恶狠狠地命令道。
“父亲,我可是你的麒麟儿呢!你还真是无情!”
少年呵呵地笑着,竟笑出泪来,笑声也渐渐高昂凄厉起来。
而随着这渐渐变调的笑声,少年的身上忽然飞出了许许多多银白色的小虫。
这些虫子有着透明的翅膀和发光的虫身,只有铜钱大小,看起来脆弱无比。
但就是这些“脆弱”的小飞虫飞向了围过来的膀大腰圆的护卫们,这些护卫们立马浑身剧痛,皮肤上鼓起一个又一个的肿包来,哀嚎着躺了一地。
“怎么回事?”
白萧然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依旧笑着的少年,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似乎是累了,半靠在一根柱子上,银色的飞虫没有再接到攻击的命令,重新飞回少年的身边,围绕着他,飞着,发着光,像漫天的繁星一般,映照得出色的少年宛若神祗。
然而,此刻没有人再关注他的容貌和气质了。
他们亲眼看见,这些虫子,都是从他的身上,他的皮肤里飞出来的。
不真实得像幻觉一般。
“父亲”
少年笑容变冷。
“师傅教了我很多呢!”
“比金榜题名最实用的本事。”
这时——
“拳打少林”
“脚踢武当”
“文成武德”
“举世无双”
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竹叶青与女儿红的高点,两肥鸟顿时兴奋地喊道。跟某某江湖洗脑组织似的。
白萧然&白沐&众人:......
忽然感觉逼格低了很多。
白沐狠狠瞪了它们一眼,两鸟立马蔫了,闭上了鸟嘴。
“我姨娘枉死,害死她的,有父亲你的无情,也有赵氏的嫉妒,也许还有哪个妾室也掺和了一脚,只是我不想再深究了。”
顿了顿,白沐接着说道:“我自幼熟读诗书礼仪,习仁善之道,做不出弑父杀母之事,但这个薄情寡义的家也待不得了。我会带着我姨娘的遗骸走,此生再不回历城。”
闻言,白萧然阴沉了脸色,满满是压抑着的暴怒,隐隐还有忌惮之色。
“就为了一个妾,一个奴婢出身的女人。”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但她生了我。”
“你,好自为之吧!”
白沐转身离开,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也没有理会祠堂里那带着讽刺意味的“旧”牌位。白家人人多势众,却不敢阻拦,只得放他离去。
所有的心机算计,皆成了笑话。
白萧然受不住巨大的打击,轰然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