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温暖以及茶香让我的脑袋再次清醒过来,我环顾四周,道:“这里是哪里?”
涟漪吸了吸鼻子,说:“我们回来了。这里是黄家班的大宅,我们住在客间里,不是住在宿舍,故此你才看不出来。”
我顶着脑袋的疼坐起身子,刚想跟涟漪说些什么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了,黄班主端着冒着热气的小盅,我在慌乱中下床,由于身体略有些虚弱,腿微微一软,倒在涟漪的怀里,我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黄班主,说:“黄班主,您听我解释。”
黄班主笑着打断我的话,他将小盅轻轻放在桌上,快步上前将我扶回那个雕花木床上,用那床厚重而又温暖的苏锦绣花棉被盖住了我的身躯,道:“快别下床了,这天儿冷极了,再着凉就不好了。涟漪,快,桌上有盅燕窝,是我刚刚吩咐厨房炖的,快去端来,喂墨音姑娘喝下。”
涟漪点点头,道:“哎,我这就去端来。”说完后,她将桌面上那一小盅燕窝端来一口一口仔细地喂我喝下。
黄班主站在一旁看着我喝完那盅燕窝,笑着从涟漪手中接去那盅,道:“墨音姑娘呀,你就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去练功也可,不消慌忙着急的。”说完后,他端着小盅离开,轻轻关上房门。
涟漪帮我盖好被子,坐下身子笑道:“这下该轮到咱们看他们好戏了。墨音,你不知道,他们看到他的时候,那表情该是有多好笑。当时你就真不应该昏倒,应该睁开眼睛看看,看看那个玲姐的脸都绿了半边了,那才叫一个解气。”
“等等,你说的那个他是谁?黄班主又为什么要这样子呢?”我打断涟漪的笑,不解地问。涟漪止住笑,跟我说了缘由。原来那天我昏倒后,涟漪抱着我求助无门,突然摔倒在一辆马车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高贵的公子,他将冻僵的我们带回黄家班,并嘱咐黄班主好生照看我们,说过几天便再来,黄班主也异常听那位公子的话,立刻安排我们进了客房。
涟漪还说,那个高贵的公子,名字叫做徐青阳,是徐家的公子。雪幕里,涟漪说他像极了天神,那样英俊高贵的气息,是这个沾染尘俗的上海所无法拥有的,他甚至比黄天恩还要来得俊秀。
我第一次听见涟漪这样形容一个男子,于是我笑着附和,道:“我们得回宿舍去。涟漪,你知道我们是来这学戏的,并不是来这享福的,别给人认为我们与众不同。”说完,我挣扎着起身。
涟漪一把将我重新按回床上,瞪了我一眼,道:“你可真够死心眼的。这会子正好是咱们坐高高看戏的时候,墨音,难道你还要被那群老怪物这样残害着吗?有那位徐公子呀,正好够给我们当这保护伞。”
我挣扎着起身,然后下床,一股寒意向我袭来,我抖了抖身子,涟漪慌忙为我披上大衣,骂道:“你真傻,享福的少奶奶不做,偏去做那被虐待的童养媳,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呀,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我回过头刚想争辩几句,一个人闯进门来,扬了扬手中的一封橙黄色的书信,唇角微微勾了下,道:“舒墨音爱女,可是你么?”
我一把夺过黄天恩手中的书信,黄天恩笑了下,继续说着:“看来真是你,舒小姐。”
这是父亲来的信,大雪漫天的,这封依稀还残留着父亲体温的书信,令我的心暖了不少。我轻轻向黄天恩欠了欠身,道:“多谢黄公子。”
黄天恩摆摆手,笑道:“黄公子长黄公子短的,说得好像我没了名字,叫我天恩便可了。着实不必拘礼。”
涟漪冷笑着将我拉往身后,仍旧跟黄天恩行了欠身礼,道:“这我和墨音可不敢。您可是这黄家班的头牌,又是这黄家班的太子爷,谁敢直呼您名讳,怕是叫有心人听去了,落下话柄,我和墨音可又都遭殃了。”
黄天恩愣下了,道:“涟漪姑娘,现在全班上下谁不知道你和墨音姑娘有徐家大公子撑着呀,我哪敢得罪你们呀。好了,待会儿我还得去练戏,先告辞了。”
目送着黄天恩渐渐消失的背影,我拉下涟漪的衣角,说:“你这是干什么呢,黄公子是好心好意来为我送家书的,你知道我有多想我父亲吗?他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怕是冻坏了吧。我出来这么久,也没能寄些钱回去。”
涟漪看了眼我手中的家书,转身将门关好,说:“这演戏要真,不假,可要是在现实里也懂了真情,可就自己遭了殃了。墨音,不管咱们是不是戏子,可你要知道,戏子无情。”
我坐在桌前,涟漪坐在我的对面为我倒了杯水,接着说:“我反正是干不长这戏子的活儿了,得另谋出路。你呢?”
我不作声,轻轻拆开父亲的信。他的字一样苍劲有力,他告诉我,扬州也下雪了,雨夹雪,比前些年都冷多了,他仍旧在私塾教书,领着微不足道的薪水。他还告诉我,这些日子夜深的时候,总会想起我娘,那个美丽的江南女子,仍旧时刻牵动着他的心。他让我不必挂心,有空给他回封家书。
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涟漪轻轻为我递来手绢,那是一条白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血红色的梅花,涟漪叹了口气,道:“像我们在这戏园子里,何时能混个头啊。前途黑暗哟。”
说完后,她起身牵着我,让我又倒回床上去,探手摸了下我的额心,道:“这会子是退烧了,不过这外面的天都下雪了,你就别再出去招寒受冻的了,在这儿好好休息吧,唱戏也得养好精神不是。”
“不过,那个徐公子究竟是谁?”我说。
涟漪笑了下,道:“他是徐家的大公子,叫徐青阳。徐老爷子的几个公子都在小时候夭折了,徐公子一生出来便被接去日本抚养,才活了下来。徐老爷子故此非常疼爱他,只要他想要的,那徐老爷子必得想尽法子给他弄来。”
“徐家不是要好些个奶奶吗?怎么才只有徐公子一个儿子呀。”
涟漪白了我一眼,道:“你是装傻吗?明眼人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徐家在这上海滩可是财大气粗啊,单单是店面就几近占了半个上海滩了,这么庞大的家产,谁会不动心?徐家几个奶奶都是为了争夺家产,害死了彼此的孩子。不然的话,徐青阳他也跟徐家沾不上边呢。”
我说:“你刚刚不是才说徐老爷对他疼爱有加吗?”
“徐青阳是徐家一个贱婢所生。徐老爷子特别喜爱那个贱婢,有一次啊,便和那个贱婢有了关系。徐太夫人认为是件丑闻,而这样一个贱婢也不可能成为徐家的奶奶,于是就打算让那个贱婢自行离去。无奈那个贱婢当时已经怀孕,徐太夫人便让她将孩子生下,亲自送往日本交给自己的亲妹妹抚养。”
“那么,孩子的母亲能答应这件事吗?”拆散人家母子,该是件多么惨痛的事啊。
“人微言轻的,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呢。徐太夫人担心那个贱婢会将此事宣传,致使徐家在整个上海滩都抬不起头来,于是便和徐家的几个奶奶合谋将她毒死了。”涟漪叹了口气,道:“也是个苦命的人,据说在进入徐府为奴婢之前,还当过戏子呢。故此徐家对戏子特别忌讳。”
“不简单啊,这才多大会功夫,便打探得如此清楚。莫非你对那个徐公子动了什么心不成?”我笑着调侃道。
涟漪白了我一眼,道:“那样的男子,哪个女子见了能不动心?这徐家上下的事儿,这上海滩谁能不知不晓的。”
我轻轻躲进她的怀里,说:“似那等纨绔子弟,你还是离远了些好,免得致使自己难过。有时候,富人比伶人更不会用真心,更无情。”
涟漪轻轻搂紧我,不作声。外面狂风怒号,我微微闭上我的双眸。
(完)
第六回 富贵无缘
(1)
午后,暖阳融化了庭院里的积雪,有些寒冷,涟漪将披风轻轻披在我的身上,仔细地系好,蹙着眉道:“这融雪的日子呀,可是最冷的。你大病初愈的,就别站在这个风口了。”院上的松柏渐露出些许的青翠,给人心中添了不少暖和。
我停下脚步望向练功房的位置,道:“这些日子没去练功房,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会不会生气。”
涟漪笑了下,将我按在椅子上,给我倒了杯热茶,笑道:“现如今徐家公子护着咱们,那么些个老怪物哪能找我们麻烦。这些时候,你没发现这日子呀,可是过得愈发地舒心了。”涟漪说完还伸着个懒腰,看了一眼我,道:“现在就连玲姐看到我都不像以前那样放肆了,这徐公子可真是神了,几句话便把这整个戏班子驯服成这样。”
我起身脱去披风,说:“纨绔子弟,有什么好的。你受他的庇护,你就继续待在这儿吧,我来这儿是学戏的,我去练功房了。今儿个,我就搬回宿舍住去。”
“打我自小长来,见过的就属你最傻。去吧,去练功房让那个老怪物糟蹋你,晕在雪地里,可没人扶你去。”涟漪白了我一眼,将原先倒给我的热茶喝掉,道:“我们来这儿是学戏的不错,但这学戏呀,也不能被那些人又打又骂的。”
我不作声,安静地打开门向练功房走去。涟漪骂了一句,追上来继续将披风披在我的身上,骂道:“都说这融雪的天可冷极了,你偏要出来,你可真是不作死不成活啊。”说完,她拉着我走向练功房。
我微笑着看向她,她撇了撇嘴,说:“待会儿被那个老怪物处置,我可忍得住,你就自求多福吧。”