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九(1 / 1)
浦绵一行人在林美真千叮咛万嘱咐中上了去游乐场的路上。
林美真手中紧握听诊器的一端,指尖掐在胶管上,几乎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美真啊,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秦妈规劝正在发呆的林美真。
老人的眼睛总能一眼看穿一些东西,她在林美真平静的脸上看到了倔强、隐忍、悲怜、痛苦。
她希望这个年轻人收心,那这个家便少了些负担。
林美真回了神,手指尖松懈下来,她对秦妈说:“好的,秦妈,明天我再过来。”
她收拾上自己的外套离开了景澜园,一路意难平。
对丢在副驾驶座上的外套看了又看,最后伸手拿起直接从车窗丢了出去。
她的东西为什么是要随身携带?连同她这个主人一样居无定所,该何去何从从不知晓。
景澜园里的那些人就这样把她拒之门外了。
浦绵的手术迫在眉睫,对于这次手术,她嗅到了凶险,在很久之前她就担心这个孩子熬不过来,可竟然已经熬了六年。
假如手术成功,浦钦爵将不再需要她。
假如手术失败,浦钦爵更不需要她。
她失望。
六年的等待,不,在更久之前,在许贝贝家看到浦钦爵的第一眼起,她就选择了等待。
那是一个自己吹起的彩色泡泡,里面有编制成型的希望,不忍就这样破灭。
现在要是这般收场,她会连同那个泡泡一同毁灭。
那个男人,曾经给过她希望,在浦绵住院时,在浦绵需要人陪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她,不是别人。
泪水从眼角如线般溢出滑落。
她把车子停在路肩,俯在方向盘上大哭了一场。
游乐场里虽然少了浦钦爵,但浦绵很快被里面的游玩设施吸引,忘记引父亲不在的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么热闹的地方,比起学校,她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万花筒。
好多场地不能玩,浦绵是知道的,只能拉着束希他们坐了一遍又一遍的旋转木马和转椅,以及投币小游戏。
小半日下来,浦绵还是不愿离开。
最后在束希的劝说下,终是坐上了去温凝画室的车子。
在车上,没过一刻就安稳满足地睡着了。
中途,浦钦爵抽空打来电话,询问他们的进程。
束希报知一切安好。
一帮大人,也是疲累不堪,东倒西歪地眯起了眼睛。
到达温凝画室时,浦绵还不愿醒来。
束希想要抱起浦绵时,被驾驶室下来的浦苇拦住,示意由他负责。
温凝的画室天马行空,有着独特的味道。
除了浦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连浦钦沁也未曾来过。
这是温凝的私人领地,也像是外人不可逾越的一个界限。只有浦苇,她才甘愿让他闯入。
因为束希和浦钦沁将要来参观的缘故,温凝和浦苇起了小小争执,不明显,但已经留下争执的烙印,最后温凝只能顺从浦苇。
束希和浦钦沁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心结。
浦苇有自己的想法,让温凝给浦绵画一幅肖像画,仅此而已。
浦绵依旧在熟睡,浦钦沁开始闹腾起来,新奇地掀开盖着的白布一探究竟,温凝心中不快,这些作品是将来她个人画展的展品,她不想提早被人揭幕。
对于这事,她和浦苇商量过,参观可以,但只能参观指定的区域。
所以,浦苇告知浦钦沁,温凝希望她的作品在画展上和大家正式见面,在这之前,希望保持神秘,到时候再给大家惊喜。
到底是朋友过一场,浦钦沁懂温凝一小部分的心思,所以很快去了指定的区域。
温凝和浦钦沁还是朋友的时候,相处似乎格外简单,如今温凝变成了她的嫂子,好多东西都变了,情感变得微妙,细微而谨慎,她的二哥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二哥。
指定的区域里有大量完成但温凝不满意的画作,供外行人观赏已经足够。
除了画作,还备了泥塑台。
浦苇的兴趣在于此,他利用泥塑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各式各样的作品并不精致,更趋向于抽象。
他一直在塑小动物之类的卡通造型,想必浦绵会喜欢。
没一会,浦绵醒了,又被这惊奇的天地吸引。
束希抬手看了下腕表,问她:“小绵饿不饿?”
玩了那么久,肯定是饿了。浦绵用力点点头,说:“饿。”
一旁的温凝对浦绵说:“婶婶这就去订餐,等小绵吃饱了,婶婶再给小绵画画好不好?”
“好。”刚回答完就迫不及待地跑向浦苇,因为浦苇正向她招手。
浦苇捧起一筐泥塑玩偶递到浦绵跟前,里面依稀可见兔子、小鸡、小猫、猴子……
浦绵兴奋不已,左翻右看,没一会失去了兴致,这些泥塑太素了,简单的一个颜色。她抬头看向浦苇:“叔叔,我可不可以给它们涂上颜色?”
浦苇冲她笑,点了点头。
这时,温凝唤浦苇一同订餐。
浦钦沁被一角盖着的白布吸引,她想,打开它应该是可以的吧。二哥没说这里的不可以打开。于是浦钦沁蹲向还在地下把玩泥塑小动物的浦绵,点了点浦绵的手臂然后指向一角说:“小绵想不想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呢?”
浦绵的好奇心不亚于浦钦沁的,兴致勃勃地说:“想。”
“那我们一起把它打开好不好?”
“好。”
就这样,一大一小揭开了角落里的那方白布,揭开后发现并不稀奇。
小小的玻璃柜台中整齐的摆放着四个泥塑。
浦钦沁按顺序指点着里面的东西问浦绵:“这是什么?”
浦绵答:“饺子。”
“那这是什么?”
“像桃子。”
“那这又是什么?”
“刺猬。”
最后一个是一朵花,可两个人不知道是什么花。浦绵猜是玫瑰,浦钦沁猜是茉莉。
不一会两人就失去了兴趣,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
束希怔怔地站立一旁,或许她知道这是什么花,是蔷薇。
谁会把饺子、桃子、刺猬、花联想出故事来呢,束希惊奇了好久,才想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浦苇发现远处的白布被揭开,随着白布掉落,他的心猛地被揪了起来,如同脱了手的氢气球,想抓住却为时已晚。
温凝还在问他需要加什么菜,他低头胡乱指了几样。
温凝疑惑他是不是在认真点餐,眼睛瞟向远处,低下头再次看了看菜谱,按他要求报上了菜单。
他缓缓走过去,锃亮的玻璃橱柜格外透明,他捡起白布。
束希侧头在看他,他泰然自若。
白布掀起的风浪迎面而来,束希依旧在看他。
浦苇重新将白布盖回橱柜后,笑着匆匆看了她一眼,踢里踏拉地走开了。
晚饭过后,温凝在给浦绵画肖像。
给小孩子画肖像并不容易,小孩子性子不耐,坐几个小时肯定受不了。
温凝只是先简单地打了个基础,其它的只能等日后再填上。
况且今天,时间太匆忙,能静心作画已属不易。
只是,现在大家似乎都在急匆匆的赶一件事情,希望在浦绵出国之前能满足完浦绵所有的心愿,这副肖像画,也是浦绵自己要求的,出国的时候浦绵希望能带走。
温凝能做的就是尽量画的好一些。
画室内空气变的有点闷,从餐桌一直延续到画室都是如此。
浦钦沁看着没精神的束希,问:“怎么了你?”
束希摇头,“太困,连咖啡都撑不住我的眼睛了。”
浦钦沁笑咪咪,轻说:“我倒一点都不累,这是我第一次来温凝的画室呢。”
“你也是第一次来?”束希对此有点惊讶。
浦钦沁说:“嗯。现在我才发现,温凝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许多,她内心的世界原来可以这么丰富强大。以前是佩服,现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束希笑笑。
浦钦沁又说:“有二嫂陪着二哥,二哥肯定不会寂寞。”
束希在浦钦沁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悲伤,像往日那般打趣道:“不会口是心非?你大哥二哥都被人霸占,你不生气?”
“气你个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浦钦沁呛回去,“你现在就知道挖苦我。昨天我刚挨过大哥的骂,说我是个睡虫,要知道大哥去了你的房间,我保证先灌上一壶的咖啡守着小绵。”
浦钦沁的话听起来有点露骨,束希不好意思起来。
好半晌才塞住一旁偷乐的浦钦沁:“浦苇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个问题,浦钦沁也思考起来:“不知道,问他们了,他们都说不知道。我看关键是二哥,他吊儿郎当的样子谁知道呢。”
“那温凝是什么意思?”
“她之前一直在商量结婚的日子,最近没提了,大概没商量好吧。”
束希转身看向身后的三人,突然觉得想离开。
浦钦爵说会来这边看看,顺便一同回家。现在,束希想提前离开,这里的空气有点闷。
最后,告诉温凝他们,她今天有点累,先回去。
摇下车窗,疯呼啦啦地吹进来。
可风吹不散束希脑中跳过的画面。
饺子、桃子、刺猬、蔷薇。这么简单可笑的东西,怎么会连在一起,或许是自己想的太多复杂了。
那个小小的玻璃橱柜,就这样摆放在温凝的画室中,堂而皇之地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回到家中,束希取出自己从前不带的旧眼镜。
这是被浦苇坐坏被浦苇修好的。
眼镜脚内侧刻着的桃子图案和温凝画室中的一模一样。
她把眼镜脚折下来,拿小刀费力刮掉桃子图案。
推开窗户,远处墙边大片的蔷薇静静地守候着浦苇的菜园子。
蔷薇似乎在看她,向她招手,明媚而灿烂。她出神了好一会儿,最后把那截折断的眼镜脚再次折成两半丢弃在菜园子旁的杂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