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红了樱桃(1 / 1)
青雀殿易主不过半日,虞拂漾又跑回宫,青雀殿的第二任主人是有身孕的陈妃,青雀殿清净安适,春有百花夏有凉风,正适养胎。
陈妃说身体抱恙,不见虞拂漾,虞拂漾岂是区区一个妃子能拦得住的人,她身旁的侍女亦不容小觑,虞拂漾缓缓走进青雀殿,气势风度不减昔日。
“陈妃不必紧张,本公主只想回来取一样东西,不会打搅太久。”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清风呈送珠帘琼玉伶仃作响,柔夷撩珠帘,玉颜渐生。
陈妃正襟危坐在前堂,看来她是料到虞拂漾会硬闯,她娇笑道,“公主想要取的东西已被本宫送至皇上处。”她敛回笑意,目露寒光,“一个雕刻着鸟雀的朱檀盒子。”
虞拂漾脸上并无畏惧之色,面无表情恰到好处,这便是她粗心大意的结果,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就在次日,陈妃就搬出了青雀殿,另寻养胎居所,青雀殿本该被荒废,许久之后,却不见一丝尘埃,似有有心之人做些有心之事。
黄叶簌簌,金风凉爽,秋色背后隐藏了无尽哀伤,落了一地叶子也描不出眉间的忧愁。
不一会儿,虞拂漾被召到虞拂明的宫殿,里头的金块珠砾,玉石为砖诉尽奢侈,而虞拂明喝了点小酒,撑着头躺在榻上,辰时相邀食早膳,害得他等到了未时,又气又急。
“既然皇上闲得慌,又为何不把奏折看完,如若奏折批完,便看看孙子兵法。”虞拂漾仿佛被沉重而珠光宝气的华服拖住了脚步,她走得缓慢,却端庄优雅,在外人眼里,还带着些不敬。
“朕…”虞拂明抬眼望着她,有点懵,皇上…是在叫他吗?天下仅有他一人为君王,怎会再唤第二人,他起了身,拂了拂衣襟,语无伦次道,“皇姐…朕除了批奏折看兵书…就…就不能邀你赏花对弈吗?”
“赏花?对弈?”虞拂漾仿佛不认识这四字一般,“皇上,你见过皇姐栽过花?识白子?”虞拂漾反问,逼得他哑口无言,正是因为不栽花,所以才被他识穿了土中银宝。
“那朕想听你弹箜篌。”虞拂明不依不饶。
“陈妃也可以弹得一手好箜篌,纵然身怀六甲,弹个箜篌总不至于动了胎气,怀孕的人身子骨即使再弱也不会风吹就倒。”虞拂漾话锋忽转,“皇上,把东西还给我。”
虞拂明心情沉重,踱步至走她面前,才与她相隔两步,他看着虞拂漾的一双美眸,眸中目光却不在他身上。
“皇姐还要那些东西?”虞拂明默了一小会,命人将盒子取了出来,放置虞拂明手中,他没有递给虞拂漾,反而在她面前打开,扑面而来的香气虽无神清气爽之宜,却也让人赞言清香。
“皇姐,你为何会有这么多麝香?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你拿它来有什么用?”虞拂明闭了盒子,让太监在旁捧着,显然无还她之意。
三个问题中,她只回答了一个,应了一句,坚定道,“我是给自己用的,不会害你的孩子。”
“既然昨日我会返回青雀殿,便绝不会伤害皇上龙子。”她想到近日都会有妃子因麝香流产,从青雀殿发现了这个盒子,那她的嫌疑是最大的,她从无畏惧什么罪名,只是不愿担上害了虞家子嗣的名号。
只见虞拂明眉头皱得更紧,咬牙问,“你用来作甚。”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皇上寻常所用的金疮药不也含了麝香。”虞拂漾毫不在意虞拂明的脸色,反而惹怒了他,他强劲的手力抓过虞拂漾的手腕,虞拂漾猝不及防,牵动胸口上的痛,闷哼了一声,喉部涌上一股腥味,冲向鼻腔和口腔,血用鼻子和口中流出来。
这可把虞拂明吓坏了,惊出了一身冷汗,身旁的太监及时反应过来,连忙出去喊御医。
虞拂漾身体软去,双膝曲下,是有跌地的趋势,虞拂明放开了抓她的手,扶住她的手臂,让她倒进自己的怀里,这是虞拂明第一次抱她,七岁以来,虞拂漾对他很好很好,却吝啬得连一个拥抱都不曾给他,做得好时,她笑着摸摸他的头,做的不好时,她牵着他的手说她并不怪他。
后来长大了,才发现,他的童年与她接触的所有美好逐渐变少,最后根本消失。
纵然虞拂漾已昏迷不醒,他也奢望能抱得更久一点。
御医说她受了内伤,虽不致命,却伤了心脉,需修养很长一段时间。
“皇姐,是谁将你打伤?你告诉朕,朕一定不会放过他。”虞拂明对昏迷的虞拂漾暗暗许誓。
麝香之事,让虞拂明给一手掩去,陈妃怀有龙嗣,唯一的依靠就是皇上,如若顶撞了皇上,保她的是他,杀她的也是他,固然不愿多说一句以免泄露此事。
虞拂漾身体好了些就去了安华寺,连声道别也无一字,他们都清楚,待虞拂漾醒过来,虞拂明定会询问她为何受伤,被谁打伤云云。
九月二十一日,秋初,落叶簌簌,青灯古佛,清净得让虞拂漾不安,伤口中的秘密显然有些事已成定局,但闻皇宫中传来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虞拂明近日心神不定,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皇上立后,虞拂明二话不说,抽剑砍死了其中一位因年老而逃得慢的大臣。
“他…他发什么疯,当着众大臣的面砍杀臣子,我有这样教过他么!这是明君所为么?!”虞拂漾气得不轻,马车的颠簸容易牵动她的伤口,咬咬牙,她也要忍住,还斥责马夫驱快点。
“公主,小心身子。”侍女担忧地提醒。
一路舟车劳顿,已经要了虞拂漾一半精力,此次回了皇宫,她穿得挺素,着了身青色襦裙,发髻轻挽,鬓上见不得珠宝。
她的胸口闷得厉害,有几次要昏厥过去,摇摇晃晃地被搀扶到虞拂明的宫殿,虞拂明自知惹了大祸,原本躲在殿内休歇,后来似乎想通了,坐在前殿候着她的归来。
他捧着新鲜的樱桃递到她面前,正如十岁那时,他练完剑顺手提起一串樱桃递到她的唇边,她的红唇比樱桃还鲜艳,可笑他却从未尝过。
虞拂明面容憔悴许多,无神的双眼看到她好不容易燃起一丝丝生机。
虞拂漾咬着唇,疲惫的眼里满是失望,幸好未至绝望,算是还有微不可察的希望,她轻声问他,“这樱桃可好吃?”
虞拂明笑着答,却不能把他的恐惧忧虑掩饰得完美无瑕,“方才从冰室取来,亟待皇姐入宫同食,未曾尝过一口。”
虞拂漾冷笑一声,闭了闭眼,“朝堂重臣之血恐怕抵不过这樱桃之红。”她提高音量,用不明显的怒斥一字一句斥给他听,“虞拂明,我告诉你,我虞拂漾之所以将你培育成一代君王,这是我的能力,而能否成为一代明君,就靠你自己实现,如若你不是一位称职的明君,我会亲手毁了你。”
面对着警告,虞拂明那一丝恐惧完全消失,他把琉璃盘随手置于一旁,没有悔改的意思,“皇姐,别忘了朕是这片江山的主人!你敢这般同朕说话…”他挑起虞拂漾的下巴,眼眸中充满了挑衅,“皇姐是倚仗着朕不舍得杀你而言出此以下犯上的话吧。”
如今身份地位已经不能抑制他的叛逆了,若是搬出昔年情意致使他乖乖听话,止住一时,却从此遗患。
虞拂漾只好屈于妥协,语气缓和了些,“若是想功德颂千古,便听皇姐一句劝,杀臣之事,绝不能放肆冲动第二次,居安思危…”
话未说完,虞拂漾就支撑不住了,虞拂明赶忙将其扶坐下,她揉着太阳穴,双眼扑朔不止,虞拂明默了一阵子,取来一颗樱桃,递到她口中,抵到了她的唇中央,哀到贝齿,不得不咬住食下,虞拂明细心地以腹指擦拭她的下唇。
虞拂漾最后的知觉就是有人在碰她的唇,手指冰凉却温柔,怯怯却不舍,她并没反抗。
当时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后来殿外来了位急切见陛下的四品文臣刘贞,虽然被侍女们挡在外面,可从双门为合紧的一孔之隙可以看到里头的大概得情况。
身着龙袍的虞拂明正站着拢住闭眼的坐着的素衣的虞拂漾,她的侧脸挨在他的腹部,虞拂明的手轻抚着虞拂漾的青丝。
嘴角的笑意暴露虞拂明的欢悦。
刘贞皱着眉头,暗叫不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已然察觉到了远处潜伏的暧昧。
清风造访百舍,木棉花开的又大又红艳,在无数个年月里,感情的沉淀不知不觉中浮出岁月的水面。
虞拂明本无心皇位,每日应付似得完成任务,虞朝的气数日渐衰弱,强扭的瓜不甜,大概是这般道理。
虞拂明有治国之才,却无为君之志,浪费了这种才智,虞拂漾以为一切尽在其掌握中,急功近利,忽视了他内心想法,亦毁了一个聪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