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拜访(1 / 1)
赵子涵策马奔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郝彩乐家。
安宁县已进入深秋。
北方的深秋寒意较浓,树叶落了一地,马蹄踏上,沙沙作响。
曾经无比旺盛的生命此时被践踏得完全破碎,看似惨不堪言,实则不然。南方的生命一年四季都在绿色中包裹,北方的生命则只有一个夏季的绚烂。正因生命之火如此短暂,在夏季,它才会怒放——那种怒放是让你招架不住的热情。这如火的热情来自秋的沉淀,冬的埋藏,春的孕育。眼下,满地的落叶正是为来年夏季的生之绚丽准备养分,不仅不显惨败,反倒显得分外厚实。
赵子涵顾不得看路上的风景,也顾不得想这些,然而他到了彩乐家要做什么,可是动身前就已想好了——他要林一俗给他一个明确的回复,他到底想怎样!当然,他只是来找答案,不是来找事。
枣红马奔不多时,采乐家的小屋清晰可见。赵子涵勒了勒缰绳,让马儿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
来到柴门前,赵子涵提声问道:“家里有人吗?”
“谁呀?”随着一声问,屋门打开,走出一中年男子,面目醇厚却不显木讷,动作沉稳却不显迟缓。
他来至门前,见是一年青男子牵一油光发亮枣红马,先是神情一紧,继而看对方举止有度,不似莽撞之徒,才略放松,沉道:“足下有何贵干?”
赵子涵道:“是郝伯伯吧,我是彩乐的朋友。上次她们姊妹二人受伤,碰巧被我遇上,就送她们回来。”
“噢,原来是小兄弟救了我女儿,快请进,快请进。”郝思成忙开门往里让,边道:“来,把马给我。”
赵子涵忙道:“郝伯伯,你不用和我客气,我自己拴就行。我今天出来闲逛,恰好来至你家附近,就顺便来看看彩乐姊妹怎样了。”
郝思成和他一起把马拴了,说道:“那就更得谢谢小兄弟了,不仅救了她姊妹二人,还惦记着她们。她们已经没事了,快,屋里请。”
赵子涵看着郝思成,想起那天彩乐的母亲对待自己的情形,心生感慨:这夫妻俩一个平静虽不冷淡,却深不可测;一个热情并不谄媚,且心思简单。可能正是这样的性格相异,才吸引他们结为夫妻,并彼此深爱着对方吧。
边想着,赵子涵随郝思成走进屋里,却见彩乐正拾掇着刚从树上摘下的柿子,准备要做成柿饼。一俗蹲在旁边帮忙。
彩乐一手拿柿子,一手拿刀,娴熟地把柿子转了一圈,一层薄薄的柿子皮完整地脱落,正好剩下柿子蒂及顶部大拇指捏着的那一点。削好一个,彩乐便递给一俗,一俗工整地摆在荆席上。荆席上已经摆了百十来个。
一俗痴痴地看着彩乐削柿子皮,道:“回头我削的那两个你替我放好,制成柿饼后你一个,我一个,不让别人吃。”
彩乐笑道:“就你削那样,让人吃都不吃。”
一俗笑道:“那你吃不吃?”
“不吃!”彩乐话音刚落,一个柿子皮就被一俗放在了头上,彩乐放下刀子,抓起跟前的一把柿子皮向一俗头上抛去。
两个人正打闹得起劲,郝思成和赵子涵迈步进屋。
赵子涵紧盯着他二人,思成以为他对制柿饼感兴趣,忙道:“小兄弟,回头柿饼制好了,拣最好的送你。”
子涵忙道:“那就多谢伯父了。”
听见有人说话,彩乐和一俗停止了打闹。
彩乐回头,见屋内站着一位珠光玉彩的年少人,正是那天送她们姊妹回来的赵子涵。
彩乐惊喜地叫道:“是你,快进来坐吧。你看我们弄这一大摊,都让人没处下脚了。”彩乐边麻利地收拾着,边给子涵让出座来。
子涵笑道:“你不用忙。我正好从这儿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姊妹都已好了,我就放心了。”
彩乐让子涵坐下,又倒碗水送到他手上,道:“多谢你关心。那天没有好好谢你,今天可一定得让我们表达一下谢意。”
子涵忙道:“客气了。既然你们已无碍,我就告辞了。”
子涵前面走,彩乐忙后边跟,边喊:“阿翁,恩人要走了!”
郝思成忙来到跟前,挽留道:“小兄弟,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我还准备留你吃饭呢!”
赵子涵笑道:“老伯,我今天还有事,改天再来拜访。”
说着,并未停下脚步,却扭头看向后面,只见一俗也在后面跟着,却从头至尾没有说话。当然,赵子涵也没有和一俗说话。
看来两个人一样,都没有和对方说话的意思。
冒出这个想法,赵子涵在心中无奈地笑了:真希望你我二人能只相逢不相识。你我相识后是善缘,恶缘,还是无缘,只能看上天的安排了。
几个人走至门口,却听一阵欢笑打闹声,原来是彩笑、彩石和玉荷一起回来了。彩笑、彩石一人背着一个竹篓,边走边闹,玉荷在后面挎个篮子,含笑看着他们姊弟二人,缓步而行,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还是彩石眼尖,一眼看出自家门口站着的是赵子涵,老远喊了声“子涵兄长”,丢下彩笑飞奔而来。
思成笑道:“看来小兄弟走不成了。我这儿子天天慌着和你学打猎,学功夫 ,今天碰见,肯定不会轻易放你走了。”
果真,彩石来至子涵跟前,大口喘着气道:“子涵兄长,你答应教我学射箭的,今天不行吗?”
子涵笑道:“行是行,不过我今天没带弓箭。”
彩石道:“这不是问题,我已经让阿翁给我做好了弓箭,我拿给你看。”
彩石拉着子涵就要走。
彩笑和玉荷也来到跟前,彩笑笑道:“彩石,你慌什么,眼看天近晌午,让子涵兄长在我们家吃过午饭,休息会儿再教你。”
彩石忙点头称是,思成、彩乐也都再次让他,子涵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顺水推舟地答应道:“那好吧,吃过午饭,正好和彩石一起上山打猎。”
彩石欢呼着拉着子涵进屋。
玉荷接过彩石、彩笑身上的竹篓,道:“彩乐,彩笑,你们两个去准备午饭,赵兄弟和一俗都在这儿吃饭,记着多准备些饭菜。我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
一俗本着想做一番姿态,准备告辞,有了玉荷这句话,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彩乐姊妹答应着进屋了。玉荷静静地在院子里把他们三人采来的山货归整晾晒着,她似乎想一个人思考些什么,却又无从思考。
屋内,一俗接着刚才的活儿,一个人默默地摆放着柿子。彩石缠着子涵问着功夫,彩乐姊妹忙着备饭,只剩思成无事,想去看看玉荷做什么,又不好把一俗一个人单在那儿,就坐下来拿起刀削柿子皮。
子涵虽和彩石说着话,却没放过这一家人的一举一动。见刚回来的几个人都没和一俗打招呼,明白是这家里那几个人出门前,一俗就已来了,所以彩乐才留在家里。,除了玉荷说了句留他吃饭,其他人也并未像让自己一般让他,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一俗在家里吃饭,用不着让。一俗在这个家已经被接纳认可了!
简单的几个家常菜,饭端上桌,一家人招呼赵子涵坐了主位,其他人便各自入座。子涵左右是思成夫妇,彩笑、彩石跟在母亲一边,彩乐、一俗跟在思成一边。子涵看着他们熟练地入座,更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们这样吃饭已经很多次了。
饭菜虽简单,吃着却很香。思成、彩乐都不停地招呼子涵吃菜,彩石更是把好吃的都往他碗里夹。享受着这一家人在不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只因自己帮过他们,而把自己当做贵客的淳朴的盛情,赵子涵那颗中规中矩的心被感染了。他更加觉得,妹妹与一俗还有彩乐的事,自己不能随意干涉,还是静观他们自己发展的好。
吃过午饭,略休息一会儿,彩石便赶着让子涵和他上山打猎,彩笑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安宁县地处中原,山势不险,山貌不俊,且多有人家居住,所以野味并不多。尤其到了秋季,是各种果子成熟的季节,上山采摘的人很多,小动物就更少出现。三个人晃了半天也没看见野物的影儿,倒是彩笑背上的竹篓又添了不少野果。
为了不扫彩石的兴,子涵随手扎了个草人作为目标,教彩石射了两把箭,便让彩石自己练,又叮嘱道:“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也别伤着别人。我和彩笑一起捡点野果。”
彩石做着瞄准的姿势,连头也顾不得回地答应着。
子涵笑着摇摇头,心想:怕就只是三分钟热情。
彩乐爬在一棵大树上,手拿一根棍子,敲打着树顶处的几颗核桃。
山上好的果树都有人家,不是想摘就可以摘的。人家摘完,剩下些小的、高处的,可以任人采摘。彩乐家的果树也都摘完了,不过在家闲着没事,玉荷会带孩子们来山里遛遛,一则玩乐,二则强身,三则也有点小收获。所以今天彩笑出来也随身带着竹篓。
子涵看她敲那高处仅剩的两颗核桃敲得辛苦,忙道:“彩笑,别敲了,交给我吧。”
他俯身从地上捡了两颗小石子,瞄准核桃,手腕一抖,“啪、啪”两声,核桃应声落地。
彩笑拍手道:“真好身手!和那天救我和姊姊一样利落。每天上山捡山果都带着你可就省气多了。”
子涵笑笑,没说话。
彩笑接着道:“子涵兄长,你是干什么的?阿母不让我们打听别人的私事,我就是好奇,你不答也没关系。”
子涵笑道:“怎么,真想让我和你一起捡山果,那你就赚大了,一般人雇不起我的。”
“哼,”彩笑从树上一跐溜滑下,接过子涵手中那两颗大核桃,道:“我就知道你来头不小。不过那也没什么,比你来头还大的人对我们家来说也没什么,我阿母一直教我们人生在世,功名利禄不算什么,活得自在、真实、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你母亲很了不起。”子涵认真地说。
“是吧,所有见过我阿母的人都这样说。那位紫晴姊姊说我阿母看上去比她母亲尊贵许多,宫里的皇后都比不上。”紫晴撅着小嘴,骄傲地说。
子涵听到“紫晴”二字,知道应该是妹妹,问道:“你那位紫晴姊姊是谁?她见过宫里的皇后?”
“她见没见过宫里的皇后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她的感觉吧。你不这样觉得吗?难道你见过宫里的皇后?”彩笑歪着头问。
子涵忙道:“我没见过,但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彩笑笑了。
子涵才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那位紫晴姊姊是谁?”
彩笑便把他们几个经常一起来山上玩乐的事絮絮叨叨地讲给子涵听。
子涵含笑听着,心中已糊成一锅粥:这几个孩子,明摆着是横平竖直的事,非要胡写乱画。可气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却还要继续。
彩笑讲完紫晴的事,两个人又看彩石练了会儿箭,不过是孩童玩乐而已。待彩石尽兴,三个人才一起下山。
回到彩乐家,一俗已经离去。思成没在家,应该是外出劳作了。彩乐和玉荷已把柿子全部削皮晾晒,只等入缸上霜。
子涵就此告辞,彩石不舍道:“子涵兄长,你什么时候再来?”
子涵拍拍彩石的肩,笑道:“我近两天就要离开,等下次回来,一定再来看你。”
彩石撅着嘴道:“说好的,男子汉说话算数。”
子涵笑着点头,向玉荷、彩乐姊妹告辞,翻身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