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冷酷无情(1 / 1)
草地上的连丝草和茅草像两个围棋高手在对垒。坚强残忍的连丝草,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你纠缠着,我纠缠你,无边无际地连接漫延。而见缝插针的茅草,绞尽脑汁想连起一条完整的线,可总也被无情地连丝草断开,它抢占的地盘实在是少得可怜。唯有湖水浸漫的水涝地,连丝草抢不过它。茅草像被欺凌惯的孩子,一堆堆地挨挤在一起,对抗着一步之遥的敌人。克拉莎草地四周地势高,中间地势略低,湖水也多。高而绸密的茅草大部分生长在中部。茅草堆是仓鼠和红狼的天堂。它们在里面做窝繁殖,躲遮敌人。
阳光刚好升到头顶,伙伴们已经出现在克拉莎草地的边缘。这一次他们改变了路线,沿着克拉莎草地的边缘行走。低矮的连丝草帮着他们远离危险的生物。尽管路途被拉长了一倍,但速度可以提升一倍,并且节省了与动物搏斗的时间。一个多月的野外实践,伙伴们练就一双飞毛腿。修长而结实的双腿在众多同龄伙伴中绝对少见,像绞合的机械腿,不知疲倦地在草地上飞越。只见刚劲有力地万字型身影装饰在草地的边缘,正如流星般消逝。时间跟人在赛跑,人跟草地在赛跑。
绿,地上仅有的一种顔色。蓝,天上仅有的一种顔色。绿与蓝相接的地方,是一条黑线,遥远,但诱人。追逐风,追逐雨,追逐蓝天,追逐遥远的黑线。不晓得草地上还有没有其它的人类,但在这片区域,只有他们。躲在地洞里的老鼠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正在打猎的红狼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湖水里戏耍的鱼儿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路过的红鹊鸟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他们保持一个姿势,奔跑的姿势,像风一样掠过草地。
中午时分,塔布图河逼停了风一样的脚步。岸边的柳梢上落满了黑白相间的布谷鸟,嘤嘤语语不绝于耳,像是看热闹来的。翻滚奔腾的河水,撞击在岩壁上发出浩大的嘭啪声。河水上涨了四五尺,大量的枯枝败叶贴着浑浊的水面上窜下跳。堤岸在脚底下颤栗,如诉如泣。佩利看出来了,塔布图河不正常,它在发怒。怒气冲天的河,又怎么能够轻易征服呢?上次溜浪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个办法今天一定行不通了。怎么办呢?大家的目光集体落在了右右的身上。为了不耽搁太多的时间,右右需要先下河测试水的力量。河面宽约四百米,河水已经涨到了最高限度,再涨就要泛滥成灾了。右右嘟噜一声跳进河里。汹涌的波浪瞬间把它往下游推移了几十米。它在河水里使劲儿地挣扎,缓慢地稳住身形,朝着对岸游动。忽然一个巨浪劈来,黑色的脊背立即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过了几秒钟,水中央才见到了黑色的脊背。刚松了一口气,一个巨浪又掀起庞大的尾巴,高达十几米的浪头盖下来,硬生生地把右右压进浑浊的水底。伙伴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右右的黑脊背再次出现。几分钟后,右右从靠近岸边的水里露出了头。它喘着粗气,爬上了岸。
“河水像吃火枪药,脾气燥到顶了。浪花会把大家掀翻在河水里,我不能带你们过去。想想别的办法。”右右灰心地趴在岸边的草丛里,像一条追逐不到猎物的泄气狗。
伙伴们正商议着,又一个滔天巨浪朝着岸边砸过来,直将大家逼得后退了二三米,河水浇透了全身,全都成了落汤鸡。塔布图河水正像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一股一股的,相互群殴,你给我一掌,我踢你一腿,不过瘾,拉帮结派,再来。狭窄的河道里尽是血腥的场面。
佩利面色凝重地望着不肯罢休的河水。他的心结上了冰疙瘩,呼呼地冒着寒气,脑海里却烧着火,燥热难耐。他来来回回地在河提上踏步,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越来越快,越来越想跑。
“伙伴们,有一个风水宝地定可以帮助我们。”佩利想起了那棵救了他性命的红杨柳,“走,跟我走!”
伙伴们跟着佩利风风火火地往下游跑。大约五里后,来到了那个河湾。由于河水上涨的原因,河湾的面积大了近一倍,急燥的河水不用为抢夺地盘而吵架了。河面上虽然有些小浪,较之刚才那个渡口却是安静了几百倍。红杨柳被水淹到了腰部,它们威风凛凛地直立在水中间。树叉上的鸟窝稳当地挂在上面,雏鸟啾啾啾地叫唤。
“右右,下。看你的了!”
右右呼溜又钻下了水,很快能够平稳地在水里穿行。
“右右,行吧?红妹比较轻,左左你载着她飞过去。没问题吧?”佩利不想让红妹冒险,她一点不懂水的。
“没问题。”
“迪瑞,以索,我们三个骑在右右背上过河。记得抓稳啰,冲走了一个,右右背上还有二个,没办法救的哦。”
“心里毛毛的怕,不要这么吓唬我们。”迪瑞连踏浪都不会,自然对水的恐惧超出另外两个人。
“右右,快靠岸。停稳,别动,别动。让迪瑞先上,他是个胆小鬼,别吓坏了。好,靠前点,靠前面点。以索,赶紧地,抓稳了。右右,载得住吗?要不要我下趟?行哦。好吧,挺住了,我跳。”
“嘿,嘿,老兄。别,别,我不经吓的。”迪瑞的尖叫声,让佩利把肚子都笑痛了。
“放心吧。启动!”佩利利索地跨上了右右的后背,拍着迪瑞的肩膀说。
一艘轻快的小舟载着三个调皮的孩子,在宽阔的河面上扬风破浪。一只色彩鲜艳的大鸟驮着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在半空中振翅飞翔。这部粗线条勾勒的动画片,在塔布图河面上愉快地放映。
上了岸,生起了火。趁着烘衣服的当儿,大家从背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干粮,啃起来。出门前,佩利想到的最好的招,便是带足干粮,节省找吃的时间。
塔布图河的九道弯,曲折壮观。伙伴们是第二次观看,但内心深处依旧不停地发出惊叹声。路过被黑凶龟阻挡的河堤,阴气森森,四面八方的草丛里,河水中,连脚底下,仿佛全都躲躺着黑凶龟的幽灵,它们随时会跳出来发动袭击。伙伴们掂起脚尖,尖叫声刺破了旷野的宁静,飞快地逃离。
上次把迪瑞毒翻了的樱桃成了干果。佩利从洞里夹出来的板栗,锐利的尖刺扎进了泥土,任凭风吹雨淋。只有那个洞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天空阴沉沉的,河水呜咽,脚下的黄泥巴一脚比一脚深。看来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稀巴烂的泥巴比不得草地,跑不动。唯有耐着性子深一脚,浅一脚,捡着看着不错的地儿,踩下去,再拔出来。
赶到天雪山山脚下的草甸子上的时候,黑色已经清洗了世界,眼里全是漆黑黑的一片。借着火光,大家松开了裹满泥巴的鞋套。他们轻车熟路般操控着野外的生活,再不怕漆黑,再不怕饥饿,再不怕风沙暴雨。
“阿么天神,为啥不造个晚上使用的球呢?这样,今晚上我们就可以爬上天雪山了。”迪瑞吃下了第一块风干的牛肉。
“这个建议好。待我们上石头山的时候,跟阿么天神提个建议吧。”以索含着一口果酥。
“野外不比城市,晚上一点光都没有。摸黑上山很危险。能拿着火上山吗?对哦。我们为什么不能带着火上山呢?想个法子,弄个火把。”佩利的眼睛散发着喜悦的光芒。
“直接拿着干柴,走不了几步就熄灭了。有更好的东西吗?”
“松脂,你们听过松脂吗?做火把的好材料。找找,附近有没有松树。”佩利放下手里的面皮,开始寻找松树。
精灵们也都忙开了。
“这里,这里有一棵。快来看呀!”红妹最先发现一棵。这棵松树正值壮年,不知被什么割开的伤口已经流出了许多粘稠的透明液体。
“好家伙!怎么把这些宝贝弄下来呢?找些干茅草,细长细长的那种。把干草粘上松脂,缠紧在木棍一端。绕上二十层,三十层,一支超级火把就这样诞生!”佩利来来回回地找了许多细长的枯草,粘上粘稠的松脂,一层紧裹着一层,裹了三十几层才满意。草的韧性不错,用力缠缚在木头上不会断。迪瑞和以索也各自做好了一支超级火把。那场暴雨把一切都浇透了,枯草和松脂都水淋淋的,点不着。于是,把它们放在火堆旁边烘烤,待干了再用,刚好趁此休息一会儿。
吾加曼主峰对面是它的孪生兄弟--棋笔麦主峰。较之吾加曼的秀气,棋笔麦粗壮得多。它如同一只肥硕的黑熊,昂首看天,漠视天下。它的高度注定了它的顶峰长年积雪。几十尺厚的积雪像黑熊扣在头上的白帽子。天雪山的名字由此而得来。奇妙的是它的中央有一片碧蓝的天池。天池周边绿树鲜花,草长鹰飞,活生生地另一片天地。这里四季如春,没有严寒酷暑。从天池南端倾泄而下的湖水,流出那片区域后,开始结冰化雪,流动的水来不及全部冻住,分散成一个个冰砣子,覆盖着风吹来的雪花,形成一条流动的冰河。冰河冲到半山腰后,冰雪瞬间又化了。河流之源,就是这里。佩利把目标定在棋笔麦主峰。
在森林里点火把,危险指数高。辛好刚才的那场大暴雨将易燃的枯枝烂叶冲刷得差不多,走在湿透了的山林里稍为安心点。山石上的积水,薄薄的,打着滑。大片的山石头上,是一条黄沙路。大水把表面的浮沙冲走了,留下松散的黄泥,稍一用力,破裂开去,从底上渗上来的黄水,漫过了鞋面。燃烧的火把,发出噼啪的空想。在火光的照映下,树影子,石头影子,越发的黑。挂在绝壁上的瀑布,忘记了黑夜,溅散的水花差点扑灭了火把。沿着山体缓慢往上,黑暗中不敢大肆喧哗,怕是惊醒了黑夜里深睡的魂还有不知名的可怕的东西。
山体确实庞大,攀爬了大半宿,火把上的树脂快要烧尽,还在半山腰下面。不过山腰下的温度比较高,伙伴们没感觉到另一个可怕的考验--冷!山路没有火把的照耀几乎是寸步难移。在火把快要熄灭之前,伙伴们选了一大块黄沙石作为今晚的栖息地。疲倦袭来,在火堆的陪伴下,伙伴们很快入了梦乡。
冷!佩利从睡梦中冷醒。火堆已悄然熄灭,冰冷的晨风在山崖壁之间呼呼地撒扯。草尖上,树叶上铺满了白蒙蒙的霜花。摸着黄沙石像摸到冻了一夜的冰块,寒气透心凉。他站起身来四下里望了望,山间云雾绕缭,视野模糊。对面吾加曼山峰像一位早起的晨练者,披着白色的光辉,精神抖擞地向着他微笑。佩利想起上次被黄人们引到对面山峰下的情景。当时想不明白的问题忽然间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在掩藏棋笔麦山峰的秘密,如果那天追到了棋笔麦峰顶会发生什么呢,跟今天一样吗?峰顶那么大,时间钟会藏在那里呢?他们有派人把守吗?
以索和迪瑞自己抱着自己,还在睡梦里发抖。“以索,迪瑞,醒醒!醒醒!”佩利叫醒了两位伙伴。三人一齐在石头上跳跃着取暖。冷气像有了灵魂的姑娘肆意纠缠着单薄的外套和饥渴的肉体。石缝里昨晚还在流动的水已结成晶亮的冰柱子。补充能量要紧,顾不上入骨子的冷疼,伙伴们掰下了一条冰柱子,放进了嘴巴,再塞进一块干肉巴。冰柱子化为一嘴巴水,冷得牙齿直打哆嗦。干肉巴在水的滋润下,又香又润,几口入了肚。随着胃功能的苏醒,从胃里吸取的能量迅速扩展到了全身,血液里暖和了。冰凉的空气依旧刺激着皮肤的表面,像千万枝细到看不见的针尖扎着,生疼生疼的。佩利倒觉得折腾得太久,浪费了不少宝贝时间。他遂喊出一声:“出发啰!棋笔麦我来也!”宏亮的声音在山谷里激情地回荡着。
雾气跟着身影飘泊,石壁前,枯树下,山洞里,四处缭绕。伙伴们的头发上,眉毛上,甚至眼睫毛上都镀上了一层细细的水珠,乍看像白头发,白眉毛,白睫毛的小怪物。山体上,满眼石壁,洞穴。鸟兽虫鸣之声不见了踪影,几株耐寒的老松树可怜地呆立在寒风冷气之间。山越发的寒冷,空气越发的冰凉,伙伴们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量还未来得及到达表皮,已被外来侵袭者击退。他们好像冰层里冻住了的鱼,脸憋成紫红色,四肢僵硬,关节失去了弯曲功能。拼着一口气在,腿机械地挪动。
阳光终于战胜了浓雾,挤进了一些,视野更清楚。山顶上厚厚的白雪,发射着耀眼的光,照亮了整个山峰。佩利觉得雪峰较之能量球的光芒更强上百倍,眼睛根本睁不开,干脆低着头,捂着眼睛,摸索着往上爬。寒气如同利箭般从雪堆里冲出来,投射到四面八方,消灭了来自能量球的热量,石壁,泥巴,树,彻底地冻往了。到处挂着粗壮的冰柱子,长的,短的,参差不齐,奇形怪状连成一片。脚下的路,像被鞭子抽打了几千遍的黄土,硬得估计连最锐利的斧头都崩不了半颗泥星。
“冷--,冷--呀!”迪瑞两手紧紧捂着外套的衣角,死命地护着已然冰冷的身体。他不想挪动了,冷气马上就要接近唯一还在跳的心脏。也许,下一秒钟他的心结成硬硬的冰疙瘩,再下一秒钟,他的整个人都结成硬硬的冰疙瘩,再下下一秒钟,他的冰疙瘩永远与棋笔麦的冰疙瘩融为了一体。他想放弃了,任由冷气接近还在蹦跳的心脏。
“砰--”重物砸地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空谷里。以索抢先迪瑞一步,倒下了。忽如其来的声音把迪瑞吓得跳起来,他的身子如电击了般醒了,一股燥热片刻间席转全身。他冲过去,把以索从地上拉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躺在地上。大地会像吸血鬼一样将他吞食。脸色暗红,呼吸沉重的以索,失去了意识。他的嘴唇裂开了几个口子,挂着血痂,死灰般的沉寂。佩利也吓到了,使命地摇晃着他僵硬的身体。怎么办?怎么办?两个没见识过零下十几度冰冷世界的小家伙吓得六神无主。寒冷,不是高山,不是河流,不是沙漠,那些可以靠着实力去拼去斗。它比刀还利,比山还硬,可比水更柔,比沙漠更可怖。它悄无声息地钻进身体里,让人防不胜防。它抽离人的灵魂,蒙蔽人的心智,让人自动放弃生的希望。
“放我这儿来吧!”左左张开了丰厚的翅膀,把以索揽进了温暖的腋窝。红妹也钻了进去,轻轻地按摩着他冻僵了的四肢。佩利抬头望了一眼正在头顶上炫耀着的雪峰,吞下一口苦涩的口水。他较之迪瑞要好些,毕竟身上流淌着神的血液,拥有神的能力。停顿这一会儿,迪瑞觉得冰疙瘩又开始袭击脆弱的内心,他慌忙钻进左左另一个腋窝。瞬间捂进了两个冰疙瘩,左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佩利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一幕,他知道这一次是真正的考验。越往上走,越寒冷,迪瑞和以索看样子没法再经受更多的寒冷,那么只剩下他了。
在三秒钟内,他作了个决定。他交待左左和红妹把迪瑞和以索带回山腰以下,而自己带着右右继续往山顶上攀爬。山顶上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呢?完全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