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二世惊鸿(1 / 1)
当天傍晚,凤天城内便断了水。
夏蓉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断流的水源,身边人唯唯诺诺的在她身后说道,“陛下,据说,据说墨泽请来了穆子建……”
她的瞳孔缩了一缩,良久答了一句,“朕知道了。”
三日后傍晚,夏蓉若身穿铠甲,登上城楼,看着城下围成的大军。
黑色的战马,月白的铠甲,穆子建立在军队的最前线,仰头看着她。
穆子建身后十万将士,夏蓉若身边二百精兵。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两人旁若无人半对视良久。
未几,她笑了,“请穆将军城头一叙。”
不顾身后的将士劝阻,穆子建只身入城。两人并排站在城头之上,斜阳将她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夏蓉若对着穆子建冷冷笑笑,“单刀赴会,你胆子倒是很大。”
穆子建不以为然的道,“你若是杀了我,城下的将士便会一拥而入,那全城的百姓都会因你的意气用事而成为刀下怨魂。孰轻孰重,你一直看的通透,不需我多言。”
残阳似血,夏蓉若唇角朱红的颜色更似血。她嘴角轻扯,眼中闪出幽怨的寒光,“穆子建,你聪明到令我讨厌。”
穆子建低头笑笑,“彼此彼此。”
之后,两人再无话可说。夏蓉若身边的参谋拿出降书,若是穆子建保证不伤害城中百姓,那凤天举城投降;不然,便会战至只剩最后一兵一卒。
穆子建答应护城中百姓周全,夏蓉若在降书上签字。穆子建手持降书走下城楼的那一刻,她对着他的背影幽幽补充了一句,“我恨你——”
他回身望着她。若不是他悔婚,或许现在凤天国还在,或许她可以过得很幸福。
她拔剑横跨一步当立于他跟前,城下的将士拉弓相向,箭端直指。穆子建淡然的冲城下摆了摆手。城下士兵才收了弓。
她的剑横在他面前道,“穆子建,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杀掉——”
他眉头一挑,面色一派淡然,“哦?”
她再道,“我只要活着一天,一天就会想办法你杀掉你——”
穆子建淡淡道,“这样也好,起码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说罢,他便款步走下城墙。一步一步,走的坚定,不曾回头。
从此,玄空大陆的版图上,不再有一个叫做凤天的国家。
夏蓉若跌坐在城墙上,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自此,再没有什么好让她牵挂留恋的了。
她被墨泽国的将士带走,当了几日的阶下囚,她尝试自尽了几次,没有死成,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被移交到景卫国,景卫国国君派了十个侍卫,将她软禁起来。软禁的地点便在伽蓝谷。
她便住在当初他救她的那个湖边的木屋中。住了两日,每次睁开眼,蓉若都会想起当初她高烧,穆子建抱着她的模样。于是第三日一早,她便一把大火将屋内所有的桌椅板凳包括床付之一炬,只留了两床被子,每日,便睡在地上。
白天她在湖中捕鱼,捡些干柴烤鱼吃;瓜果蔬菜等日常必须品每日会有人为她送来,不必她忧心。她一个人居于谷中,便好似一个与是隔绝的隐士。
只不过,她并没有隐士的心情罢了。
八月十五,月亮高悬。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她没有什么亲人可想,不过还好,夏蓉若想,没有了战火的侵袭,她的凤天臣民终于可以好好的过一个中秋了。
她坐在屋外,自己尝试着酿了一些米酒给自己喝,刚尝了一口,便悉数吐了出来。
借酒浇愁愁更愁。
她苦笑,她这个酿酒的水平,恐怕有一天会将自己给毒死。笑着笑着,一双黑色马靴映入她的眼帘。抬头看去,穆子建穿着月白色长袍立在她面前。
她二话未说,径直上前抽出他身上的佩剑便向他刺去,只三招,剑便脱手,她被他抵在墙根。
他的脸离她只有半寸远,她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穆子建并没有因为被偷袭而动怒,“持剑者心要静,你曾可以同我对弈五十招而不分胜负的。可惜现在情绪太激动,浪费了一身的好剑法。”
他将一篮月饼放在她桌上,“听侍卫说你前几日闹自尽来着,现在看来,我倒不担心你会再寻死了。”
他扫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流了一地的米酒罐子,默不作声的回身笑笑,“你最好好好的活着,当初不屠城的条约,是你同我签的,你若死了,条约作废,原凤天上万条百姓的性命,便没了保障。”
她提起那篮月饼悉数丢出窗外,“你放心,在看见你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穆子建走了,九九登高节气,他又来看她。
她与他对弈五招,便被他困于地上,他压在她身上,紧紧抓住她两只手,她动弹不得。
这次,他带给她两壶桂花酒。他笑着道,“剑贵速,速的基础是心无旁骛。”
她将他带来的两壶酒顺着窗户扔了出去。
“我不稀罕!”她瞪了他一眼。
穆子建笑笑,依旧不言语。
之后,每逢节日,穆子建必来看望她。她的剑术也在慢慢提高,从三招,可以同他对弈三十招,虽则依旧赢不了他,但与他比剑,基本上已经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除夕那日早上醒来,夏蓉若有一种莫名的想法——她觉得穆子建会来。然后,她因着有了这个想法而觉得有些欣喜。
仿若无所事事的一天,终有了些盼头。
她立于木屋门口等他。可又担心等他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便随手削了跟竹竿,心不在焉的坐在湖边垂钓。
不料日头将落未落之时,她等来的是一顶轿子。
映着夕阳余晖,轿帘掀开,走下一个锦衣华服,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夏蓉若?”那女子挑眉看看她,“在下徐萱萱,久仰。”
萱萱,徐萱萱。夏蓉若脑子嗡——的一声,手中的竹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这是穆子建的妻。
夏蓉若虽只听到过只言片语的流言,但也足够让她知道,穆将军待妻子极好,成婚四年,不曾纳妾。
那女子居高临下的在她的居所内转了一圈,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同情,还有一些鄙夷,她放了一篮食盒在夏蓉若屋内的地上,“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夏姑娘也知道,今天是除夕,除夕便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有些不该有的念头,姑娘还是别有的好。总归姑娘是罪臣身份,有了什么妄想,也实现不了。”
夏蓉若什么也没说,转身将食盒提起顺着窗外便扔了出去,冷冷道,“你可以离开了。”
徐萱萱没说什么,回身上了轿。
除夕之夜,无月无星。
她站在屋外,看着飘落的雪花,仿佛最初相见时,伽蓝谷飘下的永无竟时的大雪。
穆子建照例来看她,下马,他捡起地上的那摔坏的食篮,神色有些凝重,“蓉若——”长久以来,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她心中一颤。
穆子建道,“萱萱只是个弱女子,纵然她自作主张来看你有万般不对,但你毕竟是习武之人,怎么能出手重伤她?你有什么怨气,都冲着我来好了——”
夏蓉若不怒反笑,“我出手重伤她?”
穆子建立在门外道,“也许你不是故意,但并不是所有女子都如你一般坚强健壮,从小便习武长大,经得起波折;萱萱她身子娇弱……”
不带他话音落地,一柄长剑闪着银光从屋内飞出,直冲他面门而来,穆子建狼狈躲闪,只见夏蓉若长剑掷在他脚下,咬牙切齿,“滚,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知道你们有多恩爱,也不想再见你!”
当他不爱她,那她的一切便都是错。她说话是错,不说话是错。可能就连活着都是错。她坚强,努力让自己不恨他,努力活着,可到头来,她的坚强倒也成了错,成了她必须要承担他娇妻软弱的理由。
他在她屋外的门口伫立良久,略带怅然,道,“我欠了萱萱的,要用一辈子的情还她;我欠你的,这辈子只好欠着了,下辈子再还吧——”
她在屋内,倚着门廊背冲着他,不回头,不恼火,不生气,只是幽幽的道,“谁稀罕要你还,穆子建,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遇见你——”
穆子建在原地愣了良久,“你记着,凤天国的百姓,是仰仗着你活着,才活着的。”
留下这样一句后,穆子建离开。从此往后的三年,他再未出现。
夏蓉若一直很骄傲。他原先用激将法引起她活下去的欲望,可是今日因着萱萱来过,因着他不由分说的错怪她,不信任她,便将她好不容易才对他重拾了一点点的依赖悉数毁灭。
他总是将她伤了个彻底。
那天,夏蓉若长时间的站在雪地中,一动未动,直至落雪将她埋成了一个雪人,第二天,太阳出来,雪又化掉,融雪沾湿了她的衣衫,她才恍然回神。
仿佛又回到她与他初识的那个冬天,冰水沾湿她的衣衫,他抱着她,为她取暖;然而此刻,她只有她自己。
夏蓉若愣神了许久,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了然的笑意。
一个人又能怎样,没有人照顾又能怎样。她张了张口,喑哑发出低低的撕裂的声音,唇形翕合,“穆子建,你说的对,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活的很好。”
要说在战场上夏蓉若的心如明镜,没人骗得了她;可是在情场上,她却笨拙的很。
若穆子建只是怜悯她,徐萱萱又何必巴巴的跑到她这里来宣誓主权。夏蓉若看不到,可是我看得到,徐萱萱转身上了轿子没多久,便将一个枕头样式的东西从衣服里小腹的位置取了出来。回到将军府之后,她自己故意从高台上跳下来,崴伤了脚,哭着对穆子建道是夏蓉若蛮不讲理的打伤她。徐萱萱才是穆子建的枕边人,若不是觉得穆子建心有他属,受到了威胁,又何必跟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罪臣计较?
只可惜,围魏救赵她用的顺手,打草惊蛇她成竹在胸,面对如此拙劣的离间计,她却看不透。
她只看到她对他的恨,却不知道大恨的基础便是大爱。
她为什么不恨墨泽的君主,为什么不恨景卫的君主,为什么不恨攻城的墨泽将领,偏偏只恨他一人。
爱之深,恨之切。
世上唯有一个人能够伤她伤的如此彻底,那也只因她爱他爱的彻底。
往后夏蓉若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便不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