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姜声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璞珍之前,他喜欢上姑娘,都是容貌出众,一见倾心,就好似一支穿云箭射中心扉,瞬间就定了要娶她的心思。成对相处,才发现分歧颇多,只一两个月,还来不及嫁娶,就分道扬镳了。而这次遇着璞珍,方知真情真意,不是一日猝成,它是一树花,看着还是常青绿树,某一日忽然发现,原来早已花满枝头。它又是一个孩子,瞧着还小小一点,再一晃,就已亭亭成人,不舍分开了。
同样,在璞珍之前,姜声一直认为,喜欢一个姑娘,是与她花前月下,耳鬓厮磨;是调香奏乐,互喂蜜糖。总之,要粘腻、要甜、要句句海誓山盟,时时海枯石烂,轰轰烈烈一场,决不落入俗流。
但对璞珍动情,却破天荒起了安定下来的念头,想着和她一起平常过日子,三餐相对,同眠一宿。两人若寿命短,就三餐一宿二十年,若侥幸高寿,就三餐一宿五十年、六十年。
日子虽朴素清寡,却无腻烦。
天寒日暖,百味尝尽,唯有和她在一起,是他一颗心最平和的状态。
所以姜声就这么向璞珍表达了心意,“珍珍,你以后可愿意和我三餐相对,同眠一宿?”
此番表白,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因为她对他太好,便感动起来投桃报李,更不是要哄璞珍开心。
是情根深重,不能舍离。
璞珍听见姜声的表白,她听得很清楚,但心中第一念却是存疑:幸福来得太突然,这是真的吗?之前追他追得太辛苦,这会他主动表白,她却害怕太容易了,不真。
璞珍道:“好啊。”声音说得缥缈,心也是飘在云端的,雾啊烟啊全围绕着,都不知道自己落脚在何处。又想着自己的骰子心,该如何向姜声坦白,不由犯愁。
姜声道:“现报草取来艰难,你既已愿做我的女人,便绝对不能让你冒险。我先将你送回长安,由胜悦坊保护,我再从胜悦坊调大批高手,重返江南取草。”
璞珍摇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长安距离此地太远。其实我家乡就在这,现报草的主人……也许与我是故交,好取得很!”
姜声还是投一次听璞珍自曝故乡。这故乡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姜声感叹,“见你师兄定居此地,便猜着了一般,但你却没有一丁点江南口音,岭南话讲得那样好!”
璞珍闻言,侧头垂首,提袖捂唇一笑,姜声还是初次见她小女儿情态,不由呆傻。
璞珍冲姜声飞了一眼,挑眉笑道:“谁说我没有江南口音?”她讲得软软糯糯,分明就是江南腔,璞珍接着便唱:“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其态媚,其声甜,低头时温柔娴静,扬眉时秋波传情,姜声看在眼里,觉得她无一处不美好,连那绿衣白裙,也再没有第二位女子穿得和她一样好看了。
就是这唱词……姜声不能全听懂方言,但是猜测大概,应是闺房私密曲。父母师门,从小教导,她张口便来,总觉得怪了点……但也无妨,但也无妨!
姜声本就是不大计较的人,兼转念记起,以前有吴姬长安献技,唱的是“瓜甜藕嫩是炎天,小姐情郎趁少年”,当时友人点评告知,吴词多艳,所以璞珍唱这曲子,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姜声就安静倾听,待璞珍唱完,他一个劲的拍巴掌叫好,当天晚上睡前洗漱,才发现手拍红了。
……
日落月出,月走日升,姜声向璞珍表露心迹后,两人的日子过得分外甜蜜。璞珍本是个清明冷情人,跟着姜声相处,却渐渐变得热血沸腾,时常犯蠢。姜声看着她犯糊涂,说口误,觉得好笑,他也是闲,全拿小本本记下来,晚上独自躺在床.上,再回味数遍,乐个不停。平日里虽然不说甜言蜜语,但璞珍讲的话,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姜声其实都记下了,帮她实现,给她一个惊喜。
两人看似打打闹闹,其实无一回吵架拌嘴,气氛轻松,连侍从留憾在旁瞧着点滴,都觉得开心。另外一位侍从摘思就不大好受了,他年轻无伴,时时见眼前眷侣恩爱,分外孤寂。
日子过得,是从未有过的飞快。以前觉着两三日的长度,如今错觉只够一日。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月之期。
柳宏道再次来到后山别室。
姜声不明内情,见是璞珍师兄,又是收留两人的恩人,连忙客气招待。柳宏道和璞珍这一对师兄妹,知情人,却鲜少笑意。
璞珍暗中给柳宏道传音,“师兄,待会换个地方说话。“
柳宏道便扯了个理由,说是妻子宿儿归家,宿儿与璞珍有旧,理当一聚,奈何宿儿有孕在身不方便,所以还得让璞珍走一趟。
姜声听了先道恭喜,想和璞珍一起去拜见宿儿,但转念一想,他人内眷不方便,于是让璞珍一个人随柳宏道去了。
柳宏道和璞珍并肩齐行,并未绕去山阳正院,而是一路往下走,从山顶下至半山腰。
四下无人,甚至连风声草动声也没有,璞珍问他,”阿嫂回来了?“
”还没有。”
璞珍又问:“阿嫂好孕了?”
柳宏道摆摆手,“未曾,现在还不是要孩子的时候。”
璞珍笑道:”师兄年纪不小啦,过了今年,就三十二啦。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师兄和阿嫂还是赶紧要孩子的好!“
柳宏道敲她一个栗子,十分不满,“小小年纪,如此世故!什么腐儒词,谁教你的!”璞珍闻言欲做鬼脸,却听见柳宏道又说:“听留遗说,你和姜永律相处,十分开心?”
璞珍一愣,旋即笑道:“那可不是,比小时候和师兄一起划船还开心呢!”少时夏日划船采莲,一直是她心目中最高兴的事。
“知道了。”柳宏道脸色转阴,告诉璞珍,一月之期已经到了。群雄的愤怒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她和姜永律,他已经保不得了!
璞珍却与柳宏道商议,“师兄,我最近想了又想,记起一样东西,阳澄湖水。”
柳宏道故作不知。璞珍便再道:“师兄,小时候你和我一起料理花草,都学过移花接木的方法。现报草虽然娇贵,但一遇着阳澄水,就由娇娇小.姐变成打不到的倔强丫头。如今现报草只有一株,我若将它搬走,他们肯定会发现,师兄不好交代。但如果我只摘下最小的一枝旁枝,他人远观,根本发现不了。而我将这旁枝底端浸入阳澄水中,就能生根发芽,重长一支出来了。待我取水发了现报草,再和姜公子一齐出面,设法与大家和解,再下山去,不让师兄沾上放跑我俩的污名。利己又利师兄,岂不巧妙?”
柳宏道应道:“巧得很,但其一,你只许一人去,去了便回,在事情未解决前,为兄绝对不会放姜永律下山。其二,我不会替你去取水的,你自己去。”
璞珍拍掌,“阳澄湖离这里又不远,几城距离,我自己去不会劳烦师兄。”
“哼哼,如今山上山下,整个江南武林都在围捕你,一路上可没你想得那样轻松!”
璞珍抿了抿唇,最近她的唇又开始烂了,双腿还是好的,但胸前背后的烂疮已经复发了——贺骞舟带给她的些许利益,正在逐渐消失。
过不了多久,反噬又要占上风了。
璞珍银牙一咬,说出一句让柳宏道差点吐血的话,“我和姜声成实,便能撑过这一趟来回取水路程。”
柳宏道暗想,上次她说她找着了骰子心的破解之法,看来是撒谎,依然还是采阳补阴。
柳宏道未将心中想法说出来。
……
璞珍与柳宏道商议完毕,返回别院,依旧与姜声嘻嘻哈哈相处。是夜月色朦胧,姜声浅睡了一会,梅雨季要来天气闷,不大睡得着。
姜声睁开眼,瞧见迎面柜顶上有个人,他立刻就坐起来。定睛细看,见是璞珍,却又是不一样的璞珍。
她外罩着一件素黑纱衣,垂得低低,露出锁骨和一对雪白的肩膀,再往下看不见。她两腿交错垂下,似荡秋千般摇曳晃荡,一双细长的腿,在纱下若隐若现。
姜声大惊,“珍珍,你这是做什么?!”
璞珍问他,“姜声,那这样你喜欢么?”
姜声点头,她这样子,谁能不喜欢!不过喜欢归喜欢,但是…… 姜声的思绪被打断,因为他瞧见璞珍从柜顶一跃而下,纱裙下摆随风扬起,一览无遗。
姜声思绪停滞,身若石塑。
璞珍赤着一双脚,走到姜声面前,吹气如兰,“姜声,你家里有什么禁忌吗?”
姜声认真思考,如实作答,“婆婆美丽开朗爽快,家中秉承西域作风,奔放并无禁忌。”
璞珍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扇子,挡住面目,她在扇面后头说:“你送我的扇子,还在我手上呢。”
姜声先攥住璞珍的手,推着她的手合上扇面,心爱佳人再次出现在眼前,姜声笑道:“一把扇子算不得,我改日再送你几样定情物。”
接着将扇子远远掷于桌上,双臂一搂抱起她。
……
月儿高挂,情人良宵。
~~~
璞珍向姜声撒谎,说是下山采买些特别的好东西,江南土特产——因为要给姜声惊喜,所以他不能跟去。
姜声说好好不跟,他只闭眼再睁眼,等他的亲亲珍珍将美物放在他面前。
璞珍点头,辞别姜声,在柳宏道的安排下,神不知鬼不觉下山,往姑苏方向去了。阳澄湖啊……璞珍心想,可惜这是春天,若是秋天,还能顺道吃一回湖蟹。
但不久之后,璞珍连遥想螃蟹的心情都没了。
整个江湖都在传:贺府主人贺骞舟不检点,与红桑娘有染,导致贺骞舟和他妇人,皆中了毒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