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扫地出门(1 / 1)
Z市临海,一到夏天便总是有台风登陆,风雨交加,就像现在这样,落地窗窗帘被刮得高高扬起又落下,不时有雨点砸在地板上,溅起几滴水花,一整片地板湿漉漉的泛着冷光。
整个天空都是阴沉沉的,连着室内也是昏暗一片。只有电视屏幕的光打在舒夏脸上,说不出的诡异,舒夏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只觉得仿佛有一盆冰水从头泼下,从里到外都凉的彻底:
舒家长子大义灭亲,忍痛送父入狱。
电视屏幕上的男人一身西装,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却掩不住眼底的悲痛和憔悴,面对记者尖锐的提问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沉浸在悲痛与愧疚之中无法自拔:
“我也想替我的父亲瞒下来,但是一想到他行贿受贿私吞公款,我就觉得对不起全公司上上下下的员工和那些支持我们的消费者,我不仅是父亲的儿子,也是至舒药业的一员,我不忍心。”
闪光灯不停亮起,“咔擦”的声音中传出来的男人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悲痛,“作为儿子,我知道我十分不孝,我不奢求父亲原谅我,但我会尽我所能管理好至舒药业,等父亲出狱,我就还给他。”
镜头一转,旁边一袭香奈儿定制套装的女人脸色苍白,双眼泛红,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依旧保养得体,风韵犹存。面对记者的提问低低啜泣,她低头擦擦泪,抬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坚强:“谢谢大家,我支持我儿子的决定,但我也会等我丈夫回来。”说完,又一度哽咽,泣不成声,仿佛伤心至极。
记者一时唏嘘不已,不少人甚至低声安慰她:舒夫人节哀。
舒夏手指深深陷进抱枕里,因为用力指尖已经泛白。
电视上的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舒蔚和继母叶韵之,筹划数十载,终于把舒家据为己有,如今还真是演的一出母慈子孝的好戏。
开门的声音传来,舒夏一反常态地没有扑上去接包递水,嘘寒问暖。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在等。
在等沈衍给她一个结局,给这个沈家当初看在舒家份上才勉强同意的婚姻一个结局,还有给她昨天发现的无人知晓的孩子一个结局。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继续,沈衍的脚步声在客厅停下,舒夏依然没有起身,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沈衍一眼,沈衍也没有动作,静静站在舒夏身边陪她看新闻。
镜头终于转向了那个带着手铐的男人,明明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他却已经白了两鬓。舒家就这样因为他变成这个样子,舒夏该是恨他的,这么多年,她也努力这么做了。
在他说“夏夏,爸爸对不起你”的时候无动于衷,在他说“夏夏听爸爸的,不要嫁给沈衍”的时候,义无反顾地踏进了婚姻的殿堂。如今,这个男人终于因为自己的懦弱和退缩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结局,舒夏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毕竟他也是她的爸爸,是她妈妈这一生最爱的人,是竭尽所能小心翼翼宠着她的人。
她身上还流着他的血,她还留着小时候他为她做的手工课作业,还留着他们的合影。镜头前的男人一反平日的逃避姿态,坦然看向了镜头。却没有回答记者的提问,只是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一群记者莫名,仍然跟着男人拼命地提问,最终被警察和开走的警车逼退了脚步。舒夏却对这个口型熟悉的很,这么多年,她听了太多遍-对不起。
这样一个懦弱而仁慈的男人,怎么可能拿出胆量和勇气来犯罪,怎么可能做出对至舒药业不好的事。真真是讽刺。
记者做了一段冗长的总结,电视屏幕终于换成了花花绿绿的广告,舒夏却依然盯着屏幕没有说话,沈衍也没有说话。客厅内安静的诡异。
良久,还是沈衍轻轻向前走了一步,“你不去看看他吗?”
舒夏低着头,沈衍却分明看见舒夏怀中的抱枕湿了一片,他很少看见舒夏哭,不论他用多么冷漠的方式对待她,她给他的也是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舒夏的声音从抱枕里闷闷传来,“我恨他。”
沈衍没有揭穿她的谎言,静静站在原地。舒夏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眼眶泛红眼神却很坚定,“你不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她用的是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的语气,仿佛已经看到了沈衍包里装着的那张打印好的纸。
沈衍反倒突然有了退意,觉得自己和沈家太过残忍,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舒夏面前,“你现在状态不太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若是放在平常,这样的举动对舒夏来说已经算是恩赐,她一定会红着脸羞涩又甜蜜地笑,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但今天她只是冷冷的扫了那杯水一眼,坚定不移地看着沈衍,“我受得住的。沈衍。”
从相识到结婚,这是舒夏第一次用这样的语调叫出他的名字,沈衍垂下眼睑,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明天再说。”
他转身欲走,舒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苦涩与自嘲:“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这件事我都受得住,现在也受得住。你直说好了。”
沈衍终于停下脚步,他想反驳这句话,却发现他们从相识到结婚,他的确没有投入过,他沉默半晌,还是从包里拿出了那张纸,放在舒夏面前。
离婚协议书,舒夏扫过这几个字,心里一片苦涩。她刻意去回避这个结局,她想她爱了沈衍这么多年,就算沈家再不待见她,沈衍也应该会给他留一丝退路,却没想过,沈衍一如当年拒绝她那样,不留余地。可是能怪谁呢?只怪她,所爱非良人。
沈衍看着舒夏呆呆地盯着离婚协议书,一时有些不忍。舒家落入了舒蔚手里,他又来和舒夏提离婚,怎么说都有点落井下石的味道。他伸出手想抽回那张纸,“其实可以。。”
舒夏伸出手按住那张纸:“我签。”随后又拿起那张纸,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拖到明天,不也是这个结果吗?”
她越过沈衍,直接进了书房,沈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相识六年,结婚三年,这是沈衍第一次对舒夏不忍,也是舒夏第一次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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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市郊区摄影棚内,明艳动人的女子满眼泪水,深深凝视着眼前的人:“你非要这样做吗?”
大风刮过,一阵飞沙走石,站在她对面的男子终因体力不支撑着剑半跪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向她,眉间的痣血般鲜红,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来。
“你要好好的。”说完,用最后一口气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不!!”她踉踉跄跄跑过去,却连一片衣角都没得及拽住。
“卡,过了!”导演喊了声好,“颜默杀青!”
剧组人员一齐鼓掌,颜默露出一个笑容,凤眸明亮,配上眉间那颗红痣,妖孽至极。
“颜大神这妥妥就是女主长相啊,演男配太可惜了。”刚才饰演女主的岑露嘟着嘴佯装不满,一句话把大家逗得都笑起来。
颜默也配合地笑笑,接过助理递来的水瓶往车上走去。
“这舒蔚也真行,还真舍得把自己亲爹送进监狱啊。”小助理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
颜默停下脚步回过头,“你说谁?”
助理被吓了一跳,还是配合的把手机递了过去,“就那个至舒药业的舒蔚啊。”
颜默一把拿过手机,就看到了舒蔚和叶韵之联合出演的新闻发布会,心里没由来的一跳。那她呢?
助理还在身后絮絮叨叨,“颜哥我觉得他父亲根本不像会犯罪的人啊,我怎么觉得这个舒蔚看上去更像呢,你说。。。”
话还没说完,一个物品就朝自己飞过来,助理手忙脚乱上前接住,拿稳自己的手机以后一抬头,颜默已经坐进了跑车里。
“颜哥你去哪儿?”助理小跑过去,“一会儿帮你举办的杀青宴你不去啦?”
“替我推掉。”颜默扔下一句话,大红色的莲花跑车旋出一个优雅的弧度之后疾驰而去,留下被尾气喷了一脸灰的小助理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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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衍站在卧室门口,看着舒夏一脸平静地收拾着东西,有些意外。他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舒夏会是什么反应,他觉得舒夏肯定会大哭大闹亦或是誓死不签。却没想到舒夏比他还痛快一些。
他一时竟有一些不满,她不是每天都说最喜欢自己了吗,怎么能走的这样心甘情愿,又想起舒夏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竟觉得心里有些发苦。
舒夏把那张检查报告放进包里以后,才发现沈衍一直看着她,他肩宽腿长,穿着高级定制西装倚在门口,眉眼深邃,是舒夏在今天以前最喜欢的风景线。如今……舒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面无表情地拉上了拉链。
如今再奢求就是个傻子。所有人都看得出沈衍不爱她,所有人都在阻止她嫁给沈衍,她却铁了心地飞蛾扑火,用了六年时间,才终于看清了这个时期。
舒夏看着挡在门口的沈衍,表情淡淡,“麻烦让开。”沈衍往旁边侧了侧,舒夏低着头从他面前走过,离得太近,舒夏甚至能住到沈衍身上传来的曾经最让她意乱情迷的草木清香的香水味。
手腕上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沈衍难得失控,“你不用这么急着离开。”
舒夏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是异常坚定地把手腕从沈衍的手中抽了出来,抬起头给了沈衍一个嘲讽的笑,“可是你爸妈很急,我想你下一个未婚妻苏倾也急。”
这个名字对于沈衍和舒夏来说一度是个禁忌,如今他们没了关系,也就无所顾忌了。
沈衍果然收回了手,不再言语。
舒夏冷笑一声,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打开门,一大片闪光灯接连想起,暴风雨将至的天气也挡不住记者们的热情,他们把话筒拼命往前递,不在乎舒夏还站在雨里,一连串的问题就丢了出来。
“舒小姐,你这样要去哪里?是因为父亲入狱所以要离开吗?”
“舒小姐,你对你大哥的做法有什么看法,你支持吗?”
“舒小姐,请问你是与沈先生离婚了吗?”
“舒小姐……”“舒小姐……”
舒夏静静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滑,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凄惨。
雨突然停了,舒夏抬起头,是一把黑色的雨伞,沈衍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你们这样私闯民宅,影响我和我太太的生活。若是不想被起诉,就尽管问下去。”
记者讪讪地收回了话筒,一辆黑色的宝马开过来,沈衍从舒夏手里拿过箱子,“先上车。”
这个时候还倔强已经没什么好处,舒夏也没有推辞,跟着沈衍上了车。
车子缓缓地绕过那群记者离开,绝尘而去。舒夏坐在车里,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沈衍递给她一块毛巾,“去哪里?”
舒夏接过来,报了一个地名,沈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还是原封不动地将地名报给了司机。
一直到抵达目的地,车内都没人再说话,气氛压抑而沉闷,司机自觉下车帮舒夏拿东西,舒夏把那块毛巾原封不动地放在沈衍身边,打开车门以后又回头低低说了声“再见”。
再见,沈衍。
沈衍睁开眼,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侧过头,想了想还是叫住了舒夏,“舒夏,你别再恨你父亲,他当年,是拿了股份当你的嫁妆的。”
他说的委婉,舒夏却听明白了,沈家能接受她甚至逼沈衍娶她,不过是看在舒家的股份上。如今舒家到了舒蔚手里,这些股份恐怕不久就会失去作用,她也就不配待在沈家了。她说不出心底是心酸多一点还是讽刺多一些。只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沈先生告诉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先生”这般生疏的称呼让沈衍没由来地有了些许怒意,再看见那块没被用过的毛巾时更加气闷,忍不住一把将毛巾扔向了窗外。
在看见舒夏摁了别墅的门铃以后,宝马终于缓缓掉头离开,只剩下一块白毛巾扔在地上,被雨水淋的满是污泥。
舒夏进门的一瞬间,一辆大红色的莲花跑车从门口疾驰而过,直直轧过那块白毛巾,溅起两道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