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党派(1 / 1)
刀瑟镇是距离西港口最近的一座城,第四纪元由于商人从遥远的国度带回来“深海的神酿”——令人惊艳的博维科酒,导致这个被废弃的港口一时间因人口流通而振兴,尽管渔民依旧在临近海岸钓不上几条塞牙缝的鱼,但码头与旅店可是一样不少,最大的礁石上,还矗立着金子打造的教皇雕塑,日复一日眺望远方。
克维尔顿很早就离开了,海滨的天空阴晴不定,临走时还滴落了半晌雨点,水珠打落尘土,范赛斯还蹲在地上没有起身,白色长手套就落在他面前,上面晕开几滴雨珠。
雨一瞬间突然瓢泼,砸得几个骑士匆忙跑开找躲雨的地方,跑得慢的朝范赛斯喊话,然而一切声音模糊在雨中,听不真切,狂风卷起,那薄薄的手套边角扬起,像是要远远逃走。
范赛斯伸手覆在白手套的上方,他有些不太清楚自己所想,被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军官戳中埋起来的隐晦事,羞愤么?不是;面对一个曾经得罪过的人,恐惧么?好像也不是;那么嫉妒么?不是……他感觉浑身血管都汹涌流淌,雨水落在身上,像是淬入烧红的铁。
他的手指陷入泥土,慢慢扣紧,将柔弱的手套死死攥在手心,沙尘和积水从他指缝间漏出。
是狂热吧,时隔十几年,他毕生渴望的东西终于留在了自己可触及之地。
… …
在圣城镇压局势的格洛欧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克维尔顿接应完军营长后,就暂且在查尔斯国驻留,顺带休假。
她没有再理睬范赛斯,她给出了一个让他踏上棋盘的“契机”,埋下一个卒,那么是否能成长为一个马或者城,全靠他自己冲锋。
两个月后,一封来自圣城的密信送到了克维尔顿手上,克维尔顿看完后烧掉,换下了朴素的教士白袍,重新穿上了巴罗伊军装,熟练地系好排扣,下达军令,即刻启程。
军令公开不到一刻钟,五千军士整装待发,等查尔斯公爵得到消息准备过来送别,只见到了延后行军的后备队。公爵满怀怒气却又找不到途径发火,范赛斯却不同往常,含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卷,沉默地伫立在他身后,像是在思考。
行军数月,克维尔顿刚回到圣城,在西城门口已经见到穿着精致军服的男孩,背着手,笔挺地站在吊桥边,轻风扬起他的柔软额发,他的笑容熟悉又令人怀念。
巴罗伊军团共有黑白两套军装,一般人都养成了穿白色军装的习惯,连克维尔顿也不例外。黑色军装只是在领一些不能公之于众的任务时,才暂且穿上身。但乌塞伽迪尔不同,只要不是特别指定的环境,他一直都穿着黑色军装,像是一道影子。
克维尔顿勒马,慢慢上前,一副有什么事的脸色:“嗯?”
乌塞伽迪尔表情很放松:“我已与波因尔公爵殿下会面,意见达成一致。另外,可能偏远的一些附属国近期会发生小型战争,做好远征准备。”
克维尔顿怔了一下:“战争?因为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一下我会去橄榄厅,你记得泡杯咖啡。”乌塞伽迪尔压低了军装帽檐,只让人瞧见一个下巴尖,“然后现在,冲我脸上打一拳,让总军长的眼线看到我们之间是多么的和睦相处。”
克维尔顿:“……哦。”
来城门找揍的乌塞伽迪尔心满意足地滚了,克维尔顿也交接了军务,解散了军队,独自回到了橄榄厅。这虽然是前第一军团长的居处,但要什么没什么,离开了几个月,找个咖啡磨子都找了半个小时,刚泡好,乌塞伽迪尔已经端端正正在书房坐着了。
克维尔顿开门见山:“你之前说的……”
乌塞伽迪尔的鼻子上还有点红,看样子被揍了还去总军长那里哭诉了一下,听到克维尔顿的问话,很正常地说:“我猜的,不过十有八九,迈希伦家族的后续是战争开端的必然。”
“什么意思?”
“贵族的权力之争由来已久,你没有涉及过贵族圈,可能不太清楚,他们一共分为三个党派。”乌塞伽迪尔掰着手指,“黄金狮党,由皮德萨家族领导,结盟或依附的家族大多刚愎自用,是教皇政权很头疼的一群人,因为他们表面上顺服,但其实是实实在在的异教徒,他们不信神,只会疯狂夺.权。”
“新月亮党,阿布拉奎家族领导,他们更倾向于与盟国君王打好关系,将家族子嗣派遣去各个盟国或附属国,不与政权正面交锋,暗中组建自己的势力。”
“最后,水玫瑰党,领袖是波因尔家族,看似在两大党派之间没有依靠,其实暗中操控皇家政权更迭,无数教皇的最终诞生都有他们的影子。”乌塞伽迪尔垂下眼,“不过这一代的巴罗伊五世冕下,超脱了水玫瑰之党能掌控的范围,加上格洛欧曾犯下众怒,狮党与月党意外联盟,导致格洛欧不得不从幕后走出,与皇家联姻,独抗两大党派。”
克维尔顿沉默了很长时间,这些东西只是在大贵族之间才得以流传的秘辛,她本觉得选择不知道,就可以不再操心。过了一会后,她问:“迈希伦家族……是哪个党派?”
“黄金狮,也幸而是这个,如果是新月亮之党,恐怕你需要在迈希伦庄园潜伏十年,慢慢挑掉他们派往四周国家的钉子,才能将之连根拔起。”
“那战争是怎么回事?”
“波因尔家族‘至高之座’的名声太响,格洛欧与迈希伦家族在圣城的几次交锋,没有动用她家族的势力,只是用了席勒盟国的骑士与皇家卫队,就能与迈希伦首席秘书抗衡。但正由于这样,格洛欧可以借皇家名义出手,但他们却无法冒犯。”乌塞伽迪尔按住额头,“两党结盟,月党在盟国与附属国之间挑起战争,使圣职军与黑塔骑士团大量外征;此刻,狮党逼迫格洛欧动用家族势力孤军作战……哎。”
“格洛欧知道么?”
“当然,这在她的计划里。”乌塞伽迪尔抬起头,淡淡一笑,“还有什么,比战争时经营私有兵权更容易呢?”
克维尔顿愣住了,突然愤怒道:“你们不阻止战争……居然还任其发展?你们知道会死多少人么?贵族之间的事,为什么要转化成人为灾祸?”
乌塞伽迪尔安静地看着她,等她怒火发完,轻声说:“你知道我在波因尔公爵那里听到的,最有价值的消息是什么吗?”
没等克维尔顿回答,他自己说了下去:“殿下,踏上回家的征途,必然伴随千军万马,你要以英雄之身迎接你的王苏醒,必然经历血与火的洗礼。”
乌塞伽迪尔将捧着的咖啡放下,手掌沾满余温,他用温暖的掌心覆上克维尔顿的额头:“我听说你们的王也经历过战争,所以别怕。任何的战争都是不正义的,我承认,但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胜利,因为你没办法阻止;这是贵族的游戏,诺丹罗尔是他们的棋盘,你只能选择,坐在棋盘之外,或者站在棋盘上。”
“克莱茵冕下……也不能阻止么?”
“教皇可以派圣军镇压,但他还要看三大党派、或者盟国之间斗争消耗实力,怎么可能投入太多,我想总军长手中的远征军名额也有限。”
一阵沉默,克维尔顿疲倦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头脑昏沉,诚然,战争可以打乱局面收割权势,但也是吃人的狂兽,想想贝烈梅之战,原始血脉、学术领袖、反叛者首领,无数能改变一个时代的人物,尽皆死去。
多年前的那场苏路曼义卖,她目睹了修沃斯王独处时的寂静悲伤,逝去的亲人,战死的故友,这是永不愈合的血口,偏偏只留给了孤独的生者,苦痛背负过一个又一个纪元。
为什么会有战争?无论是血族还是人类……为什么会这样毫无愧色地杀死自己的同胞?
“夜莺王女,选择的权利一直在你手中。”乌塞伽迪尔声音轻如飘羽,“你要清楚,塑造一个人很难,也许要数以亿计的光阴,无数遍的教导,无限制的耐心,还有无边际的爱……这是你幼时的美好,也是你的王赋予你的温柔。”
“但是殿下,你不是你的王,你没有无尽的爱,也并不强大,你容纳的迟早要被诺丹罗尔消磨光,等你耗尽了所有的爱与温柔,你会与任何一个发动战争的贵族一样。”
“是的,摧毁一个人……容易到可怕。”
… …
第九纪元初期九年,诺丹罗尔边境发生小型权力倾轧,由于查尔斯附属国公爵被刺身亡,被捕人国籍为邻近的丹歌亚附属国,引发了周边摩擦。
半个月后,事况升级,双方附属国分别隶属不同盟国,上诉至西铎凡亚国与科伦国,盟国君王授命成立调查团,然而交涉多次无果后,各派八千骑士,决战于金西平原。
有了新月亮之党贵族撩拨,事态很快一发不可收拾,盟国上报圣城,克莱茵教皇心知肚明,却端坐行宫中不动。总军长拿到急报,思索片刻,也只是列为高级军务,召集二十四位军团长,选出两位军团长出城平定战乱纷争。
然而在会议上,第二军团长站起来发言:“总军长大人,在下认为,这足以列为特级军务,建议抽调十二位以上的军团长,带领十万军士,以绝对优势镇压!”
会议一时间寂静无声,最后还是总军长干笑了一声:“这样……不好吧,只是他们几千个人闹一闹,我们派十万……太那什么了……”
第二军团长冷冷反驳:“大人,我敢肯定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刺杀事件,既然连两个盟国的调查团都无法顺利进行,那么我认为圣职军要么不管,要么,彻底用兵力解决。”
总军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摆摆手让他坐下。
作为总军长肚子里半条蛔虫的第十二军团长乌塞伽迪尔,笑容高深莫测,坐在一堆成人身材的同僚之间,气场却丝毫不弱:“第二军团长大人,盟国之间的调解不当,不代表他们不尊重圣城,我想圣职军到场,他们应该会给几分面子,太多人过去威压,反而不好。”
总军长顿时觉得浑身舒畅,对嘛,不管他们多少个盟国,君王加冕都必须经过圣城许可,一个小纠纷,哪还需要这么小题大做。
第二军团长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阴沉:“乌塞伽迪尔!你眼睛瞎了吗!”
乌塞伽迪尔微笑,睁眼说瞎话:“我说的都是实话,一桩吵架的小事,不如就让新上任的第一军团长去练练手吧。那么,总军长大人,现在应该可以投票了吧?”
第二军团长怔怔地站着,扭头看已经不耐烦呵斥他的总军长,气得大笑出声,骂了一句“蠢货”,随即一甩披风,直接走出了总长厅。
总军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乌塞伽迪尔笑容依旧,将自己的一票递到了克维尔顿的面前。
最终的结果非常戏剧化,第一军团长与第二十四军团长,排名一头一尾,一同起身领取军务。总军长郑重交托完毕,军团长们三三两两走出了总长厅,一片一片的雪白长袍间,寒暄依旧,此刻的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未来的惨烈战火将燃烧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