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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天风从黑暗的仙界第七域唯一光源——银河的彼岸缓缓吹拂过来,翻起银河苍白的浪,檐下风铃脆生生地响着,仿佛在为主人倾诉离殇。荒凉破旧的茅屋内烛火摇曳,麻衣的男子静静地趴在正大敞着的瓦窗旁的竹案上,似是睡了过去,轻蹙了眉头。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阿绯,多少个日日月月啊,一河两界分,一年一面见,七夕诉离恨,相思鹊桥仙。
他人修仙为逍遥,唯有他,捞了个相思仙,真是讽刺。
烛无人挑,已经熄灭,留有暗香萦绕,似心中的缠绵。时间也静止了般。他不知道为什么要仙人相隔,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要赐他永生,让他引领人间最苦之相思。天知否,漫长无边的黑夜里,他只想与她相依共眠。
檐下的风铃,突然间没了声息。牛郎却并未因此安眠,他抖了抖精神,穿起墙上挂的皮衣,推开了茅屋摇摇欲坠的门。果然,门外站了一位女子,套了件浅紫的衫子,鬓边一朵白海棠,纤纤玉手中握的竟是那檐下的风铃。
他轻吸了一口气,忍住心中不快,恭敬地弯腰行了个便礼,道:“相思仙牛郎,恭迎王母娘娘。”
王母道了一声“免礼”,开门见山道:“今次本上仙来,是有一任务委与你。”遂将令他请魂纤仙出山的打算讲了一通,中间隐去了他前世之事,只说“那魂纤仙不会为难与你”,末了加了一句:“如若你请动了魂纤仙,归来后我便许你与绯儿在一起。”
牛郎听了此话,眸中神色黯了一黯,犹豫着开口:“那……我与阿绯的孩子……”
王母轻轻拧了眉,道:“本上仙与众多仙友会妥善安置,你与绯儿且放心去。”
牛郎担忧地望了望木榻上熟睡的男女两娃,他早该料到,天界之人不会那么好心,不过既是王母亲自下了命令,他岂能不从?
王母见他犹豫,稍有不耐烦地挑了挑眉,厉了声音道:“难道你不放心本上仙?”牛郎心中一惊,赶忙回到:“娘娘请息怒,小仙岂敢。”嘴上虽如此说,内心里的不满却更多了。王母点点头,将那手中晶莹剔透的银铃交到他手上,说:“你檐下安置的乃是灵物‘傀儡铃’,顾名思义,是可操纵人心的奇物。若是那姬花吟不从命,你就在她运功修炼之时在铃上以雪水描绘出她的名字,且晃动此铃,将她带回来。记住,晃铃时不要让她瞧见你,此音可惑耳,却会醒人目。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牛郎越是听她发话,越是心惊:檐下的铃他从未取下仔细观察过。因此怪不得自己在此处困了近万年,只有苦苦期盼的相思情,竟没有一丝的反抗之心。而每当王母到来取下此铃时,他心里便会燃气不忿之苗,王母离去挂回此铃,他的生活又重归死寂。他本以为是王母隔开了他与阿绯,因此只瞧见她便会生出不满,谁知……天界之人,竟如此不择手段。
即便是知道了这等事,他与阿绯又能如何?一个袭的是布霞的织女之位,一个司的是人间的相思之情,哪里抵得过仙界之后王母娘娘?强行反抗是纯属送死。
不过……这次下凡找那个劳什子魂纤仙,倒是个机会,但天界之人有他与织绯的骨肉做要挟,还是不成。
牛郎暗暗攒了拳,又无力地松下了手,将那银铃收好,再是一拜。王母欲推门离去,雪色细腻的手刚刚扶上苍灰粗糙的朽木门板,又偏了偏首留下一句:“本上仙去带绯儿过来,你们最好用心斟酌,不要步那‘傀儡铃’后尘。”
牛郎身躯一震,嘴唇开阖还未出声,王母已然走远。
——传说中的傀儡铃出现在自家檐下,寓意何在?话还要从头说起。天界的一些职位有袭名号一事,例如织女,只是一个职名。
傀儡铃是上任残雪神女西扇与少昊之子之一的羽人沅碧所化。
据说少年沅碧随羽人国众人赴宴时与刚刚修成仙的西扇一见钟情,此后二人多次嬉戏一起,沅碧不顾羽人国第一律法“不得与非羽族血统者通婚以致白羽有污”与西扇游历了凡界半壁江山,最后被他老子少昊逮了回来,本来此事因他是皇子禁闭个二三千年也就过了,谁知刚刚关了半年沅碧又偷偷溜了出去私会神女。这下子激起了那宗教血统一类的信仰风情十分浓厚羽人国的群愤,少昊再也护不住他,只得绑了他要按古律施火刑。因羽人国也没有权利管直接隶属天界的残雪神女,只能罚沅碧一人。
然而施火刑时残雪神女西扇却闯了进来,本就靠凡人之力修仙、且只修成个管雪的没有攻击力的仙的西扇拼尽全力降了一场大雪,但谁不知火只惧水,因此她所降的漫天飞雪全部融于仙火,最后力竭坠入火海,与沅碧相拥且被活活烧死。待火尽,遍地灰烬中二人尸骸已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只银铃,被收拾刑场的小仙发现了其用途,又辗转无数到了仙界人手里。
傀儡铃,西扇与沅碧、他与织绯,哪个不是那些堂皇制人的法规、高高在上的天神的傀儡?天下之大,此类的俗套故事还少么?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此心寒?
……
凡界,中原七郡之夜言,琵意城。
北风呼啸着席卷人周身的温暖,街上行人匆匆,各馆招牌摇摇欲坠。
从药馆出来,他低了低草帽灰暗的檐,拉了拉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皮衣,将怀中小小的药包向里面塞了塞,步伐沉重,好像他并非一个行人,而是个被北风推行的沉重雕像。
——家里的余钱只够两三天的药了,父亲一年前身子便有些不适,但当时的一家人并未留意,谁知后来病得愈发厉害,到现在成了严重风寒,已经卧床不起。顶梁柱塌了,他与母亲只能一个靠祖传的作画技艺,一个靠为富人家织绣,换些钱寻医、生活。然而他那祖传的作画手艺早在生性喜经商的太爷爷一辈失传了大半,且在这城市里看得懂他祖辈流传的古画的人从不屑于接近他家,可若是卖给看不懂的人,换的钱连一日饭钱也顶不上,还糟蹋了祖传宝贝。母亲的娘家也无暇顾及他家,她基本拉不到活,家里这几日近乎揭不开锅。
偏偏他今年及冠,正到了服役之时,家中恐怕很难熬到春天了。
他兀自叹着气在街上踱着步,一阵喧闹却从巷尾传来,听起来像是城里官兵:“闲人走开!女帝登基,大赦天下,张贴皇榜咯!”
然而显然这个官兵没什么经验,他这么一吼,人群反倒涌上去更多,将那可怜的三个官兵与城墙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稍年轻官兵用手肘捅了捅喊话的人,悄声道:“皇榜本来就是招人看的,也本来看的人就多,你这么一吼,本来不看的也来了……”
那新人恶狠狠等了年轻官兵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本来本来的死一边去”,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读那女帝御笔挥就的皇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幸袭得先祖之位……因原太子霜失踪于狱,而朕初掌天下,不宜苛刻,因而今年赋税减半,狱中皆赦,此事不再追究。另:近日朕觉古来之物需慎重珍藏,各方有古来奇图进献者,赏金十两。入朕之御眼者,赏金万两,封侯。钦此。”
他听得此话,愣了一愣,旋即疯了一般手舞足蹈起来,边痴笑着便大叫道:“爹爹有救了!我家有救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一路蹦跳奔逃,烟一般溜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