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生当复来归(1 / 1)
我皱皱眉,传话便传话好了,没什么好遮掩的,师父今天吞吞吐吐委实有些奇怪。
我转身陪他朝亭中走去,“那我等你,反正一会儿一起回九重天。”
他作难的看了我一眼,“天君说,这是机密……”
我本是好心,担心师父智商会被萧夜殿下坑,结果被他嫌弃,于是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继而转念一想,即便我和师父的智商绑在一起,也还是难免被萧夜殿下坑,便叹了口气,“那行,你去吧,我在院子里等你。”
自然我不会真的乖乖踱到院子中去,明显师父有事瞒我,一个天大的八卦摆在我面前不去拔上一拔简直愧对我做司命徒弟的这几万年。待师父迈进亭中,我三两步转到一丛木槿花后,确认自己不在他三人视线中后,变了只蝴蝶向亭内飞去。
然而亭外笼着一层淡淡的青光,我刚飞进亭三步开外的距离,便被弹了回来。
师父在亭外施了隔音诀,果然是对我很不放心。这令我愈发的觉得,师父有事情瞒着我。
我以为,传句话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可是师父近了亭中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了,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期间见他以头抢地一次,做哀嚎状两次,无奈点头三次,而萧夜一直是一个不疾不徐的剥核桃喂帝姬吃的造型,我便了解,师父这遭,定是又被殿下坑惨了。
终于,日头西斜,师父方从红亭中踱步出来,我忙凑上去,“师父你跟殿下说了些什么?”
师父不答,只是咬咬牙,“殿下真是愈发的腹黑了!”
从悬空谷腾云会九重天约莫一个时辰的路,我和师父共乘一片云,映着最后一缕晚霞,盘腿对坐。
既然对坐无聊,师父便开始跟我聊起八卦来。我摆出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寻思着怎么能从他口中套出方才同萧夜殿下的那桩辛秘来。
我狗腿的给师父揉揉肩,“师父在亭中坐了许久也坐累了吧——”
师父闭闭眼,很是受用的“嗯”了一声。
我趁热打铁,“各神祗之间长久不走动,怎么天君今天想起找萧夜殿下了?”
师父眼睛一睁,厉声道,“甭想从我口中套话,没门儿……”
我,“……”
在云头上枯坐良久,眼前除了大朵的白云,便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初看时觉得没,看久了未免觉得这天蓝的实在太没新意,腾云腾的未免太过无聊,此因师父凑过来没话找话。
最近孰湖清宁失踪之事在天界也算影响不小了。自然师父没有那个闲心去追踪清宁到底去了哪里,他对这个爱情故事倒是有几分兴趣。
然而这个爱情故事他也知道的不甚清晰,只是隐约晓得大概是清宁在凡界的情人飞升之后做了黎虚清君,将清宁给忘了。
自然为何凡人修仙会失忆他依旧不感兴趣,不过是对回忆跟爱情的关系产生了一些哲学上的思考。
师父道,“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看的那些凡界的戏本子,在华水之东有个什么小国家,他们那里的人总爱写一些生死恋人,比如女子出门一个不小心被马车踢了脑子昏迷,或者男子重病昏迷,醒来之后就将从前的恋人忘记了……”
我略一思忖,好似确实有这么个桥段,“有些印象,含国人最爱看这种……”
师父怅然,“戏本子中最后的结局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些失忆了的男子女子见到原先的爱人天雷动地火又一次一见钟情了,然而……”他叹了口气,“然而现实却往往并非如此……”
然,师父这个话题,正正说在了我的心坎儿之上。
关于我和苏慕行,以及烨晟之间的纠葛,这几天只要想起来,就会头痛。
因为对于这样一个富有哲理性的命题,我的态度一直都很鲜明,在我眼中,爱情是一件与回忆无关的事情。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爱上的是他,即便忘记过,再遇上他,也应该能爱上他才对。如果只是因为将记忆忘却便不再相爱,只能说明从前爱的不够罢了。
所以,对于烨晟与苏慕行的不同,面对他的我的冷漠不关心,我着实无法接受。
若是他曾真心爱过我,爱过我有些冒傻气的性子,爱过我那种神经兮兮的执着,那再见到这样的我,依旧会爱上才对,而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个中辛秘,我着实捉摸不透。
然而听到我的观点后,师父掷地有声的反驳我,“若那人失忆后性情大变,变得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要如何?比如说他之前是温柔爱说笑的人,你便爱他这一点,然而此世却变得暴力而冷漠,你还要继续爱他吗——”
我,“……”
我一愣,这个问题,我原先倒从来没有想过。
师父见我不出声,又继续兴致勃勃的反驳我,“退一步讲,倘若他还是那副性情,不过喜好变了,先前喜欢包子脸的姑娘觉得可爱,现在喜欢锥子脸,见到包子脸就烦,那你当如何,还要去削脸不成?”
我,“……”
师父这句话,我仍是无言以对。
若他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了,我要削肉搓骨去迎合他的喜好吗?模样尚且好说,若是他喜欢的是另一种的姑娘,我是否要将原来的自己全盘否认,只为了得到他的一眼青睐?
若他已不再是他,我还要继续坚持吗……
我一直坚信,斯人仍在,爱情依旧;可若斯人已逝,那……那又当如何?
见我一直沉默不出声,师父“哈哈”一笑,“枉你平日伶牙俐齿,今日我终于也让你哑口无言一回……其实写了这几万年的天命簿子才终于看明白,其实哪有什么非你不可的,每个人都固定喜欢某一个调调的人,只要调调对上了,那其实谁都可以……”
不是非你不可吗,这点我倒不敢认同,只不过经师父这一提点,关于我和烨晟的种种,多少理出了些头绪。
沉默良久,恍然大悟,为什么当烨晟对我说出“后会无期”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没有难过反而会觉得释然。
因为,其实在心底里早就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烨晟他,已不是我的苏大哥。他不是失了忆的苏慕行。他二人性格相去甚远,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苏慕行性子热诚,喜欢无拘无束,身居高位却从只想卸下一身重担做个逍遥无忧的医者,一人一琴,淡看天下分分合合;然而烨晟却不是,他性格冷淡,虽不能说是天生如此,可几万年身居高位,他早已学会将感情深埋心中而不外漏,他时刻将天界安宁摆在心中最重的位置,无法抽身,亦不想抽身。
所以,对于我和烨晟的关系,我从一开始就定错了位。
他们两个是独立的不相干的个体,就算苏大哥是他在凡世的投影又如何呢?这两个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因为我放不下对苏慕行的执念,所以才一厢情愿的将烨晟当做他。
可我若一直不肯放下,不仅是对他的不公平,更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果只是出于对苏慕行的舍不得就硬将烨晟当做他的话,便也只是强求。到头来求得一身心殇,也怨不得别人。
斯人若逝,爱亦凋零。
想明白这一遭,再回忆起烨晟对我的那些冷言冷语,便不觉得那样难过了。
我定定了望了师父一眼,他还沉浸在将我说的哑口无言的喜悦之中,折扇在手中自顾自的打着节拍,悠然的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若不是看他这一副得瑟的找不着北的样子,我定会以为他是听说了什么,特来开解安慰我的。
然而此事唯有判官知晓,连赤言都不知道,师父这个不靠谱的又哪里会晓得。
看来是我自己多心了。
祥云朵朵自身边飘过,我也学着师父的样子闭了闭眼,将满心思绪如湖水倾斜班放空开去。
不管师父今日此番同我论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总归是梳理了我满心烦忧。
前世种种纠葛,绵延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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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日例行送天命册子去月老处牵红线,路上与大雨便在月老处耽搁了些时候,同他聊了几句八卦。据月老说,这些天最大的几桩八卦有三件,而且件件同我有关。
我吓得打了个哆嗦,“月老你可别诳我。”
月老嘿嘿一乐,这怎么能逛你呢,说罢煞有介事的数道,第一件是平时不爱出门的太子殿下竟三天两次登门司命府;第二件是一向不插手天族事务的赤言神君竟不由分说的扣下了太子奉命缉拿的清宁;第三件便是太子同鲛人一族女帝的婚书。
我哭笑不得,“月老你老糊涂了,这三件哪一件同我有关?”
月老不可置信的瞪着我,“咱俩什么交情,居然还瞒着我。”于是他拉着我的手头头是道的分析起来。据留言说,太子登司命府是去寻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居然对微末小仙的我起了兴趣,然而清宁失踪之后定会去司命府找司命府算账,太子殿下担心我安全有恙便向天君上书主动请缨捉拿清宁,然而太子这示好太明目张胆了些,自然引得赤言神君不悦,满九重天谁不知道我是赤言神君的人,这绝对是在挑战神君权威,那神君又怎能认怂,因而才有了出手扣下清宁这一桩,眼见双方矛盾激化,火花一触即发。
后辈嫁不出去的小仙娥比比皆是,眼看着两个绝世好夫君的候选人竟然为了我大打出手,心中自然怨恨的紧。流言蜚语漫天事情一度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此刻天君便出面控制大局。上古尊神地位尊崇不可侵犯,即便贵为天君之子也不能随意与上古神祗抢老婆,便有了天君下旨将太子与鲛人一族联姻之说,一举两得。
我:“……”
看来师父最近教化做得不错,后辈小仙娥们的想象力有了明显的长进。
只不过虽然已决定从此将烨晟忘在脑后,可是做起来又哪有这么容易,听得在九重天我的名字同他的连在一起传为最炙手可热的八卦之一,心中还是一动,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继而又连忙摇摇头,已经没有瓜葛的人,想那么多作甚。
见我不语,月老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我的肩,“书孟你这阵子有没有什么头疼脑热胸闷不畅的?”
我摇摇头,“怎么这么问?”
月老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我最近已经见到五个躲在角落里扎你小人的小仙娥了,光我这月老殿中,就有三个。”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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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一般的从月老处逃回司命府,进得正殿,绕过假山,再踱过翠绿的八角鸳鸯戏水屏风,便见得赤言和师父在正殿内对坐落着黑白棋,师父手执白子眉头微皱苦苦思索,赤言一面把玩着黑子的棋篓,一面优雅而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面前的香炉。
师父是个有名的臭棋篓子,下遍了九重天也没赢过,到最后各府的大小仙人都不爱同他下,只好回回拉着赤言下棋,难为赤言还总陪他。
见我进门,赤言目光在我衣裙上转了转,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阴阳怪调道,“我说下这么大雨怎么不在府里呆着,特意换了新裙子,是去冥府了吧——”
前几日为见烨晟而翻出来的那条裙子,因为懒得收便一直放在手边,今日出门恰巧便穿了去,没想到赤言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尖。
不过此时听了一肚子流言蜚语的我并没有心情同他斗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梨木椅子上,抬手将案几上的夜明珠调的暗了些,“你不给悬空谷的一众小仙娥弹琴去,来我司命府作甚!”
赤言手中一子“吧嗒——”一声重重落在白玉棋盘上,“与你何干,前两日在青丘也不见你来主动看我!”
师父心疼的赶紧将棋盘抱起来,后怕的摸了摸赤言方才落子的地方,瞟了我一眼,又瞟了赤言一眼,“哪儿来的醋味儿,我去厨房看看……”说罢抱着他的宝贝棋盘一溜烟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