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4)2004年:历历昨日事,分明在眼前(1 / 1)
对面的林诗善笑了,点头,说她什么都记得。
林诗善说:“然后呢,我们再一起走吧。”
暮色初降,天空昏红。
此时,刚刚回家吃过晚饭的竹尹正途经大楼,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幽暗的天,呈现着逐层递减的色泽,笼罩着夹生于天地间渺小的夷城。夷城宛如被天空反射般,露出若虹的娇容。城里诸多的旧小楼,被夕阳铺上了一层红妆。楼外围墙上缺了的小角,发出殷红的光;楼面上陈旧的石块,躲避在掉了漆的朱红色油漆里,透露着微弱的锋强;从墙面上掉落的漆粉,静静地躺在地上。在似远似近的天边,挂着一把由月化作的细小的弯刀,相契在最深的红里,隐隐现现地送别着九月即将告别的艳阳。
月亮之下是正在新修的十层大楼,是夷城现今最高的建筑。被钢筋架起的五座楼房框架屹立在城的中心,堵住了连绵的天空;被网布遮蔽的大楼楼身,只留下最顶端尖尖的欧式房顶;还在不停运作的各式机器,持续地传出着“吱吱”的忙碌声响。楼里昏暗的灯光下,唯有工人们为了生计还没有停歇的步脚。
这一路,竹尹伴着夕阳的初至到落幕,她想着上午刚刚排座位的情境,她想那时的太阳还高挂;她想着昨天下午草坪上的一幕,她想这些时候会如小学时那些在上海的日子一样,终究只能回荡在脑里,却再无法尽收眼底。
今天是竹尹第一次知道晚自修为何物。下午,听林诗善说:夷城的学校们为了给学生更多的时间学习,从小学六年级起就开启了晚自修。晚自修的时间从六年级至初二的1小时会逐步递增,一直到高三的三小时还多。竹尹听到晚上上三小时课时,她怔住了,心里默默吐出“变态”二字来表达她对晚自修的看法。毕竟她根本不是个爱学习的姑娘,日常的学习早已让她烦够了。她恨上课、恨那些古板的老师和一尘不变的课堂。但不知所以,她竟对晚自修这个陌生的事物却还是充满了好奇和热情,至少今天是的。
走过一个拐角,穿过一条小巷,眼看着天就黑了。她拿着爸爸追出小区送来的还来不及放入背包的手电,顺手打开,晃了几下。手电光照到了前面的一个姑娘,姑娘回头,竹尹连忙关掉了手电。她听爸爸说过:夷城的人有些计较和跋扈,街上治安也很不好。她有些忐忑和慌张。竹尹自我安慰的想:还好晚上爸爸会来接我,还好现在街上人还挺多,还好、还好。咦,那个回头的姑娘不是林诗善么。
“林诗善!”竹尹脱口而出,她看到林诗善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开心。
林诗善回头,向她走来,“竹尹!这么巧,”
“恩,”竹尹连忙点头。
“你家也住东区吧?”林诗善问,显得也很开心。
“恩,我们前几天刚刚搬过来的。”那个时候刚到夷城的竹尹,说话回答总是以“哦”、“恩”之类的字开头。是为了掩饰她的紧张。
竹尹注意到林诗善用余光瞄到了她手上还是没来得及收起的手电,竹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电放入了书包。“刚刚的手电光是你照的?”林诗善发问了。
“恩,对不起啊。”
“唉,夷城自然是不像上海那样灯火辉煌,晚上上自修带个手电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呢!毕竟有些地方还是有点儿黑的。还说什么对不起啊。” 林诗善每每和竹尹说话时,总显出特别的成熟和通理,让竹尹十分佩服。
见林诗善并没有生气,竹尹也赶忙解释了,“是我爸爸偏让我带的,我是第一次拿这东西,刚刚是觉得挺新鲜,所以就……刚刚那样了。”她总是这样对自己失误抱有很深的歉疚。
“竹尹,你知道么,按照我林诗善的日常秉性,如果换了是别人拿着个手电乱晃,还是在有路灯的大马路上,就算没照到我身上,我准是要忍不住的。不过既然是竹尹,就一切都可体谅了。”林诗善拉起竹尹的手,向前走。林诗善就是这样一个热情的人,是第一个对竹尹这么热情的人。
“没照到你身上,你也管?”竹尹瞪大了眼睛,她知道:林诗善不是那种混混的爱瞎管闲事的女生,她只是成绩从小优秀,家境又十分优越,所以使得她有比别人更高的优越感。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带来的自信和倔强,却是天生内敛的竹尹羡慕不来的。
“开玩笑啦,”林诗善继续说,“看前面,到了第二个胡同就是我们马上要走的小路了,也是这座十层大楼最北面的路。你知道么,这座十层大楼可是我们夷城最高的楼呢!听我爸爸说之前预售的时候,没一天就抢光了。啊,对了,等过了这条路就能到学校正对的马路,也就能看到学校了。……啊,话说,你走过几次这条路啊,怎么敢一个人来的?”
“来学校的路我是记得的,只是没想到会天黑。不过,等下课我爸妈晚上会来接我。”竹尹低下了头。她有些后悔地想:早知道会这么黑,肯定是不会自己硬要一个人来上学的。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哦,那就好。我们一个小区以后可以一同来学校啊!”
“恩,好啊!”竹尹抬头,听到林诗善的话,她心里突然就放心了。
没等竹尹反应过来,林诗善就继续说:“我跟你说,夷城现在一共有四大‘著名’小区,你不知道吧,分别为东区、西区、北区和南区。东区你看到了,虽然环境一般、设施一般、但离我们学校最近;西区么,也没什么特别的,和东区一样都是老房子了;最好的是北区,沿着学校正对着的街一直往前,直到看到一条河……”
林诗善热情地挽着竹尹,滔滔不绝的讲,竹尹也配合的一直都没有打断她,默默的听着。她们就这样一同穿过了那个有些窄的小路,走到了学校正对的街。林诗善向竹尹介绍了很多夷城重要的地方,也从小区的坐落讲到了学校的周边。在林诗善的描述下,竹尹想到了那个伴水而栖的北区、也记住了那个在最近山乡的桃花岭。
等她们刚刚走出小路,碰巧遇到了家住学校正北方的周致。竹尹走在紧贴人行道的内侧,便能看到周致从林诗善身边快步的走过,林诗善在不停的和她聊天,便丝毫没有主意到有熟人经过。周致也认出了她们,但他只是偏侧着头假装没看到的一直快步往前走……
7点一刻,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竹尹和林诗善有说有笑的到了教室,她们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马上就要上课了,林诗善也不放过最后一秒,转头和竹尹说:
“明天我们晚上早些出门,去草坪走一圈,看看那颗树,如何?”
“恩,好啊。”竹尹说。
那时,她们才刚刚认识。竹尹的回答总是显得有些牵强,但林诗善却总能听出一些欣慰。或许是正是她们相互理解的差异,才有了后来相互一起的不同吧。
竹尹环顾四周:林诗善在和前桌聊天,周致在和后桌聊天,周致的前桌在和前前桌聊天,全班整个一个“聊网”。她心里在疑惑:真不知道这晚自修是做什么的,活像一场座谈会。
竹尹翻了翻自己的书包,巨大容量的书包还装着今天下午发的全部的书,共计16本书。在上海上小学的竹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重书包,只是原来十本左右的书,一下子增长了一半,也让她的肩膀有些酸痛。她转了转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正在和后桌说话的周致,周致回头,以为竹尹找她有事。竹尹看看周致,尴尬的笑,显示出少有的调皮:“请问班长,我们晚自修都干嘛的啊。”
“一会儿班主任会来,先聊天吧!”周致说的言简意赅、理直气壮,竹尹心里更觉得好笑了,她斜眼瞪了一眼周致。周致没有看她,反倒是看了看她的书包,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这是干嘛,这是你的书包?你干嘛带这么多书?”
竹尹连忙再次试着把书包放在抽屉里,但书包实在太厚,根本挤不进去。她只好继续抱着书包,不知所措。“我们原来学校都要求把书全部带着的……”竹尹说的支支吾吾,她看了看斜前桌只背了两本书的书包,她想:这哪里背的是一个书包,明明就是一个麻烦,真尴尬!
周致听罢、转身,没有给竹尹任何的回应。这倒也好,对竹尹没反应便是最好的反应了。
但没等竹尹松口气,周致就又转身了:“赶紧拿一半给我,等下陆阅、我后桌那个看到肯定要笑话你。”
“哦。”听到周致说话吓了一大跳的竹尹迅速从书包里拿出一沓书,将手放低,递给了周致。
周致接到后,悄悄放入了自己的书包里,继续转身和后桌聊天去了。但没聊两句,周致就又转回头来了:
“你们那儿书都要带啊,我们这儿可以把书放在教室里,也可以上什么课带什么书,你下次别在这么干了,多奇怪啊。再说,背这么多书你难道不累么?”
“好,我知道了,”竹尹说。在新学校的第一天,竹尹只和林诗善和周致说了话,也老是被说教似的,但竹尹却很爱听,她知道他们是在帮助她。
“算了,你记得就好。说多了显得我婆婆妈妈的。”周致再次转头去和陆阅聊天,但没过多久他还是转过了头。“唉,为了防止你以后再犯这样的错误,我们把学校的一些习俗、习惯对一对。”
竹尹没太听懂这个“对一对”是什么意思,楞楞地看着周致。只见周致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从背面打开了第一页。周致又说:“谁叫我们夷城人民心肠好呢,我们从一天的头儿至尾开始吧,吃喝玩乐,需要在公众场合的,你能想到的我们都对一下,我也给你一些推荐。”
竹尹这下明白了,原来周致说的是交流一下日常生活,顺便让她了解一些夷城人民的生活习惯,好促进了解。竹尹最在乎吃,是个十足的吃货。上海又是以甜食著称,美食颇多。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困扰她几天的早饭,“你们这里早饭吃什么?”竹尹早上习惯了吃面包牛奶,但来了夷城以后却几乎没见到面包坊,超市里为数不多的几款不知名面包,让她试吃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早饭。
周致想了想说:“我们夷城都吃面食啊,包子馒头早上到处都是,最好吃的是老面疙瘩。你不知道吧,我们夷城一小后门的小巷子,对着的那条街上的‘陈记·老面疙瘩’是最好吃的,我从小都在那里吃,算算至少五年了。”竹尹以为周致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但明显她看人真的不准。周致继续说:“你还没去过夷城一小吧,等周六不上课我带你去吃啊。”
竹尹心想:像周致这样的好学生,又连年是班长,肯定特别的热心肠。但还没等竹尹回答,林诗善便回头了。林诗善看了看手表,对周致说:“班长,劳您大驾,这七点半都过了,老班呢。教室都吵成一锅粥了,还来不来了?。”
“什么,七点半了!我去找找他吧,”周致起身,出去。
“喂,外地来的小姑娘!竹尹,回个头!”周致后桌的陆阅对竹尹喊道。竹尹回头问他什么事,陆阅说:“周致走了,我们继续聊呗,反正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竹尹不知如何拒绝,只好听陆阅聊了起来。
陆阅和林诗善一样是个典型的话匣子,也和林诗善一样开始便和竹尹讲起了一些夷城的有名地方。只是竹尹告知他,林诗善已经讲过了,他便很快停止了这个话题。后来他便讲起了他和周致的事情。原来他和周致是从小学一起同班的好哥们,他说:“其实,周致和你聊忘了时间,完全不奇怪,因为他天性就是一个特别贪玩的人。看不出来吧,全班估计也就我知道了。”
竹尹一直以为陆阅在和别人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前桌的事情,没想到陆阅竟连林诗善的一句话都记得这么清楚。
听陆阅的意思。换作古代,周致也算得上是生在官宦之家,爸爸是市XX局局长,妈妈是县城干部。周致是家中独子,又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祖辈宠爱孙儿自然是常事,便就惯成了周致顽劣、骄纵的性格。不过周致脑子很好,入校以后便常常为班级第一,家长、老师对他的调皮捣蛋便也不多说什么了。但是,就在六年级那年,周致却突然脱胎换骨,像是变了一个人,沉静而乖巧,完全不再和同学吵闹,就跟现在一样。
大概到了八点,周致回来了,但依然不见张老师。
周致站到讲台,“同学们,张老师说今晚有事就不来了。让我们自己复习,只有一个要求:声音不要太大。”随后,大家就跟炸了锅的蚂蚁,一晚上欢快的不得了。
竹尹和林诗善回忆说,那天晚上她们似乎聊了整整一个晚自习,至到放学也没有结束,在路上还聊了很久。只是聊的内容,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好像说了小学的奇怪老师、学校的恐怖传说、喜欢的偶像明星等等。只是到了那个分叉路口,林诗善对竹尹说的那句话。她还记得:然后呢,明天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