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红色一日游(1 / 1)
当师父的灵感来了的时候,便是我能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
往往这个时候的我,喜欢躺在栀子花林的藤椅上,晒晒太阳,美美的睡个午觉。
然而今儿中午,来了个绿衣小仙,扛着个大石碑,叮叮当当的在近月亭外修筑什么工事,扰了我的午觉。
司命府的花园不大,园中心一个亭子,名曰近月亭。倒不是师父暗恋广寒宫的太阴星君,只不过亭前一弯月牙形的碧湖,庭后一丛月牙形的栀子花林,若是月夜立于亭中,只见头上之月,湖形似月,湖中月影,三月交相呼应,故而取名近月亭。
我从栀子林钻出来,穿过红亭,立在正在做活的小仙童面前,揉揉睡眼,“你这做什么——”
小仙童长得细皮嫩肉,脸圆圆的,因着热泛出些潮红,有些像刚蒸出锅的热腾腾的红豆包。红豆包擦擦额头上的汗,“天君说了,最近仙术不昌,要倡导各路仙友向上古神祗学习。”
我眉头挑挑,“天君成日里和天后游山玩水,郎情妾意的,怎么还有心思注意仙术昌不昌的——”
红豆包干笑两声,眸子一垂不再与我言语,继续低头做活。
我微微一笑,回身进亭倒了杯茶水递与那红豆包面前,“今儿卯日星君心情好,日头布的足了些,苦了你们这些当值的弟子了——”
红豆包看我一眼,神色微动,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
我见着有戏,又补充道,“这是赤言神君从西天佛祖那里诓来的罗汉供茶,司命赖皮赖来的。我趁司命不注意便泡了来喝,你今天有口福了。”
红豆包默默接过茶盏,怯怯到了一句,“伍凡谢过书孟仙君。”语毕,才将茶一饮而尽。
我回身又倒了杯茶递过去,“不着急,慢慢喝——”
眼见伍凡喝了五杯茶下去,我放下茶杯,悠悠问道,“伍凡啊,天君一向日理万机,虽说一向对我们后辈关爱有加,可如今怎么关心起修行的问题来了?”
伍凡顿顿,看了看桌上喝干的茶,脸红了红,“天君老人家一向慈爱,听说青丘帝君上了个表,说天界如今仙术不昌,妖鬼两界近来又不□□生,万一与鬼界妖界再交手,恐不是对手,望天君能对后辈小仙的修行多加提点——”
青丘帝君!我猛地想起那天赤言看初音拆司命府他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内心忍不住翻了他个大大的白眼。
我挤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再做出一个对能得上古神祗们关心油然而生出无上感激的的笑脸,继续问,“不知天君他打算如何折腾、不,磨砺我等微末小仙?”
伍凡认真道,“我记得天君的原话是说,‘倡导后辈小仙多向上古神祗学习’,然后从太上老君的兜率宫传出话来,说‘创造条件让后辈小仙多了解上古神祗的修习生活’,之后从太白金星处一路向下传到我们南天门,经过十八道手谕之后,便是你现在见到的了——”
我端着盏茶绕到伍凡正在垒砌的石牌坊面前,只见青石板上面朱红色笔写了几个大字:“赤言神君红色路线经典学习第三站——关爱后辈。”
我一口茶没咽下全都喷在了石碑上,看着伍凡惊异的眼神赶紧用袖子蹭蹭,憋红着脸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伍凡十分任劳任怨用袖子蹭蹭石碑上的水迹,“游奕灵官只是告知我们在各处先立起这样的标牌,以后会有其他仙君组织讲解,除了司命府,九重天外的菁华学府遗址是学习的第一站,当年四大神祗都曾在其中任教;一十三重天的浮梦宫,也就是胤川神尊避世的那里是学习的第二站,然后赤言神君常来司命府,可以算是学习的第三站了——”
我不解道,“我小破司命府有什么好参观的?”
伍凡黑眼珠溜溜转转,“听说书孟仙君你初来天庭之时受过重伤,多亏赤言神君救治?”
我点点头。
伍凡道,“那就是了,就是要学习上古神祗这种一视同仁舍身救人的精神,没有嫌弃你当时是个没有仙籍的微末小仙就没有救你——”
我:“……”
我仔细回忆了回忆,两万余年前我重伤到差点魂飞魄散的事情,却有这么一桩。
当时我正在墨文阁里帮师父写他文思枯竭写不出来的天命册子,突然听园内轰隆隆一声,电闪雷鸣,吓得我急忙撂下笔,一口气冲到近月亭,只见一道金光闪过,一道天雷卷着金光夹着狂风便劈在了师父的身上。
还不等我反过味儿来,第二道雷电滚落,受了两道雷击的师父,已经有些晕头转向,跌坐在地上了。
修仙途上总有几次飞升劫,一般修行万年之后,修为达到一定水平,便要受天雷劫,挨得住便平地飞升,修为大增;挨不过便就此魂飞魄散。
我当时修行不满两千年,对于此些不甚了解,以为师父受了伤,便急忙跑过去扶他。
要么说,天君从小教导我们要做一个靠谱的人。
跟不靠谱的人在一起,害人害己。
师父做事不靠普便罢了,没想到他的天雷也是个不靠谱的天雷。还未等我跑到他身边,第三道天雷劈下,轰隆隆——完美的避过师父这么大的目标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的身上。
“师——”我“父”字还没喊出口,便不省人事了。
当时划过我脑海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若是真不幸被这天雷劈成了灰烬,那我书孟就彻彻底底的做了一回炮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奇迹般的睁开眼睛,见着自己周身处于一道金光笼罩之中,全身筋骨鼓说不出的畅通,只听耳边赤言的声音,“你这因祸得福,受了道雷劫,现下也算原地飞升了。”
我抬头望了赤言一眼,他坐在我床边悠悠的喝茶,语气中略带挤兑,尾音轻飘飘的,“恭喜呀,书孟元君。”
虽说他尽量绷着一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拿出个上神的派头,但还是让我看出了一些神色不对的端倪。
我咬咬牙,奶奶的,我没被雷劈死,你怎地可惜到面色都不对了。
自此,往常神仙修行两三万年才能从散仙飞升而成达到的元君君位,我修行不满两千年就稀里糊涂的被师父的天雷劈成了元君。
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常常游走于各大神仙府,看看有没有哪位神仙正在历劫,再去蹭一道天雷受受,看能不能再次直接飞升。以至于师父后来一见着我出府就紧张的肝儿颤,怕我再被谁的天雷误伤,才将实话告诉了我:我当时被雷劫劈了个修为全无,差点魂飞魄散。多亏赤言神君不吝相救自化了上万年仙力给我,才勉强保住魂魄。我乘了赤言的万年修为,又受了雷劫,才得以飞升。
那时我和赤言刚过了因着断袖之事见面就要掐架的阶段,刚刚握手言和成为朋友不久,赤言怕我醒了觉得欠他的人情心里别扭,才没让师父告诉我。
怪不得我刚醒来时觉得赤言神君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似是还有些细密的汗珠,端着茶杯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我原以为是他见我没被雷劈死有些可惜,却原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因此,我也就不再没事儿找雷劈着玩儿了。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师父实在多虑了。天界再没有哪位同他般不靠谱的神仙,自己飞升受雷劫,活活能让天雷劈到别人身上。以是从元君到仙君,这些修为倒确实是我自己勤勤恳恳修来的。
自此,我与赤言的感情便又深厚了一层。我时常觉得自己欠了他的人情,便十分积极主动的为他做了不少事情,比如偷偷跑去青丘帮他浇花,比如每每得知他要来司命府,便提前大半个时辰腾云出去迎他,再比如他一来踏进近月亭,我便泡好一壶茶水恭候他。
这样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了一段时间,有一日,赤言终于忍不了,在他接过我递与他的茶盏,刚喝一口就悉数喷出来的时候,十分怨念的瞪着我道,“书孟丫头,我最近可是有哪里得罪了你?”
我眨着大眼睛,十分无辜的摇了摇头。
赤言将茶盏“噔”的一声磕在石桌上,愤愤道,“那你为何偷偷跑去我堂庭山,淹死了我半山腰的仙人指;又为何这几天我一上司命府来,你就跑出去,躲着不见我;好不容易寻你回来了,又将罗汉供茶的洗茶水给我喝——”
后来我才知道,仙人指是喜旱之花,十年浇一次水便可,浇多了便会枯萎;罗汉供茶茶叶沾泥为上品,然而在沏茶之时第一遭泡出来的茶水是不能喝的,泥沙具有,俗称洗茶水,需滤掉之后喝第二遭,方为精品;至于躲着他不见他一说,只不过因为我那时天庭路不熟,跑出去便迷了路,等到天黑了师父不放心要出门寻我;赤言大老远从青丘腾云过来,椅子还没坐热便被师父拉出门寻我,被折腾的有些惨——
终于,我发现,我和赤言在冤家这条路上已经跑出的太远,没有回头路的走了。
哎,活得太久,一回忆起来,就容易陷在里面出不来。
我回神,嘴角挑挑,伸个懒腰,参观学习还是容易的,只要不成天打坐修炼,便不算什么。总归又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整顿活动。
我拍拍伍凡的肩,“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然后结了一个隔音结界罩在近月亭畔,又回身去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