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洪泽湖畔 十里荷花(1 / 1)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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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东路,落鹰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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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奔回马车,登时一愣——马车边站着两个头顶荷叶的小厮,正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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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白飞飞赶至,疑惑道:“你们怎么在——玄和道长!”玄和从车后绕来,小泥巴从马车中钻出。
“还有……宋大哥?”话落间,宋离已从另一侧的官道下跃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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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看着这奇异的五人组合,张嘴吃了不少飞雪,半天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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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玄和瞧见浑身是血的青容和祝云,惊惧非常:“怎么回事?外面风雪大,赶紧到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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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泥巴麻利的跳下马车,为他们打开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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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被玄和祝云平放在马车中央,已经不省人事了。
玄和强作镇定,伸手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儿。疾点了几处大穴,抬头对祝云道:“怎么回事?”
祝云没有瞧她,只是看着青容,浅纹沟壑的脸上血泪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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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见玄和与祝云似是旧识,心下的疑惑因着青容的安危,只是一闪而过。掀开车帘,对宋离道:“宋大哥,能送我们回幽灵谷吗。”
宋离点点头,上前拉过马缰。
白飞飞复又对小泥巴三人道:“马车太小,你们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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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僵立在风雪中,无奈的目送他们远去——还以为能蹭到一辆马车,结果……
唉。算了,反正如玄和道长所愿,找到白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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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不对,小姐!
小泥巴一个激灵,提裙朝前跑去:“玄和大师,玄和大师……”
小四和驴蛋面面相觑,只得叹气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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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北上疾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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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和一番急救,真气输入,青容终于缓缓睁开眼:“师……父?”
“孩子……”玄和泪水盈眶:“你怎么伤成这样?”
青容转着眼珠,看了看左手边的白飞飞与玄和,咬了咬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师父,小巫姐姐,对不起……咳,咳咳。”声未落,又咳出一大口血。
“不许说话!”右手边,祝云急的大吼,将她的软软的手握紧。
青容使劲忍住咳,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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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凶,怎么当爹的!”
白飞飞,祝云和青容皆惊异的看向玄和。
玄和深深一叹,对青容道:“那天你失踪后,我就确定了。”轻抚她的头,哽咽道:“你性子温和,可这十年来,只要是去淮阴化缘,你都争着要去。还在太清观百般打探我的过去,你……”轻手抚去她嘴角的血:“你是我侄女,血浓于水,你以为,我当真没有感觉吗?”
“师父……”青容睁大了眼睛:“原来你……”
玄和在她身后坐下,伸手托住她的脑袋,摇摇头,安抚她别说话,抬眼对惊愕不已的白飞飞道:“白姑娘,我……”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找到了,竟恰逢这种局面。当下也是心绪百转,不知道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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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的概念于白飞飞着实模糊,脑里突然飘过“梁祝氏”和“表哥”这五个大字,搜肠刮肚,努力将眼前三人连在一起:“青容是你侄女,那你就是祝掌柜的……嫂嫂?不对……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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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姑姑……”玄和哑然一笑,低头查看青容的伤势,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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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脑子里一团乱麻,半年来在太清观的点点滴滴,如车外飞雪般急闪急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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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姐姐……”
“你别……”祝云接着青容恳求的眼神,声音哑了下去。
青容用力提了一口气,道:“我……曾经想给你下毒……对不起……”
白飞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那晚不翼而飞的降火药吗?
“傻妹妹。”白飞飞摇头道:“你要是真想害我,就不会在我喝药之前说那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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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容轻轻笑了。又有好些血,从她微微上挑的唇角溢出。眼皮沉重的合了合,转头向祝云:“……先生,对不……”
“你别再说话了!”祝云急急打断。
青容有些委屈的瘪着嘴,不敢再出声。
祝云见她乖巧,心底一疼,想要抱她安抚,可前身大片的血肉模糊,根本难以下手。抬头对玄和急道:“你……到底能不能救,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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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和心底一沉,垂眸瞧了瞧面露期待和惧怕的青容,答非所问:“这马车要去哪?我的医具都在太清观,或者去附近镇上——”
“柳竟在幽灵谷口。”祝云打断,猛地偏头对白飞飞喝道:“你们没有骗我吧?”
白飞飞拧着柳眉点点头——冷大爷现在才说,定是沈浪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应该不会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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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换玄和晕头转向了:“你已经见过柳竟……?”
白飞飞点点头:“我已经查到了。”想到这两个多月来的种种,五味杂陈,叹了口气道:“或许,我应该尊称您一句‘太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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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祝云突然扼住她的胳膊,神色阴戾:“你叫她什么?你再说一遍?”
白飞飞吃痛,挣了两下没挣开,仰起头,绷着脸,道:“我说,我是柳竟和尹如素的女儿,叫他们的师娘一声‘太师娘’,无可厚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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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傻了,手爪一僵,低头看向惊愕不已的青容。
“你……你骗人,我在兖州郡王府……明明听到你亲口说……你和白静母女相称……”青容努力想挺起身,又重重的躺回去。玄和赶忙一接,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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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郡王府?
白飞飞看着她震惊的样子,苦苦回想了一通,终于明白过来,大叹一声,道:“傻丫头,你……”那晚她和沈浪的对话,声音高高低低,也不知她听去了多少。“你听错了,白静杀了梁神医和……和尹如素,她,其实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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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的手终于放了下来,身子一晃,往后靠去,瘫在车壁上。
——心心念念要报的仇,到头来,竟差点害了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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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错了,先生……我……”青容面色苍白,忍痛起身,要去看祝云的模样。
“你别乱动!”玄和赶忙劝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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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云见青容跌躺在地,回过神来,赶忙倾身上前,伸手握紧她。
青容眉眼微皱,一脸懊悔,克制不住的要闭上眼睛:“对……不起。”
“你别睡,撑住啊!”祝云在她耳边唤着:“容儿?我不怪你,容儿?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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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能到幽灵谷?”白飞飞扑到车门边,对宋离急道。
“不到三里!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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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放下车帘,转头看向马车里的祝家人——就算到了幽灵谷,柳神医还在花月堂手中。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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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自己的气力正在慢慢流失,温和的青容,乖巧的青容,隐忍的青容,终是嘤嘤哭了:“爹……我怕……爹,爹爹……”
她终于再也想不出自己对不起了谁,或是又做错什么。
多年没有听到她这样喊自己,祝云登时慌了手脚,俯下身去,在她耳边颤声道:“孩子,你别怕,爹在这里,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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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清泪滴上额头,青容的眼眸忽然亮了亮,仰起头看了看玄和,抵着下巴看了看白飞飞,又转头看向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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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诶。”
“采莲要唱的歌,你……能唱给我听吗?”
“……”
“我好想……再听一遍……”
“……容儿”
“你唱了,我就……我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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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桨轻摆罗溪浅,戏采洪湖,绿藕莲。荷风敷面,两厢过,三五丛,丛垂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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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风雪阵阵,满目白川。
马车内,绿水潺波,荷香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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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盛夏,洪泽湖畔,有十里荷花。
祝蓉记得,粼粼金光上,爹爹撑篙划桨,拨开丛丛绿荷,为她采了一舟的莲子。
她穿着粉色的裙衫,嗬嗬笑着,靠在他的怀里,听他击节奏音,放歌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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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歌声传来,宋离心口随之一缩,不由扬高了马鞭。
“晨露…勿贪一饷欢,时令错逢…泪始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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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有兵马踏来,与北上疾行的马车擦辙而过。
——“这马车里的人怎么在唱淮南的评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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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皱眉,偏过头,竟看到了一排幽灵宫女,在风雪中踉踉跄跄的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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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斜阳,襟落早,花香融蘼……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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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唱的还挺好。”
——“这大冬天的,真有闲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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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飞?”在兵马的末尾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紫衣女子,宋离有些分神,疑惑地喊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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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风雪中,如意听得他的声音,不由回头去看,却只捕捉到马车的一晃而逝。
脚步一顿,轻叹一声:是风雪声太大了吗?
北风从身后轻轻催促着,如意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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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多时,身后似有一声长啸,撕裂了天地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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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光明明灭灭,午过三巡,雪终于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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