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十一章 王侯(1 / 1)
未央宫椒房殿,迎来了其主人日夜盼望的人——鲁元。
张嫣乍见母亲,呆愣半晌,猛扑过去,抱住鲁元,痛哭起来。
鲁元轻抚着她,待她哭够了,道:“嫣儿,难为你了。”
张嫣拼命摇头,泪眼含笑。
鲁元为她拭着泪,道:“嫣儿,母亲这次来,是想带你回去。你放心,这次母亲一定不会屈服于你的外祖母。”
张嫣仍是拼命摇头。
鲁元皱紧眉头,道:“你不相信母亲?”
张嫣笑笑,道:“不是,我相信母亲。我是——不愿出去。”
鲁元吃惊地问道:“为什么,有人胁迫你?”
张嫣道:“是我自愿的。在这儿,我有未完成的事情。待完成了,我自会离开。”
鲁元更加吃惊,道:“在这儿,你有未完成的事情?”
张嫣点头,平静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鲁元像被雷击中般,半天回不过神。
良久,她道:“嫣儿,你比母亲强多了,母亲为你感到骄傲。你安心在这儿,母亲心中挂念你,就会入宫来看你。”
“母亲!”张嫣一声呼唤,再次扑入鲁元怀中。三年多了,母亲第一次和她说如此贴心的话,有母亲做她的后盾,她还有什么做不好的呢?
长乐宫椒房殿,吕媭又来陪太后。
她边与太后漫不经心地玩着六博棋,边道:“姊姊,我再投一箸,可就又赢你了。”
太后笑道:“你知道我不善于玩这个。”
吕媭道:“不善于玩还玩。都是那个该死的戚——”
见太后瞪着自己,吕媭笑道:“姊姊,你别瞪我,她都死那么久了,你还不能释怀,非逼着我陪你下棋。”
太后道:“我就是想看看那贱人玩这个水平那么高,到底怎样的头脑。”
吕媭扔了箸,道:“不玩了,你看你今日何等威武,她落得怎样一个下场,连猪都不如,你还在这儿计较她玩下棋玩得好,我真不明白为什么。”
吕媭口中说着,人已绕过棋盘,来到太后身边。
太后倪着她,道:“又想说什么了?”
吕媭笑道:“还是姊姊最知道我。姊姊,我那日与你说过,陈平当右丞相后,不仅不理朝政,还每日饮美酒,玩妇女。现在呀,他不仅不收敛,还变本加厉了。你怎么还不把他的丞相给撤了呀?”
太后面露一丝微笑,道:“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吕媭嘟着嘴道:“我什么不懂,我不懂你讲给我呀!”
太后道:“行了,别在这儿胡闹了,回去吧。”
吕媭摇摇头道:“你不和我讲明白我就不走。”
正闹着,谒者呼道:“鲁元王太后求见!”
殿中二人均一愣,吕媭忙敛了笑容,道:“姊姊,我就先去了。”
太后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吕媭匆匆往外走,正迎着进来的鲁元。
吕媭讪讪一笑,道:“鲁元来了。”
鲁元点头,道:“姨母也在。”
吕媭笑道:“我正要走,你们母女好好聊聊。”不等鲁元回答,匆匆去了。
鲁元进殿,伏身叩见太后。
太后看着鲁元羸弱到极点的身子,鼻子有些发酸,忙让侍婢扶她坐下,道:“鲁元儿啊,你怎么把身子磨成了这副样子?”
鲁元勉强一笑,道:“母亲,孩儿的身子就这样了。倒是你,如此年龄,又治理着天下,才需多注意。”
太后听了,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一时愣在那里。
鲁元柔声唤了声“母亲”,看她回过神来,方接着道:“母亲,现今少帝年幼,嫣儿也只是个孩子,诸多事情需要母亲费心,母亲用外祖家的人本也应该,只是……”
没容鲁元说完,太后截过话道:“鲁元儿,原来你今日来,不是来关心母亲的身体,是和其他人一样,来阻止我封你外祖家的人为王来了。”
太后反应如此激烈,鲁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看着她,冷笑道:“鲁元儿,你何时这么关心朝政,不是受了何人的挑唆吧?”
鲁元脸腾地红了,道:“孩儿如此说,只因孩儿的父亲、弟弟都姓刘,孩儿不想我刘家的天下有一天变成吕家的。”
太后点头道:“好,好,好,你现在这个样子,才不愧是刘邦的女儿,不愧是我吕雉的女儿。鲁元儿,我从未想让刘氏的天下变成吕家的。可是现在,你父亲弟弟,一个个都去了,你身子这样,嫣儿又太小,剩我一个老婆子在这儿支撑,他刘家人一个个恨不得吞了我,我不靠我吕家人,还能靠谁?这个世界,你不杀人,人必杀你,你不曾经过,何曾明白!”
鲁元点头,脸上带着瘆人的笑,道:“是,孩儿未经过,孩儿不明白!孩儿未经过在颠沛流离的战乱时期,被父亲三次踹下车马;孩儿未经过在父亲成为天子后,想杀孩儿的夫君;孩儿不明白当初那么哀求你,你仍执意要嫣儿入宫嫁于她舅父;孩儿不明白我的亲弟弟,你唯一的儿子没了,你居然一滴泪都不掉。若非留侯子张辟强点透曲逆候,曲逆候请求你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军,统领两宫卫队南北二军,并请吕家的人都进入宫中,在朝廷里掌握重权,你会一直一滴泪也不流吧?在你心中,权力、地位,比我,比盈儿重要千万倍,更别提嫣儿。我今日只是想求你,看在可怜的女儿的份上,不要动盈儿的孩子,不要动盈儿的社稷。”
鲁元说着,已是泪流满面。
太后看了,心中又疼又恨,道:“鲁元儿,我现在如此,不就在替盈儿,替他的孩子守住皇位吗?我何时要动他的孩儿,动他的社稷了?”
鲁元愤然道:“可是你如此重用吕家人,你在一日还好,有朝一日你不在了,小皇帝能弹压得住他们吗?”
太后有点激动,道:“鲁元儿,说到底,你还是在追究我封我吕家人为王之事。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我无人可靠,眼下只能靠他们。不然靠你,靠嫣儿,还是靠小皇帝?况且,你舅父吕泽,在灭秦、灭楚之战中所立战功,足可享受封王荣耀却未获封。你父亲要废掉你弟弟,立那赵王如意,若非你舅父强迫留侯张良出谋划策,请来商山四皓,你弟弟能坐上皇位?刘邦取得天下有你舅父的功劳,盈儿登上皇位仍有你舅父的功劳。现在你舅父已是死人一个,我追封他为悼武王,过分吗?至于你这样来向我兴师问罪吗?我的身后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必费心。”
太后转过了脸,不再看鲁元。
鲁元拭干眼泪,起身道:“既然母亲主意已定,孩儿不再多说,这就回去了。”
走到殿门口,鲁元回头望了望母亲,看母亲仍未回头,毅然转身离去。
走出宫门,她伫立门前,看着气势恢宏的长安城未央宫、长乐宫,一幕幕往事挡也挡不住,拦也拦不了,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想起慈爱的弟弟,初登基时,胸怀大志。
丞相曹参不治事,他让其子曹窋私下询问,而后听从曹参建议,垂拱而治,天下安宁。
他喜欢听张买唱歌。有一次张买陪伴他在皇苑划船游乐,张买一边划桨,一边唱着自己改编的广东民歌,歌词针砭时弊,唱出了老百姓的心声,他有所领悟,施政时处处体恤民生。
他守护弟弟赵王如意,终未逃过母亲的毒手。
他守护兄长齐王刘肥,使齐王警觉,对太后说要献给我鲁元城阳郡,尊我为王太后,使太后转怒为喜,方逃过一劫。
好不容易身边有了彩乐,却因周美人之事一病呜呼。
不过,去了也好,比在这世上如此煎熬着好。
看来,我也到了去的时候。只苦了我的嫣儿。
想起如花儿般年轻的张嫣,就困在眼前这座坚不可摧的牢狱中,她再次泪如雨下:嫣儿啊,母亲本想在有生之年,为你做哪怕一点点事情,看来不行了。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母亲累了,也倦了,想歇歇了。
鲁元熬过了严冬,却在春暖花开的四月,离开了这个让她毫无眷恋的世间。
此前,太后已封高祖时的功臣郎中令冯无择为博城侯,本是为封诸吕为侯做铺垫,未曾想,先为封自己的外孙做了铺垫。
朝堂上,太后满脸是泪,向着诸位大臣道:“鲁元儿是我唯一的女儿,现在先我去了,赐谥号鲁元太后。可怜我那外孙,就封为鲁王吧。诸卿可有异议?”
众大臣纷纷点头道:“一切依太后所言。”
陈平道:“贯高之事时,高皇帝就称赞宣平侯的宾客,宣平侯家凡是以钳奴身份跟随张王入关的,没有不做到诸侯、卿相、郡守的。钳奴尚且如此,何况张王子孙,再加上宣平侯尚(娶)鲁元太后,更该如此。”
太后边抹泪边道:“好,好,到底是右丞相,说的话句句在理。”
鲁元公主墓在安陵东北约1000米,其规模略小于惠帝陵,却远远大于一般陪葬墓。
因为参加鲁元的葬礼,张嫣终于踏出了未央宫。
在鲁元墓前哀泣良久,由紫晴搀扶着,张嫣再次来到刘盈彩乐墓前,终支持不住,扑倒在墓前,久久哭泣着。
紫晴在旁想去劝,一俗冲她摇摇头,她止住了脚步。
直待张嫣哭得无了一丝力气,紫晴和一俗才共同上前,搀扶她上了车辇。
一俗驾车,车内,张嫣靠在紫晴身上,喃喃道:“紫晴,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累,我也想躺在那儿,这儿有母亲,有阿舅,有乐儿,和他们在一起,我会很开心。”
紫晴紧紧地搂着她,道:“皇后,还有圆儿和小皇帝需要你照顾呢,你一定得打起精神了。你放心,我、一俗、兄长、嫂嫂,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你累了,就什么都不要想,只管靠着我歇息就行。”
张嫣道:“紫晴,我真羡慕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身边还有这么多亲人。”
紫晴忙道:“皇后,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张嫣强笑笑,摇头道:“我想让你这段时间就出宫去,和一俗成婚。不能因为陪我把你们的婚事耽搁了。”
紫晴着急道:“皇后,我不出去。等什么时候事情有了转机,我们再成婚不迟。”
张嫣苦笑道:“谁也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你不能这么白白耽搁着。”
紫晴只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俗的声音从车外传来,“皇后,我们的事你不用操心,想成婚时,我们自会请皇后成全。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怎能为了自己把你们弃之不顾?”
张嫣听了,知道二人心思坚定,不再多说什么。
张嫣为鲁元的过世伤心欲绝,太后却借此东风,封完张家人,紧跟着安抚刘家人。
先从刘邦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开刀。封刘肥的次子刘章为朱虚侯,并把吕禄之女吕雪嫁于他;再封齐国的丞相齐寿为平定侯,少府阳成延为梧侯。
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切入正题,开始封吕家人了。
她先封吕种为沛侯,又封吕平为扶柳侯。同时封与孝惠关系亲密的张买为南宫侯。
太后如此大排场地封候完毕,消停了一段时日。
之所以消停这段时日,是为了给别人一个心理适应期,尤其是她的女外孙张嫣。她不能让张嫣觉得,她对鲁元的死毫不放在心上,只顾着大封特封自己吕家人。
然而,也只是消停了半年有余,太后正式开启封吕家人为王之路。
她仍旧采用封侯时的方法,先立惠帝后宫妃子所生的皇子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常山王,刘山为襄阳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刘太为平昌侯。
加上小皇帝刘恭,惠帝刘盈的七个儿子非帝即王,非王即侯。
在张嫣的强烈要求下,皇子刘圆既不封侯,也不封王。
太后为儿子,也算尽心尽力了。
接着,太后向大臣们略作暗示,大臣们马上明白该做什么,一致请求封郦侯吕台为吕王,太后顺水推舟,点头同意。
太后的兄长建成侯吕释之去世,本应继承侯位的儿子因为有罪被废除,众大臣提议封他的弟弟吕禄为胡陵侯,做为继承建成侯的后代。
太后临朝第二年,刘盈之子常山王刘不疑去世,照前例,封他的弟弟襄阳侯刘山为常山王,改名刘义。
十一月,吕王吕台去世,谥为肃王,他的儿子吕嘉接替为王。
吕家的人封侯的封侯,封王的封王,众大臣以陈平为首,只一味顺着太后,太后总算过上了舒心的日子。
转眼已是太后临朝的第四年,这日,太后单独召陈平在长乐宫商议朝事时,吕媭来了,看见陈平,她一瞪眼,道:“太后,我先回去了。”
陈平忙赔笑道:“太后,还是臣先退下吧。”
太后一笑,道:“俗语说‘小孩和妇女的话不可信’,我只看你对我怎么样,所以右丞相不要怕吕媭在我跟前说你的坏话。”
陈平忙伏身道:“臣绝无此意,太后此言,臣万不敢当。”
吕媭一撇嘴,道:“右丞相,赶快把你这副德行收了吧,你是堂堂的右丞相、高皇帝亲封的曲逆侯,我吕媭区区一个妇人,你有什么不敢当的?”
陈平闻此言,脑中忽地一闪,道:“太后也是妇人,身份却如此尊贵,太后的妹妹也当拥有尊贵的身份。臣明日就在朝堂上,恳请太后封太后之妹为侯。”
此言一出,吕媭原本早张着准备随时回击的嘴巴,既说不出话来,也忘了闭上。
太后看着她的滑稽样,手指点着她,笑道:“你呀,看你以后还怎么在我跟前说右丞相的坏话。”
吕媭这才想起把嘴合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中却是暗暗窃喜。
次日,太后即下诏,封吕嬃为临光侯,同时封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又封了诸侯王的丞相总共五人为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