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骋望（1 / 1）
雯楚醒来，已是四日后的黄昏。
寝殿空无一人，她伸手摸枕边，已是空空如也。刘骜大抵已知晓了吧，她苦笑，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余晖中走进个人，雯楚花了好大功夫也辨别出，原来是刘骜。他脸上没有悲喜，只摸摸她的额头，问道：“烧退了，想吃什么？”
雯楚的双眸如水，又似含泪。
“皇上……对不起……”
刘骜默然地望着她，勉强笑道：“孩子保住了，你放心。”
“皇上，您笑了。”雯楚伸出手，费力地想触碰他的脸，却没有成功，“是她教会了您笑么？”
刘骜握住她冰冷的手，点点头，道：“幽兰，朕是真心爱过你。”
“有毓儿在，臣妾便放心了。”
刘骜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多，却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地了解过彼此。而她，宁愿去爱自己的弟弟，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看来勉强留在宫里，恐怕也是一副空皮囊罢了，倒不如遂了她的愿。
雯楚见刘骜久久不言，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痛兮惜兮的表情，大抵猜得出。入宫时日不短，刘骜是个性格急躁，又极为自负的人，如今他知道自己怀了别人的孩子，竟然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毓娈对他的影响，无异于河流对于地形的改变。
“幽兰，你老实讲，朕真的不如三弟么？”
刘骜殷殷的目光望向她，雯楚有些心慌，如果稍有不慎，不仅自己和孩子小命不保，恐怕还会连累刘兴。可是他们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了。
“皇上，臣妾从来没有将你和孝王殿下比较过，因为在臣妾眼中，你们各有各的好，孝王取代不了陛下，陛下……也取代不了孝王。”
寝殿里静静的，静得似乎只有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流动。
“其实，臣妾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只想要平凡的生活。臣妾的夫君可以不是天下至尊，可以没有荣华富贵，可臣妾希望，他只爱臣妾一个人，我们可以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而不是像在宫里这样，整日担惊受怕，时时遭受冷嘲热讽。皇上，如果要降罪的话，请不要责怪孝王，这一切，都源自于臣妾的女儿心思，源自于臣妾的痴傻啊……”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刘骜哽咽道：“你就不怨我？不怨皇后她们？”
雯楚笑了，笑得真心实意：“皇上，臣妾不怨恨，班妹妹、皇后……她们都是好人。”
她的笑容是对所有是非的最大宽恕。
“朕已传了旨，让孝王明日入宫。你们这一走，总还要准备好些东西，朕得叮嘱他。”刘骜的眼里有不舍，泪光闪动。
雯楚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刘骜会放她走。她想给刘骜行个跪拜礼，谁知浑身瘫软无力，整个上半身竟匍匐在了脚榻上。刘骜忙扶她躺回去。
“你好生休息。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累了。”
“谢皇上恩典……臣妾谢皇上恩典……”
刘骜拍拍她的手背，又放回锦被中，笑着离开了寝殿。雯楚感到无限幸福，闭上双目。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通报“刘昭仪到”，她睁开眼，哪里有什么“刘昭仪”呢？夕阳无限好，寝殿里静谧无声，唯有窗格的影子映在帷帘上，仿佛回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没有烦忧，世界是那般简单纯粹。大哥南风，邻家姐姐曼离，还有调皮鬼怀之，他们总嫌自己的“甩不掉的小尾巴”。阳光一晃，他们便又都不见了。
“雯儿，你醒？”
她收回目光，聚集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
“毓娈？怎么是你？”雯楚挣扎着要起身，却又倒在枕上，“难道刚才他们说的刘昭仪……就是你？”
毓娈灿然一笑，抚摸上她的发丝，轻语：“对不起雯儿，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可以对不起全天下，可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雯楚握住她的手，放在脸颊旁，仿佛是找到母亲的孩子般幸福神情。毓娈知道，就算全天下都辱骂她，可雯楚不会，她们两个就是这样，永远懂得彼此，交互着爱和希望。
“我刚才梦到小时候的事了，还有你刚到卫府的那个时候，我们还那么小……如果当初进宫选妃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们会不会不走这么多弯路，笔直地到达终点？”
说完，她们两个却一齐咯咯笑了，笑得那样开心无忧。
因为她们都明白，如果不走过那样多的路，她们根本不会到达现在这里。从来就没有如果，正是这些风浪，或不幸，造就了现在的她们。也许她们应该感激，在过尽千帆之后，她们看到了带着阳光的彼岸之花。
“你现在，不怪皇上了么？”
毓娈知晓，她问的是当年火烧长沙王府之时，便低下头去，垂首一笑：“怪，怎么怪？怪她将我从那些梦魇中拯救出来？怪他抛开所有世俗的偏见，愿意纳我入宫？也许从四年前我离开故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就注定要有深深的羁绊罢。”
听着毓娈带着幸福的怨念，雯楚笑了，笑得真心实意。
“此去中山国，路途遥远，你可千万要小心。”毓娈又叮嘱她。
雯楚笑着，复又面色凝重，说：“皇上肯放我出宫，已是天大的恩典，此后的人生，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倒是你，我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宫廷里生活。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如果说一定要找个人说话，那么俪昭仪还可以勉强放心，只是你千万要小心皇后！”
“放心吧。”毓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我既然已经进来，自然也要顺应这后宫的法则。不过就如你所说，此后的人生，就要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毓娈走后，空荡荡的寝殿里只有回旋的风声。她曾无比厌恶这里，这里锁住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人生。
可现在，她却有些不舍。这一别，此生是否还能相见？
梦里的那些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吧。
她望向窗外，天气还冷，却似乎已有树枝发芽。
那窗下站着的，好像是个穿淡墨色裙子的姑娘。
夕阳照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她微微笑着，仿佛十七岁那年初见的夏日，藤萝花开得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